------------ 第一卷 ------------ 1失踪的陆小鸡 我讨厌麻烦,但麻烦总是找上我。 陆小凤说这句话的时候,总是喜欢抚着他那两撇眉毛一样的胡子,神情有些烦恼,有些无奈,但更多的却是自信。他其实是喜欢这种生活的吧!概因陆小凤是个浪子,而浪子的生活岂不就应该漂泊不定、精彩纷呈? 但眼前的这个麻烦,他却不想接了。 萧秋雨、柳余恨、独孤方这三个桀骜不驯的江湖一流好手都规规矩矩站在一边,而从五彩缤纷的花瓣组成的地毯之上走来的绝色黑衣少女却已朝着陆小凤跪了下来。 少女的姿态很优雅,而她跪下的动作更是赏心悦目,引人怜惜。 陆小凤火烧屁股一样逃了。他就像忽然变成了一粒已经被强弓射出去的弹子,撞破了天花板,顷刻之间就逃得无影无踪。 陆小凤经常从女人面前逃跑,因为他实在是太受女孩子的欢迎了,而这些女孩子又大多很热情、很大胆,连自认为脸皮极厚的陆小凤也常常招架不住。但他这一次逃的原因和以往都不一样。 平心而论,黑衣少女是陆小凤平生仅见的美人,身段婀娜,一双眸子清澈得就像是春日清晨玫瑰上的露水。衬着渺渺仙音、盈盈花香,这种美恍然予人超凡脱俗之感。陆小凤注意到,少女的皮肤很好、黑衣下露出的纤纤素手雪白细嫩地就像从来没拿起过比茶杯更重的东西,而她的打扮虽简单,但那身黑衣却是不俗的,料子和针脚都大异平日所见。什么样的环境能养的出这样的美人?柳余恨三人为什么会对她那么恭敬?最重要的是,能让这样子高贵的美人下跪的,该是怎样天大的麻烦? 陆小凤擅长解决麻烦,尤其是帮朋友解决麻烦,但他和那个少女素不相识,简直是什么关系也没有,这样撞上去,岂非天生的冤大头? 但凡聪明人,总是不想当冤大头的。 所以他逃了。 陆小凤是只凤凰,凤凰是会飞的。他的轻功也像是飞一样。他一口气出了城,在月色下辨别着方向准备去往相邻的小城――在可以享受的情况下,陆小凤也不是那么愿意露宿野外的。毕竟野外没有床、没有冒着香气的食物、也没有热腾腾的洗澡水。 然后,他就看到了在层层掩映的树枝间看见了另一个人。 美人。 生平仅见。 陆小凤不由怀疑是不是上个月陪花满楼去上香的诚意终于感动了佛祖,给了他今日这般的好运气,竟然接连遇到两个别人一生也未必得见的绝色。 不同于黑衣少女的苍白柔弱,这一位美人拥有的是一种浓烈喧嚣、扑面而来的美。 大红衣裳的美人以一种随意的姿态坐在树梢上,仰着头似乎在看月亮。脸上的皮肤在月光在映照下并不是一种柔弱的苍白,而是仿佛和田美玉一般的温润透亮,隐约之间似乎可以窥见流动的光泽。披散的发是墨一般的黑,并不顺直,带着微微的卷曲,大概是平日里常梳成小小的辫子。 将那整张脸衬托地愈加出色的,是美人额心的一点朱砂。凭借着良好的目力,陆小凤能够分辨出那是一朵花的模样,大红的花朵缀在光洁的额心,为其完美的容颜更添一分妖艳。 这样的夜晚,树林中这样的红衣美人……陆小凤在仔细观察了对方的影子之后,终于决定凑上前去。 他笑得很潇洒,是那种女孩子都会有好感的潇洒:“夜深露重,姑娘独身在此,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若是有一天陆小凤能抑制住他的好奇心,他就不是陆小凤了。 ――不是陆小凤还能是什么呢? ――陆小鸡。一只飞不起来的鸡。 美人不管做什么都是极美的,不管是之前的面无表情,还是现今皱眉的动作。这样的月色,这样的容貌,使得树梢上的人像是一个做工精致的娃娃,缺了一分生气。而如今眉峰微皱,那种浓烈的美仿佛变成了舞动的火焰,就要灼烧人心。 但陆小凤却在退。 急退。 月光下的红衣佳人美得雌雄莫辩,但他的一举一动却充满了英气――不是直爽的女性所具有的英气,而是男人的气息――而一个男人被当成女人的时候,心情总是不太好的。 深夜、小树林、红衣服的男人……陆小凤脑子里转过千百种念头,脚下依旧在退。 但他到底迟了些。 这本不难理解。在面对这样一个美人的时候,人的思维总是会迟钝些的,尤其是怜香惜玉的男人。 陆小凤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男人呢? 当然是。若是江湖上以此排名,陆小凤若排第二,就没有人敢认第一。 ――所以即便他再如何神奇,也不得不栽这一次。 他直直掉了下来,灵动身法全都消失不见,就像一块呆板的木头一般从空中掉了下来。也许,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有一瞬间,陆小凤真的以为自己死了。视觉、嗅觉、听觉、触觉……一个一个离他而去,这一刻仿佛很漫长,他想到了很多,想到老实和尚、想到西门吹雪、想到司空摘星、想到花满楼……下一刻,他又重新回到了现实之中,感受到身下泥土的湿意。 他第一时间检查自身。 除了不能用内力,不能动,似乎也没有其他不妥了。 ――这已是大大的不妥。 已经变成陆小鸡的某人向上看,红衣少年还坐在原来的地方,没有挪动一下。他想摸摸自己的小胡子,慢一拍才想到自己已经不能动了,苦笑道:“好厉害的毒。” 少年跃下来,轻飘飘仿佛没有一点重量。若不是陆小凤见识过他的手段,只怕要以为这是一个鬼魂。市井之中,红衣厉鬼的故事倒是一直屡见不鲜。 少年随手拔起一根草,碰了碰他的脸颊,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种清脆的、金玉相击的感觉。陆小凤心思百转,还是决定报真名:“陆小凤。” 红衣少年没有一点特别的反应,既不惊讶,也不崇拜。他显然没听说过陆小凤的名字,可有可无地哦了一声道:“你的胡子长得真奇怪……为什么你嘴巴上有胡子我没有呢?大长老说,要尽量和周围的人一样……我来帮你剃掉吧。”他拍了拍手,一副为了你好的模样,神色实在是既天真,又可爱。 陆小凤眼一闭,十分光棍地昏过去了。 “喂!”白弦戳了戳已经没有反应的陆小凤,又等了一会儿,确认他不会乱动了以后,兴致勃勃地解下了自己的腰带。(想歪的都去面壁!) 透明的腰带,在灌入内力后陡然笔直,铮铮有声。这是一把剑,软剑。剑身透明,明如秋水,在这星月之夜竟也不见反光,往腰上一缠,便是武当解剑池弟子也会放行。这把剑不但携带很方便,而且用起来也很方便。锋利之刃,削铁如泥,更何况是削两撇胡须? 剑光闪过,那两撇长得颇具特色的小胡子就整整齐齐地躺在了地上。 大长老说过,出门在外,尽量不要做和大家不一样的事情。大多数人怎么样,你就要怎么样。所以这个人留和别人不一样的小胡子是不对的。但是这个人好像很宝贝他的小胡子……也许这两撇小胡子就像他的另一条性命一样重要吧。 善良的・感性的・第一次出门的・白弦想了想,解下陆小凤背上的红披风把那两撇胡子包了起来,把包裹埋在了泥土之中,拱成一个小小的土包。他瞧了瞧这突出的土块,又拔下根树枝刻上“陆小凤之墓”几个字,将树枝插在了泥土上。 风有些大了,带着彻骨的凉意,树枝树叶相互碰撞着发出“沙沙”的声音,月下阴影之中的小树枝十分不起眼。 嗯,大长老说,处事要低调。 白弦满意地点点头,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侧耳听了听,露出个狡黠的笑容。大红衣裳的少年在两人周围撒了一圈药粉,才一点也不温柔地扛起陆小凤,飞一样地出了这个林子。 ------------ 2满身谜团的少年 月色凄迷。 树木的影子投射在泥土上,张牙舞爪地仿佛夜出的鬼魅。整片树林里,本只有树叶被风吹动发出的“簌簌”声,将这方寸之地笼在一股说不出的氛围之中,几声犬吠却打破了这一切。 一条通体漆黑的狗。 除了一身打理整齐的黑毛,它长得和路边的野狗也并没有什么区别,这样的狗,用来追踪是再好不过了。 在狗的后面,自然是跟着人的。 当先一人,是个很斯文、很俊俏的文弱书生,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这样的人,本该出现在酒楼客栈里,本该出现在私塾学堂上,总是不该出现在这种阴森诡异的森林里的。但他不仅出现在这儿,还在做着一点也不像是他会做的事――他在开路。 “断肠剑客”萧秋雨虽然长得文文弱弱,但力气却大得很。所以他走在前面,用他的剑去劈斩开那些拦路的枯枝和野藤。他依然是微笑着的,仿佛对这件事情没有一点不满意,仿佛他是发自内心地对做这件事感到欣喜。 落后他一步的地方,走着的是同样在开路的独孤方。两人后面,是一辆马车。这马车和其他马车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从马车当中传来一股浓烈的花香,熏得人昏昏欲醉。 但旁的人第一眼看到的,必定是拉车的人。 那根本不能算是“一个”人了。 他的脸左面已被人削去了一半,伤口现在已干瘪收缩,把他的鼻子和眼睛都歪歪斜斜的扯了过来,不是一个鼻子,是半个,也不是一双眼睛,是一只。他的右眼已只剩下了一个又黑又深的洞,额角被人用刀锋划了个大“十”字,双手也被齐腕砍断了,现在右腕上装着个寒光闪闪的铁钩,左腕上装着的却是个比人头还大的铁球。 昔日玉面郎君,今日柳余恨。 萧秋雨、独孤方、柳余恨,能让这三个人做侍卫,马车上的人的身份可谓是呼之欲出了。 帘子被掀开,一个眼睛很大、样子很乖的小姑娘探出头来:“怎么停下来了?” 独孤方道:“狗停下来了。” 一把轻柔得像是春风的声音带着诧异响起:“什么?” 帘子完全打开了。 一个绝色的美人卧在那里。 她身上穿着件纯黑的柔软丝炮,长长的裹住了她的脚,却依稀可见小巧的足的形状。她漆黑的头发披散在双肩,脸色却是苍白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也黑得发亮。 没有别的装饰,也没有别的颜色。黑与白,对比得如此鲜明,将她的美展现地如此惊心动魄。 萧秋雨已找到了那个小小的土包,独孤方已经挖出了陆小凤的披风。柳余恨小心地将披风展开,里面是两撇眉毛一样的胡须。 样子很乖的小姑娘天真烂漫道:“这到底是胡须呢,还是眉毛呢?或者是一条眉毛一条胡须?” 大家都沉默了。 在这东西还长在陆小凤脸上的时候,眼睛上面的自然是眉毛,嘴巴上面的自然是胡须,可是在它们离开了陆小凤的脸的时候,光看形状,要怎么分辨出这究竟是陆小凤脸上“四条眉毛”里面的哪两条呢? 几人面面相觑,萧秋雨不确定地道:“这真的是陆小凤脸上的吗?”他甚至接着怀疑这披风也不是陆小凤的了。 柳余恨道:“看样子,线索大概是断了。”没有那显眼的红披风,没有那标示性的两撇小胡子,即便有再多人手,要怎么找到一个“泯然于众人”的陆小凤呢?他不出现的时候,漂泊无迹,本就没有人能轻易见到他的踪迹。 黑衣少女却一点也不着急,她抚着自己的流云长发,明亮的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光芒:“回去吧,陆小凤会自己来找我们的!” *** 陆小凤醒来的时候,阳光微温。 身下是软绵绵的床铺,耳边是街道上热闹的声响,有鸡鸣声响起,调皮的微风缭绕过窗棂,爬到陆小凤的脸庞只剩下一缕凉意。 现在,是清晨。 陆小凤伸了个懒腰,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他躺在客栈上好的房间里,可以动,内力也运转自如。他开始怀疑昨晚所见所闻均是梦境,小树林子里绝色的红衣少年,美得不似人间所有……然后他身前的门被一点也不客气地推开了。 依然是一身大红衣裳的少年道:“小胡子,你终于醒了!” 陆小凤突然觉得脑仁疼。 陆小凤觉得头疼的时候,通常意味着天大的麻烦。而这少年的确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好吧,他已经知道少年的名字叫白弦,如今是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目前正在尽职尽责地让自己和周围人一样……因而在男扮女装中。 其实这么说并不是很正确,因为白少年完全是本色演出,除了改换了一下声音以外,他什么都没有做。 据白弦的说法,大长老说出门在外,一切都要随大流,最好先抓一个人问一下地方风俗习惯有什么需要忌讳的有什么需要遵守的――所以他抓了陆小凤; 大长老说,尽量不要让别人察觉你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如果有些人误会了也无伤大雅就先搞清楚前因后果,不要急着去解释这是个误会――所以在小二称呼他“姑娘”的时候,他从善如流地换了个嗓音; 大长老说,不懂的就要问,但是也不能乱问,要问绝对值得信任的人,如果没有绝对值得信任的人就制造一个――于是陆小凤绝望地知道自己还是中了毒,只不过和之前的毒不太一样…… 红衣少年一直在问问题: “我听说进城要路引的,怎么很多人都不给?” “据说平民是不可以走官道的,可是哪条道上都有好多人,到底哪里是官道啊?” “宵禁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我听到有人在说你的名字了,小胡子你还蛮有名的嘛!” “对了,为什么大家都以为我是个女的?他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对了,我的银子花完了,我是用你的银子付的帐,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那叫昏迷!陆小凤磨了磨后槽牙,颇有些恶狠狠道:“大长老到底是谁?”这个一切灾难的根源。 他刚说完,就感觉有一股奇异的痛苦从心脏所在渗出来,绵绵密密,如同情人的低语,耳鬓厮磨间致命的低语。 陆小凤差一点又变成了陆小鸡。 白弦笑了笑,这笑容仿佛是由内到外散发出来的,带着如玉般的温柔和冰冷,就像是一座精致的佛像突然发出了光芒,冷漠和慈悲糅合在一起,让人想要立刻跪地膜拜。他的声音幽魂一般,无踪无迹,飘渺地就像从九天之外传来:“小惩大诫,记住,不可对大长老不敬。” 陆小凤手指颤抖了,死死盯着瞬间从“人”升至“伪神”的某人:“有大长老的话,你们是一个教派?” 白弦思考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陆小凤跑不出他的手掌心,才施施然道:“嗯,我现在是圣子,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我就会是大长老了。” 一定是邪教! ↑此为陆小凤心中无声的呐喊。 ------------ 3路见不平叶孤鸿 生活欺骗了他。 当你觉得你可能倒霉的时候,你一定会倒霉。 陆小凤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呆若木鸡。旁边名字奇怪的红衣少年一口一个小胡子的叫着,简直让人心火旺盛。 陆小凤一把抓住不断在自己眼前晃动的手,虚弱地指着自己的嘴唇上方:“我的胡子呢?”他已经不报希望了,但还要想要一个结果,为自己的宝贝胡子求一个公道。 红衣少年眼神闪烁,问:“你很喜欢它们?” 陆小凤深吸了口气:“是。” 白弦难得安静了下来。 他小媳妇一样地坐在床上,拉着陆小凤的手轻轻摇晃,声音也小小的、委委屈屈的:“对不起嘛,我不知道外面的人不觉得胡子奇怪的。”大长老说过,别人的心爱之物即使再怎么奇怪,也不可轻易毁弃……不知道现在回去把陆小凤的胡子挖回来还来不来得及? 陆小凤叹了口气。往事不可追,且不堪提。他用商量的口吻道:“要不你把我的毒解了怎么样?” “不行,”白弦的声音很小,但是很坚持:“其实我觉得你没有胡子好看多了……要不,为了赔罪,我让你亲一下怎么样?” 陆小凤被火烫到一样蹦了起来。 他以为他已经很淡定了,但如今他却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人,每每语不惊人死不休,偏偏他用那双无辜至极的眸子定定瞧着你,瞧得你一点脾气都没有? 这就叫克星。陆小凤长长叹了口气。他知道,白弦那是真不懂。就因为这样,事情才更加麻烦。一个遵守规则的人形凶器和一个不遵守规则的人形凶器哪个破坏力更大?不言而喻。 陆小凤的肩膀似乎在一瞬间垮了下去――为了江湖的和平,他的担子很重啊。 ↑等一下,江湖有和平过吗? 陆小凤理了理思绪,道:“让别人亲一下赔罪也是大长老教你的?” 白弦摇头:“不是。” 陆小凤扶额:“那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白弦绘声绘色道:“昨天我逛街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人,我说对不起,他就说‘无碍。小姐花容月貌,怎会独自一人出行?’我说我是和你一起的,但是你躺在客栈里睡觉。他说‘小姐天人之姿,若是能够一亲芳泽,常人只怕是死也甘愿了,怎会有人如此怠慢小姐?’我就说你倒下了不行了,然后他就神色很奇怪地走了。” “‘一亲芳泽’应该就是亲一下的意思吧?只要你亲我一下,就会愿意为我去死么?对了,昨天那个人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奇怪?” 白弦把他的疑问都倒出来,然后发现陆小凤的脸色比昨天那个白衣的少年还要诡异,简直是黑红青三色交错闪烁,一看就不正常。他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中毒了?”而且还中了不止一种。 一个男人不行了,这句话有很多种理解,而人们通常都会约定俗成一般去理解其中一种含义。还好现在没有人知道他是陆小凤。 陆小凤有气无力道:“我没事。下次记住,不要说一个男人不行了,也不要跟不是很喜欢的人说‘亲一下’这种话。” 白弦少年受教点头:“明白了,像大长老就可以对不对?” 陆小凤:“不对。是要喜欢的女孩子,就是爱人、伴侣、你准备和她过一辈子的人。” 白弦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神色间的笃定就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我知道,你是说成亲。可是圣子是不能成亲的啊,圣子是大家的。” 陆小凤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样一个不超过十八岁的少年,初出江湖,天人之姿,心地并不坏,做的事多半出于自保,还有点天真烂漫,却是注定了一辈子都要被禁锢在神坛上,连人世间最美妙的爱情也不能拥有吗? 他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陆小凤是个很擅长交朋友的人。 他的朋友遍布五湖四海、三教九流,有冷酷的剑客西门吹雪,有捉摸不定的偷王司空摘星,有热爱鲜花和生命的花满楼……当他决定要和一个人交朋友的时候,很少有人能拒绝他。 人在没有爱情的时候,若是也没有友情,岂不是很可悲? 所以他已经决定和这满身谜题的少年交个朋友。 陆小凤握住白弦的手,正要说话―― 门被推开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就是那个不行了的男人?” 陆小凤看向来人,表情古怪了一瞬,又忽然松了口气。 那是个白衣的少年。苍白的脸,苍白的手,苍白的剑,一身白衣如雪。他的神情像冰雪般冷漠镇定,如今却因为愤慨的情绪破裂了些许。这少年像极了他的好友西门吹雪,五官和脸的轮廓,冷酷骄傲的表情,雪白的衣服,甚至连站着的姿态都和西门吹雪完全一样,一个律己极严的剑客的姿态。而他也确实带着一把剑。 虽然他远比西门吹雪年轻得多,面目轮廓也远比西门吹雪柔弱,可是他整个人看起来,却像是西门吹雪的影子。 他和西门吹雪是什么关系?难道是一年到头也不出几趟门的西门吹雪也会有亲戚? 白衣少年的眼神针扎一般落在陆小凤与白弦交握的手上,如果眼神能射出刀子,想必陆小凤的手已经被砍成了千百块,而白弦的手却会丝毫无损。 红颜祸水。陆小凤表示万分理解,松手道:“不知阁下是?” 白衣少年冷冷道:“叶孤鸿。”他虽然是回答陆小凤的问题,视线却是瞧向白弦的,显然后者才是他真正想告诉名字的人。 陆小凤颇有些讪讪,他抬手想要摸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触到一片光滑之后猛然顿住。 叶孤鸿无视他,柔声道:“在下可否有幸请教姑娘芳名?” 美人垂首不胜娇羞,方才英气的少年仿佛突然变作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随着动作露出的一段脖颈在红衣衬托下更显雪白柔嫩,引人心生向往:“小女子姓白,单名一个弦字。” 陆小凤的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 之前他以为白弦只是改换了声音,还暗暗觉得那些把他当做女人的人太过糊涂,如今他才知道这货在人前竟是这种模样!如果不是他早知道白弦是个男人,只怕也要为“她”神魂颠倒了。如此说来,实在怪不得叶孤鸿的。 可怜这有“武当小白龙”之称的武当派的俗家弟子叶孤鸿,竟然栽在了这里,真是命中有此一劫,可悲可叹。 叶孤鸿其实也不是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冲动。昨天在集市上乍见此方佳人,便有一股热血直冲脑海,心中蓦然冒出“有缘千里来相会”七个大字,虽也被她颜色所迷,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亲道不明的亲切感,就好像有些东西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一般。 他的手已放在剑上,对眼前除了英俊潇洒一无是处的小白脸下了战书:“你可敢与我一战?”潜台词:你不配待在白姑娘身边! 陆小凤从善如流:“来呀。”神态随意,满不在乎。 少年意气,最是受不得激。 剑已出鞘。 叶孤鸿的剑当然比不上西门吹雪,但他的剑也不比别人慢。 陆小凤看得出来,这是留有余地的一剑。这一剑,显然不为伤人,只为分个高下。作为武当弟子中的后起之秀,叶孤鸿当然不会为了小小恩怨伤人的。陆小凤很高兴,他高兴江湖上又多了一个少年英杰,即便有些冲动,却分得清是非。 剑尖停住了。 被两根手指夹住。 叶孤鸿出手轻灵狠毒辛辣,除了嫡传的武当心法外,至少还溶合了另外两家的剑法特长。这一剑已是他剑法中的精粹,剑之势即便不是一往无前,本就存了几分收心,但能用两根手指夹住它的人也不多,更何况眼前的对手应对的这一招其实在江湖上很有名。 叶孤鸿惊疑不定:“阁下是?” 陆小凤一笑,风流倜傥:“陆小凤。” 白衣少年脸色阵青阵红,他打量着陆小凤,神色突然奇怪起来,陆小凤不禁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叶孤鸿求证道:“陆小凤不是应该有四条眉毛的吗?” 陆小凤的脸黑了。 ------------ 4圣子大人的魅力 叶孤鸿已经知道了眼前的人是陆小凤,但这并不足以令他改变初衷。 陆小凤是谁?他也许武功高强,也许朋友众多,也许脑子很好,但这并不能掩盖他是天字第一号花花公子,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勤快的事实。 所以在全心全意为白姑娘着想的叶孤鸿看来,眼前的男人更可恶了,尤其是他已经从一个能赶走的小白脸进化成一个赶不走的牛皮糖以后。 气氛僵持住了。 两根白玉一样的手指弹偏了叶孤鸿的剑,清脆的响声中,他的剑脱离了陆小凤的手指,出手的人的武功显然不低,手指撞击剑背之时竟发出金石之声,做到了这一点的人显然也很不简单。而这房间里只有三个人。 叶孤鸿瞪大了眼睛。 白弦慢慢走上前,沉声道:“我是男的。” 他轻轻握着叶孤鸿的手,手把手地将剑归鞘,声音也是轻轻的、忐忑的,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东西一样:“对不起,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红衣少年和白衣少年面对面站在一处,白弦顿了顿,轻轻靠在了叶孤鸿怀里。 软玉温香。贴近的距离让少年剑客有些手足无措,良久才道:“不,你一定是有原因的。”他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也轻轻伸出双手,环抱住了怀中如火一般、如水一般的少年。 两张脸靠在一处,交相辉映,明明是或冰冷或妖娆的五官,在一瞬间却是宛若镜像。陆小凤暗自摇头,觉得自己今天看谁都相像,实在是因为早上起来许久还没有吃饭的缘故。正在他研究该如何绕过抱得难舍难分的两人下楼吃饭的时候,这两人终于有了动静。 叶孤鸿道:“你真的是男的?” 白弦道:“你不信?”他一手执起叶孤鸿的手,一手微微解散了自己的衣襟,等到呆滞的叶孤鸿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的时候,少年剑客那对事物敏感的手已经触到了柔嫩光滑的皮肤,覆盖在胸前那微微硬挺的突起上。那是心脏的位置。 叶孤鸿的脸色爆红,抽手、撞窗、逃走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连陆小凤都没有反应过来。 陆大侠看着支离破碎的窗子叹了口气,沧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看样子,‘身无彩凤双飞翼’这一句该让给他才对。” 白弦好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怎么了?” 陆小凤回头,陡然撞见眼底的景色险些让他鼻血长流,顿时对叶孤鸿大起知己之感,很是了解了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的苦衷。 许是因为将手抽出时动作过大,带散了衣襟,红衣的少年露出了大半胸膛,大红的轻柔布料围绕着玉色的肌肤,温润得一如百年老树的树芯,只是瞧一眼就可以想象那将要吸附人手的绝妙触觉,午夜梦回再难忘记。一颗小小的突起挺立在白玉一般的胸膛上,那是一种浅淡的粉红,恰似阳春二月那朵早开的桃花,在枝头上颤颤巍巍,孤单幼弱得惹人心怜。另一边胸膛上的突起被衣料柔柔裹住,只露出微微的晕,欲语还休。 这样的风景,配合上少年完美无缺的脸庞,眼中懵懂纯真的神色,饶是过尽千帆如陆小凤者,也在刹那之间退化为了战斗力负五的渣。 好半晌,陆小凤才终究找回了自己的舌头:“你……你先把衣服整理一下。” 白弦狐疑地低头瞧了瞧,道:“我是男的。” 陆小凤说话已经顺溜了很多:“我知道你是男的。先把衣服整理一下。” 白弦拉起了衣襟,裹住自己的胸膛,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一般,皱了皱鼻子:“外面的人真奇怪。我在寨子里,经常跟大家一起洗澡的。” 陆小凤感慨:邪教多人才。 等一下,寨子?陆小凤:“你是苗疆人?” 白弦:“是啊。” 陆小凤沉默了。他认识很多朋友,当中自然也有些奇人异士,擅长医术的也不缺乏,是以他本来是想让西门吹雪等人给他解毒的。但苗疆的毒……或许称为蛊更合适些,若不是苗疆擅长此道的人对症下药,按照江湖上的方法来只怕会害了自己。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完全相信自己的魅力,只不过这个方法比较慢,因为陆小凤有预感,这个少年的身上只怕真的有天大的麻烦。 白弦突然道:“对了,我要怎么叫你呢?小胡子没有胡子了,就不能叫小胡子了。嗯……没胡子的小胡子?” 在多番打击下,陆小凤已经渐渐可以平静对待宝贝胡子离他而去的事实了,他淡定道:“你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吗?” 白弦摇摇头:“我们寨子里的图腾就是一只凤。就像你们皇帝的名字是忌讳一样,我们也忌讳‘凤’字。”话语间,竟是丝毫不认为自己也是皇帝的子民了。 红衣少年神色冷酷如同罗刹:“但凡敢叫‘凤’的人,若是配不上这个名字,寨中弟子皆可杀之。” 陆小凤吓了一跳,不受控制地想象了一下被十个白弦追杀的场景,硬生生出了一头冷汗,视死如归道:“我是不可能改名的。” “若是改了的话,岂不是承认你根本配不上这个名字?”圣子大人瞧着陆小凤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凤者遨游九天,与生俱来的尊贵和狷狂,你觉得你自己如何?” 陆小凤不说话,只看着他微笑。 眼前浪子的眉毛很浓,睫毛很长,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坚定的眼睛,像是将整个星空纳入其中的漆黑,终世不改的信念在其中燃起璀璨的火光。 圣子大人轻轻挑起小凤凰的下巴,赞叹:“恭喜,勉强合格。” 陆小凤最近的运气很糟糕。 由此可以推断出,在这种有些暧昧的时刻,是一定会有人来打扰的。 同样的人,同样冷冷的声音:“打扰。” 少年剑客推开门,脸色已经恢复了苍白,衣服也恢复了一尘不染,他眼睛里飞出的刀子直直朝着陆小凤的下巴,分明透露出一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你勾引他!”的神色,在被冤枉的陆小鸡苦笑连连的时候,抬高下巴傲慢地哼了一声。 叶孤鸿走上前来,剑客特有的稳定的手一丝不苟地整理好了红衣少年的衣襟,严严实实地不露一丝缝隙,自然地握住了原本扣在陆小凤下巴上的那只手,嘱咐:“我就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保持着握手的姿势,叶孤鸿转头道:“你若真的是陆小凤的话,告诉你一条消息,花满楼失踪了。” 陆小凤蹦了起来,张嘴就是一长串问题:“花满楼失踪了?什么地方得到的消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他武功那么好,人也不笨,怎么会失踪?……” 叶孤鸿皱了皱眉:“我只知道这么多。” 一具温热的身体贴在了他背上。白弦轻轻道:“保重自己。你要记得,我总是希望再见到你的。”他的声音缱绻万千,柔情也万千,就像是在话别依依不舍的情人。 叶孤鸿的脸又红了。 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飞快地从已经被撞碎的窗子中跳了出去。 白弦好奇道:“他为什么又不走门呢?” 陆小凤怔了怔,忽然拍着腿大笑起来。 ------------ 5百花楼趣闻 现在,是黄昏。 夕阳温暖,暮风轻柔。 陆小凤已经在快马上奔驰了许久,他远远望见了百花楼,就像是一个漂泊的游子终于呼吸到了家乡的气息,随手抛下马就运起轻功跑了过去,急切而渴盼:“花满楼!花满楼!” 白弦跟在他后面,安置好两匹马,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鲜花满楼。 花满心时亦满楼。 百花楼的花儿也许比世上其他地方的花儿都要美得多,因为别的地方就算也有如此连绵的花海,也没有这么多种类繁复的花;就算有这么多姿多彩的花,也未必受到了这样良好的照料;就是受到了一丝不苟的照料,也未必被主人倾注了这样的感情。 万物有灵。 这些花和别处的花是不一样的,在主人的悉心照料和爱护下,它们已有了灵性。这种说法也许过于渺茫,却是真实存在的。就如同手工和机器都能够做出一样的衣服绣出一样的图案,真正的无价之宝却总是妙手织就。 大门敞开着,一路通行无阻。白弦的步伐却不由得慢了下来,他像是感觉到了花儿的呼吸,随着花瓣的每一次起伏踏下每一个节奏。 几只小小的金色虫儿从他的身上飞出,在花丛间几个起落,而后安静地趴伏在选定的花蕊上,翅膀和腹部随着微风吹拂的节奏一收一放、一呼一吸。 陆小凤已经找遍了整个百花楼,意料之中的没有花满楼的踪迹。 他回到二楼临街处的时候,白弦正坐在花满楼常坐的那张椅子上,手指摩挲着花满楼最喜欢的那个杯子。 杯子上的图案很简单,只是几片青翠的叶子,也许只要几文钱就可以在一个小摊上买到,但却是花满楼最喜欢的杯子。 往常这个时候,花满楼总是喜欢喝上一杯温热的茶,然后坐在窗前的夕阳下轻抚着情人嘴唇般柔软的花瓣,领略着情人呼吸般美妙的花香。 陆小凤想到这里,反而镇静了下来。 花满楼这样美好的人,怎么会有仇怨呢?即使真的有宵小要动他,也不能不顾忌他身后的江南花家,而那些不够分量甚至连江南花家都不知道的跳梁小丑,花满楼自己也完全可以解决。所以这一次,果然是冲着他来的吗? 陆小凤笑容发苦。 虽然每一次花满楼总是一如既往地支持他,总是说自己给他带来了不少生气和欢乐,可他也总是会想起花如令老爷子那种带着些责备的眼光,无声诉说“七童就是因为和你做了朋友,才会老是遇到危险的”。 在很多时候,白弦都是善解人意的。所以他安慰陆小凤:“无论是谁带走了花满楼,想必也不至于亏待他的。” 由花及人,这样的人,本就值得受到所有礼遇。 陆小凤也坐下来:“我们现在能做的事情,也只有等待了。”对方既然在江湖上放出了消息,一定也派了人盯着百花楼的动静。 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陆小凤几乎是一刻不停得在胡思乱想。 天色已暗了下来。 幕帘低垂,深蓝近黑,花儿们交替着含苞、开放。 白弦掏出一个油纸包:“吃吧。” 陆小凤怔了怔,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六张冒着热气显然用内力温过的烧饼,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白弦沉静道:“不管对方是故意晾着我们还是确实没有赶到,你这样子坐立不安都不过是自乱阵脚罢了。” 陆小凤颇有些赧然,不想今日失了冷静,还让一个初出茅庐的人来提醒自己这一点。他熟门熟路地找到百花楼里的茶水倒上,就着烧饼吃起来的时候,突然又怔住了。 熟悉的味道。 陆小凤吃遍大江南北,他的品味自然是非同一般的,而在烧饼一道上,最让他解馋的就是平城西门那位老大爷烤的烧饼。金黄焦脆,外表也和别的烧饼没什么不同,但内里涂的那层老大爷家里祖传的酱料,却是别家都模仿不得的。 这一路上朝着百花楼而来,的确经过了那老大爷的烧饼摊,彼时陆小凤心中记挂着花满楼的安危,只是下意识顿了顿就策马埋头狂奔,却没想到这微小的动作,也被白弦记在眼里,并且还记挂着他没有吃饭,买了下来。 陆小凤简直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得说不出话来。有些人就是这个样子,别人打他骂他鄙视他的时候,他活蹦乱跳一张嘴说个不停;别人真的掏心掏肺对他好,他反而连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了。 概因他在人世看得实在太多,任何打击都不能摧垮他,但一点点温情,或许就会让他沦陷。浪子何为?天大地大,处处流离处处家,无碍生死,不理污暇,我自随性江湖,哪管他人看法?笑骂不平事,泪洒兄弟情。――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夜晚的风送来似是栀子的香气,但一千朵栀子又怎及得上友谊的芬芳? ――陆小凤可以没有酒,没有女人,没有银子,却不能没有朋友。 ――人都是需要朋友的。 ――而陆小凤如今就有了一个好朋友。 ――有这样的好朋友在身边,天大地大,任是虎穴龙潭,何处不可去得? 陆小凤心情好了起来。他心情一好,就想唱歌。转念之间,便以茶代酒,一手在桌子上敲着节拍,走腔走调地大声唱了起来:“野花芳草,寂寞关山道。野花芳草,寂寞关山道……”就这两句,被他拖长了翻来覆去,反反复复。 作为圣子,要有宽广的心胸。 白弦柔柔一笑,姿态优雅地行至一朵幽蓝的小花前,俯首低语:“小一,咬他。” “嗷――”陆小凤把整个人都包在了帘子里:“有蜜蜂啊啊啊――” 红衣少年拍了拍手让金色的小虫回来,眯起眼饶有兴致:“你怕蜜蜂?” 陆小凤从帘子里探出头瞧了瞧情况,凑过来搭上他的肩膀:“这是蛊?我听人说,金色的蛊虫,是极为难得极上品的蛊……”胖胖的蛊虫在饲养人的手心里舒展了身躯,玉色的身躯泛着一层金光,不知怎的,看来竟有些娇憨。 白弦轻飘飘道:“别转移话题。” 陆小凤又想摸胡须了。天下闻名的陆小凤当然不会怕一只小小的蜜蜂,他怕的是百花楼的蜜蜂。 就像热爱着所有的花儿一样,花满楼也热爱着所有的生命。这其中,自然包括了能够给花儿们传播花粉的蜜蜂。自从一只这样勤劳的小东西发现了百花楼以来,就呼朋引伴地叫来了一大批,而蜜蜂并不是一种会主动攻击人的生物,花满楼也是一贯的温柔恬淡,自然和这些小生灵们相处和谐。 直到陆小凤再一次来到百花楼。 那一日,陆小凤如往常一般戳着某一朵在阳光下绽放身姿的花,不期然戳到了什么别的东西,立刻被狠狠蛰了一口……这件事的结果是他名满江湖的两根手指肿了一根,加上被花满楼无视了长达三天之久――那只以为他是敌人的蜜蜂在蛰了他以后就顺应种族的命运死去了,这显然让花满楼很伤感。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好玩――”白弦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和陆小凤相处这几天,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像是经过精雕细琢的,美则美矣,却是少了一分真实,如今这样毫不顾忌地大笑,仪态虽不甚规整,胜在酣畅淋漓,自有一股天然荟萃之美,像是蒙尘珍珠终放光华,千年莲子终化莲花,直逼人心。 陆小凤怔了一怔,立刻抗议起来:“喂喂,我这么惨痛的经历到你这里就只有‘好玩’两个字吗?”他夸张地拖长了音调:“你这个没良心的――” 这自然又惹来一阵笑闹。 间隙之中,白弦模糊想到,真没想到朋友是这么好玩的东西!所以大长老才说要“出门靠朋友”吗? ------------ 6白姑娘VS丹凤公主 心思一静,理智回归,加上吃饱喝足,陆小凤觉得自己的智商已经回到了正常水准。他稍稍推断,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线索,因而在看到几个熟人的时候仍是泰然自若的。 深蓝缎子一般的天幕上,散着点点的繁星。百花楼地处僻静之所,周围并无几户人家,渺渺夜色中,小楼上的几盏灯火,并不足以照亮稍远的黑暗。所幸,星光温柔。这本是个温柔的夜,只可惜偏偏有些虫子来闹事。 白弦已闻到一股花香。不是如同百花楼中百花汇集那种清淡悠远的花香,而是浓郁的、简直有些刺鼻的花香。他皱了皱眉,记下一笔。 借着淡淡的星光,陆小凤已可以瞧见一辆漆黑得发亮的马车,由一匹漆黑得发亮的马拉着,以一种缓慢而庄重的步子缓缓行来。车夫是柳余恨,车侧的是萧秋雨和独孤方。 陆小凤依旧在喝茶,不动如山。他在等着他们先开口。毕竟,他们绑走了花满楼,而且是他们有求于自己,这种时候总要端点架子的,不是吗? ――人对于轻易得来的东西,总是不怎么珍惜的,而只要是千难万险得到的,即便这种东西本没有这个价值,也会被千珍万爱。 陆小凤并不傻。他只是不想将他的精明表现出来而已,那样太累。 但这些人绑架了花满楼,他此时已不吝以最大的恶意猜测他们。 开口的却不是三个男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一个样子很乖、眼睛很大、穿着五色彩衣的小姑娘。小姑娘是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她一下来,就用那又可爱、又清越的声音道:“大金鹏王陛下丹凤公主,特来求见陆小凤陆公子。” 陆小凤道:“小凤公主?” 小女孩笑起来,仿佛天上的星子都落入了她的眼睛:“是丹凤公主,不是小凤公主!” 陆小凤喃喃:“不论如何都有个‘凤’字……”他转头,发现白弦在笑,笑得仿佛整张脸庞都在发光,让人移不开眼,也笑得他整个人身上凉飕飕的。 他眼角一抽,决定速战速决,道:“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你们是怎么抓住花满楼的?” 小女孩淡淡道:“我听说你是江湖上最大的混蛋,但花满楼跟你不一样。” 陆小凤道:“花满楼是个好人。” 小女孩笑了笑:“那你就该明白,坏人总是不容易上当的,而好人对每个人都很信任,要他上当,就容易多了!” 陆小凤认真瞧了瞧她,道:“你真不像是个小丫头。” 小女孩认真道:“其实我是丹凤公主的表姐,她今年已经十九,而我已经二十岁了,只是个子不长而已。” 陆小凤不大相信,却也无意多言,他如一只飞鸟般腾起,稳稳落在小女孩面前,笑嘻嘻的:“你既然已经二十,就该知道,像我这种坏人,是不会为了一个朋友去惹上一个天大的麻烦的。” 白弦默默地将放出去的蛊虫收回身上。他看得出来,陆小凤早就打定主意去见花满楼,却一定要耍耍嘴皮子,也不知是为了迷惑敌人,还是本性如此。 小女孩俏生生立在原地,眼珠子转了转,悄悄道:“我们公主就在马车上等你,车子里很安静,我们公主又是个很美的美人,这段路也很长,在路上说不定会发生很多事的。” 陆小凤微笑道:“这话已经让我有些动心了!” 小女孩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你已经答应上去?” 陆小凤道:“不答应。” 小女孩撅起了嘴,道:“为什么还不答应?” 一个声音带着笑意缓缓道:“只因为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是吃不下粗茶淡饭的。”这音色美妙宛若初春婉转的莺啼,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尊贵与优雅,大红衣裳的美人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如同至高的女王慢慢步入臣民之所,围绕着马车的三个男人只觉得一团炽烈的火焰扑面而来,已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她”明明言语间对丹凤公主不敬,可他们却丝毫升不起反驳之心,就像臣民不会反驳女王一样。 眼前之人的美,已在丹凤公主之上。 白弦立在陆小凤身边,极其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胳膊,好像这个动作已做了千百次一般,但“她”即便做出了这般依附的姿态,也像是女王在临幸“她”所宠爱之人一般,光芒不下早已成名的陆小凤分毫。“她”柔声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仰脸,讷讷道:“上官雪儿。” 白弦抬手,玉雕一般的手指轻轻拂过小女孩的秀发,微微弯腰凑近她的耳垂暧昧地吐息,赞道:“很美的名字,很适合你。” 上官雪儿的脸颊上飞起了两朵红晕。 陆小凤:“……” 陆小凤已坐在马车上,马车已启动。 车厢里堆满了五色缤纷的鲜花,丹凤公主坐在花从里,就像是一朵最珍贵,最美丽的黑色玫瑰。她的眸子也是漆黑的,又黑又亮,她还在看着陆小凤,可眼角的余光却是偷偷注视着白弦的。 女子对美丽总有种莫名的执着,而两个美貌出众的女子总是会不自觉地比较,陆小凤此刻显然就成了“她们”的战利品。 丹凤公主笑了笑,她笑起来就如同满园春花忽然在你面前开放。她专注地看着你的时候,就好像天下间只有你一个男人,天下间只有她一个女人。 没有男人能够在这样的目光下无动于衷,陆小凤也不能。 但先动的是白弦。 给自己定位为“陆小凤的红颜知己”的白弦显然适应力良好,她轻柔地躺倒在了陆小凤两条并拢的大腿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起了眼睛。大红衣裳的美人横陈眼前,青丝如瀑散落在五彩缤纷的鲜花之间,交织出完美的梦幻。 这是一个很亲密的动作。 自进马车以来,白弦什么话也没有说,但“她”这一个动作,已胜过千言万语。 丹凤公主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抬眼瞧陆小凤。微微低头的美人怯生生地抬眼瞧你,本是让人怜惜,只可惜陆小凤此时也低着头。 他在看白弦。 花喻美人。若说丹凤公主是一朵黑色玫瑰,那白弦就是红色郁金香。不是一朵,是一片,无数朵大红色的郁金香汇聚成无边无际的花海,鲜艳浓烈,倾倒众生。风吹起花瓣带来雅致的馨香,心醉神迷。 不幸的是,这样的美人竟是个少年。 若是这样的美人是个少女,有多少人会为她神魂颠倒,江湖上又该有多少人为她争得血流成河? 如此说来,这倒是一件幸事了。 ――人世间很多事情岂不就是这样,祸福相依,祸福难料? 陆小凤已读懂了白弦的意思。敌人环绕的环境下,白弦当然不可能真的睡着,他摆出睡觉的样子无非是叫他陆小凤不要勾搭丹凤公主,不要发出声音罢了。 话说,在你心中我就是这种形象吗?我只是想打听情报好不好?陆小凤有一种把白弦摇起来大吼的冲动,但最终他只是笑了笑,冲着丹凤公主比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也闭起眼睛,好像准备在车上睡觉的样子。 反正这些人若有求于他,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的。 ――陆小凤对朋友,总是很不错的。 这一切在自视甚高的丹凤公主眼里,就不是那么美妙了。郎情妾意、心有灵犀……似乎根本没有她插足的余地。 窗外的雾更浓,马车里的灯光也愈加柔和。 丹凤公主仍旧带着浅笑,仰慕地注视着陆小凤。 只可惜直到漫漫长夜过去,陆小凤也没有再睁开过眼睛。 ------------ 7阿弦的媳妇论 长廊里阴森而黑暗,仿佛终年看不见阳光。长廊的尽头是一扇很宽大的门,门上的金环却也闪闪的发着光,他们推开这扇门,就看见了一位老人。 据丹凤公主所言,真正要找陆小凤的人就是这一位老人,或许可以叫他大金鹏王。 老人坐在一张很宽大的太师椅上,椅子上铺满了织锦的垫子,使得他整个人看来就像是一株已陷落在高山云堆里的枯松。 他的身体已因岁月的摧残而干瘪,但他的眼睛里还是在发着光,他的神情间还是带着种说不出的尊严和高贵,仿佛蕴含着一个悠远而漫长的故事。 白弦不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尤其不爱听失败者的故事。 族人龟缩一地、女儿的修养也远远及不上一位真正的公主,一路走来可说是穷困潦倒……若老人真是个国王,也早已名存实亡。 红衣的美人笑起来,银铃一般驱散了阴森的气息,“她”只是坐在那里,这阴沉黑暗之所就仿佛化为华贵的宫殿。当“她”站起来面露倦意的时候,大金鹏王竟然感到了一种惶恐,一种怠慢了尊贵客人的惶恐,而后便听一个曼妙的声音道:“我累了。” 白弦袅袅婷婷地站起来,就如同天边的一朵红云,仪态万千。“她”亲昵地捏了一下陆小凤的脸,转而对立在门边的萧秋雨理所当然道:“带我去见花满楼。” 客房很大。但除了一床一几,几张陈旧的椅子外,就几乎已没有别的陈设。 花满楼就坐在临窗的椅子上。 彼时天光正好,太阳悄悄从云层里探出头来,便有浅淡金辉透过打开的窗户,柔柔洒在他的身上。 他整个人,好像从阳光中走出来的,面孔早已模糊,余下的是温暖包容的生之气息。 瞧见他,就瞧见无穷的生机。 来见花满楼之前,白弦心中已对这个人有了许多设想,而真正见到了花满楼,他才知道自己之前所想象的那些形容词有多么苍白无力。 ――花满楼并不十分俊美,但他的气质,早已超越庸碌众生。 在百花楼之时,陆小凤跟他聊了许多东西,聊他的经历,聊他的女人,聊的最多的还是他的朋友。纵然西门吹雪剑法超凡入圣,纵然司空摘星偷术无迹可寻,纵然老实和尚当真从未说过一句假话……但在白弦看来,他们都不及花满楼。 因为他们追寻的,是自己的“道”,而花满楼,却一直在帮助别人。 他们去百花楼的时候,大门是敞开的。陆小凤告诉他,百花楼的大门一直是开着的,因为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来到这里主人也一样欢迎,就算是一匹负了伤的狼在躲避猎犬追逐时投奔到百花楼,花满楼也同样会收容。 你很难想象有一个人,对自己的眼盲泰然处之,依旧如斯热爱生命――不仅是自己的,还有别人的。 白弦就绝不是这种人。 所以他对花满楼很有好感。人们对自己身上没有的美好特质总是会向往的。 花满楼已察觉门口的动静,站起身来,温文尔雅:“请问阁下是?”他瞧不见,但有一种感觉告诉他,这是一个之前没有见过的人物。 ――瞎子的直觉,总是要比常人敏锐的。 “白姑娘”咯咯笑起来,清脆悦耳如同出谷的黄莺,天真无邪道:“你就是陆小凤的媳妇?” 花满楼一时失语。 其实在白弦看来,陆小凤和花满楼的相处模式很有意思。照陆小凤说的,他虽然大江南北到处乱跑,但不忙的时候总是会去找花满楼,尤其是百花楼建成、花满楼自花家搬出之后,更是隔三岔五都要去打搅。更别说受伤之时、迷茫之时、喜悦之时……在江湖上,陆小凤总是和许多女子纠缠不清,他是个没有家的浪子,从未为了哪一个女子停留下脚步,而花满楼就好似他心灵的港湾、心中的圣地。 这岂非像是一个多情且时常在外的丈夫,却总是还谨守着对妻子的爱? 白弦不知道若陆小凤的其他朋友出了事,他是否会这么慌张,但这一路看来,他对花满楼的担忧,实在不像是对着个单纯的朋友。 花满楼怔了一会儿,便笑开:“这是陆小凤告诉你的?” 白弦自认为是个很有良心的人,于是“她”老老实实道:“不,这是我自己推断出来的。” 在两人交流了关于“她”如何会有这般想法的缘由后,花满楼笑道:“我和陆小凤很小就认识了。我想,大概是因为我是个瞎子,他才会对我颇多照顾吧。” 他很有君子风度地道:“若是白姑娘对陆小凤感兴趣,不必在意我的。”两人已交换了姓名,花满楼已知道白弦是陆小凤新交的朋友了。此时,他还以为面前爽朗的“白姑娘”喜欢陆小凤,小小地调侃了一句。 陆小凤在大金鹏王的宴席上狠狠打了个喷嚏。 白弦意味深长道:“感情是会变质的。”有个词叫日久生情。 花满楼显然不欲与“她”纠缠,轻轻道:“我想,也许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白弦知道花满楼这是在转移话题,但能够爆出花满楼的感情故事已经是意外之喜,于是“她”从善如流转移话题:“是哪位姑娘?” 花满楼唇角含着一丝甜蜜:“她叫上官飞燕,是个很活泼、很灵秀的小姑娘。” 白弦:“上官?” 花满楼道:“是的,她是丹凤公主的表妹。” 白弦道:“就是那个把你骗来的女人?” 花满楼安详道:“他们用马车接我来,用贵宾之礼接待我,这里风和日丽,院子里鲜花开得正盛,何况,现在我的朋友们也来了,我就算真的是上了她的当,也已没什么好抱怨的。” 白弦观察了半晌,发现他是真的一点也不生气,不由饶有兴致道:“哦?我倒想见见这位飞燕姑娘了。” “你见不到她的,”花满楼平静的脸上浮现一缕怅惘之色:“自从我来了这里之后,就没有再听见过她的声音,她好像已离开了这里。” 白弦安慰道:“他们显然在做一件大事,兴许飞燕姑娘只是在外奔波、寻找助力罢了。” 花满楼笑了笑,道:“你说的是。”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寂下来。 屋子里刚刚暗了下来。花满楼静静地坐在那里,看来还是那么愉快,那么平静。他永远是愉快而满足的,因为无论在什么地力,他都能领略到一些别人领略不到的乐趣。 现在他正在享受着这暮春三月里的黄昏。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敲门声刚响起,人已推开门走了进来,陆小凤大步走来,大声道:“好啊,原来你们两个都在这儿!” 花满楼微笑:“我怎么觉得你这话透着一股酸味?” “白姑娘”跟着打趣道:“你可是好酒好菜,美人相陪,无论怎么想,被抛弃的都是我们两个吧!” 陆小凤瞧瞧两个朋友的神色,笑道:“看样子我是不用再给你们两个介绍了。” “白姑娘”神态动作尽显女儿家的娇俏,嫣然道:“不,你还是有一点要介绍的。” 陆小凤突然露出被人正脸砸了一板砖的表情。 ――卧槽,差点忘了这货不是个女的! 他整理好表情,正色道:“花满楼,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我们尽快走吧。” 花满楼有些惊讶,不待他问为什么,便又听到一个脚步声。 丹凤公主无疑是个赏心悦目的美人,然而陆小凤现在却不怎么愿意见到她了,只听这美丽的黑衣少女道:“在走之前,你至少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听人说你有四条眉毛,可是我看你脸上,和常人也没什么不同 ,另外两条眉毛在哪里?” 花满楼的脸上已不觉布满诧异之色。 “白姑娘”露出种神秘的笑容,伸出两指抬起陆小凤的下巴,女王气势尽显:“其实他这个样子,要好看得多哩。” 丹凤公主显然从白弦的话中得到了某种信息,她的身子颤了颤,垂下头轻轻道:“陆公子……一路走好。” 她离去的背影消失得很慢,就像是等着谁的挽留一般。 陆小凤长长叹了口气。 花满楼也长长叹了口气,遗憾道:“我现在真后悔,自己为什么看不见了。” ------------ 8每个人的小名 万梅山庄还没有梅花。 现在是四月,桃花和杜鹃正在开放,开在山坡上。 漫山遍野的鲜花汇成汪洋的花海,花满楼深深吸了口气,面上露出一种温柔而陶醉的神情,就像是初恋的少女瞧见了自己的情人。 他已不愿去见西门吹雪。 但陆小凤必须去。 大金鹏王拜托陆小凤的,果然是一件大事。 五十年前,世上本有个金鹏王朝。金鹏王朝在极南一个很小的国度里,风俗奇特,同姓为婚。朝中当权的人,大多复姓上官。这王朝虽然古老而富庶,但五十中前已覆没,王族的后代,已流亡到中土来。四个大臣,受命保护他们的王子东来,其中一人也是王族,叫上官谨,还有三个人是大将军平独鹤,司空上官木和内库总管严立本。这四个人都是王朝的高手,故而受国王重托携带着王朝最后的财宝,这些财宝本是用来给小王子复国用的,可谁曾想到,除了上官谨,其他三人都不思复国,他们背叛了主子,携着大笔财富改头换面,在中土过起了富庶的生活。 这三个人现在都活得很好,很潇洒。 严立本改名阎铁珊,是天下间珠宝最多的人。 上官木改名霍休,如今正是天下第一富人。 平独鹤改名独孤一鹤,是峨眉剑派的当代掌门,还有个身份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可谓黑白通吃,武功也鲜逢敌手,是这三人中最难对付的一个。 所以陆小凤不得不来找西门吹雪帮忙。 陆小凤瞧了一眼仿佛已经生根的花满楼,叹了口气,忍不住道:“我实在不想煞风景,但是天一黑,西门吹雪就不见客了。” 白弦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就你事多。” 他们本不会到的这么晚的,只可惜陆小凤实在太能折腾了,路遇老实和尚、见了名妓欧阳情、找过龟孙子大老爷、问过大通大智、吃饭的时候还跑出来一个下一秒断气的萧秋雨……最后也是花的时间最多的一件事,就是陆小凤七拐八拐终于弄到了两撇几可乱真、跟眉毛一模一样的胡子仔仔细细地对着镜子贴了上去。 陆小凤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道:“现在只要进去找西门吹雪,就大功告成了。” 花满楼道:“你确定他在?” 陆小凤道:“他一定在。每年他最多只出去四次,只有在杀人的时候才出去。真想不通,怎么能有人在一个地方待那么久?” 在来的路上,白弦已听陆小凤讲过西门吹雪。 一个绝顶剑客。 一个从未有败绩的剑客。 一个只有在杀该杀之人的时候才会出门的剑客。 他常常不远千里,去一个条件恶劣的地方,只不过是为了替一个从来也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复仇,去杀死另外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或许有人认为他行事嚣张霸道,白弦却欣赏他的特立独行。 ――因为特立独行,本就是实力的表现。 因此陆小凤话音刚落,白弦就忍不住反驳:“这有什么奇怪的,我还是第一次出门呢。” 陆小凤道:“我每次见西门吹雪的时候,他穿的都是白衣服,真不知道他成亲的时候会穿什么颜色?” 白弦泼他冷水:“要是你穿一身白衣服,只怕不到一天就变成花衣服了。” 陆小凤顿了顿,坚持说完:“……不过西门吹雪的眼里怕是只有剑的,我都怀疑他会不会跟他的剑成亲算了。” 白弦不屑道:“总比你夜夜笙歌来得好。” “喂,我哪里有夜夜笙歌了?”陆小凤忍不住道:“话说,你为什么一直帮西门吹雪说话?”见都还没见过呢。 白弦眼珠子转了转,沉吟:“嗯,大概是……他的名字比较好听?” 陆小凤:“……”吹雪这么娘的名字哪里好听了…… 屋子里看不见花,却充满了花的芬芳,淡淡的,飘渺的,就像是西门吹雪这个人一般。 陆小凤斜倚在一张用常青藤织成的软椅上,喝着杯中浅碧色的酒。他对面坐着的,就是西门吹雪。 方才进来时,陆小凤颇有些孤家寡人的哀怨感,花满楼不愿意来,白弦要陪花满楼,只剩了自己一个人面对连大智大通都断言“无法打动”的西门吹雪。 但人生的际遇总是奇妙的。 陆小凤连喝了三杯酒,才长长舒了口气,道:“只要我把胡子刮干净,随便我要你帮什么忙,你都答应?”陆小凤知道西门吹雪说出去的话从不收回,但他实在太惊喜了,最近一连串的厄运将这惊喜无限放大,是以他总忍不住再确认一遍。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然后他就瞧见陆小凤痛快地撕下了自己那两撇打理得很整齐的小胡子,就像那胡子根本不是长上去的一般。 ――那的确是贴上去的。 陆小凤很得意,非常得意,在他和西门吹雪的相处中,他还是第一次占到便宜。所以他志得意满:“西门,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 西门吹雪注视着他嘴唇之上如初生婴儿一般光滑的部分,沉默半晌,忽然勾了勾唇:“能让陆小凤把胡子剃了的,一定是一位绝世美人吧?” 陆小凤一口酒哽在喉咙里。 西门吹雪走出山庄的时候,就见到了这位绝世美人。 大红衣裳的美人立在漫山遍野的花海中,如同一朵最华贵的红色郁金香,并不会使百花黯然失色,而是得百花簇拥,恍若众星捧月,使得自己的美更添上雍容之色,周遭的花朵似乎也艳丽许多。 不压制,而共生……么? 西门吹雪仿佛领悟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悟到。 陆小凤对西门吹雪一直盯着白弦表示理解,毕竟西门吹雪再怎么爱他的剑,他还是个男人,一个男人去看一个女人再正常不过了。 他同情地拍了拍庄主的肩膀。 然后他就听见熟悉的欢欣的叫声:“小鸡――” 男人的声音。西门吹雪默默压下心中的震惊,面上依然波澜不惊。 陆小凤一个踉跄:“你叫我什么?” 白弦笑盈盈道:“叫名字太生疏了,我都跟花满楼商量好了,我是阿弦,他是七童,你是小鸡――” 他接着看向西门吹雪,依旧是笑着的:“这位就是西门庄主吧?你觉得‘阿雪’这个小名怎么样?” 石破天惊。 陆小凤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花满楼轻拍他的背部帮他顺气。 西门吹雪冷冷道:“白弦?” 白弦道:“我是。”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道:“你用剑?” 白弦好像已经彻底遗忘了他的软剑,面不改色道:“我用毒。自古医毒不分家,听闻阿雪的医术也是一绝,不如切磋一下?” 西门吹雪:“……” 绝代的剑客转移目光:“花满楼。” 他点头打了个招呼,就忽然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暮霭苍茫,微风拂过,花瓣微微摇动,他整个人忽然就已经消失在花丛中。 陆小凤怔在原地,不可置信道:“他就这样走了?” 白弦满眼无辜,却有狡黠的笑意一闪而过。 花满楼笑容柔软,轻轻道:“如此看来,西门吹雪倒不是我想的那样,是个完全冷心冷情的人。”这位剑客方才的举动,称得上有些可爱了。 天幕低垂,夜色已笼罩大地。 夜晚的花香似乎更清雅、更神秘,花满楼走在山坡上,听陆小凤迫不及待地讲着他此行的见闻。 陆小凤正要讲到最精彩的部分,可是他还没有开口,忽然发现花满楼安详平静的微笑,竟在这一瞬间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奇特僵硬。 陆小凤忍不住道:“你发现了什么?” 花满楼并不回答,他微微侧着头,像是在聆听一种声音,一种神秘的、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 他忽然改变方向,向着山坡后走了过去。 白弦和陆小凤跟着他走了一会儿,就听见一阵飘渺的歌声,带着种淡淡的忧郁,美得令人心碎。 歌词也是凄凉,美丽而动人的,是叙说一个多情的少女,在垂死前向他的情人,叙说她这一生的飘零和不幸。 唱歌的是个少女,花满楼能听出,这少女就是上官飞燕。 歌声正是一间小小的庙宇中传出来的。飘零的烛光还亮着,阴森森的山庙里,却已看不见人影。 油漆剥落的神案上,有个破旧的铜盆,盆中盛满了清水,水上漂浮着一缕乌丝。 花满楼用指尖轻轻抚摸着这柔软还带着少女清香的头发,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似欢喜又似悲伤,缓缓道:“这是她的头发。” 陆小凤常常说这世上可以让他完全信赖的东西一共只有十样,其中有一样就是花满楼的耳朵。别人连亲眼看见的事,有时都会看错,可是花满楼却从来没有听错过。 而花满楼的指尖,也和耳朵同样灵敏,陆小凤亲眼看见过花满楼用指尖轻轻一触,就可以分辨出一件古董的真假。 所以他说唱歌的少女是上官飞燕,就绝对假不了。 白弦虽不知道花满楼的这两样本事,却看到陆小凤凝重的神情。他知道陆小凤已确定了之前在山庙里的少女正是上官飞燕。 他的神色颇有些惊疑,而后竟露出一丝勾魂的笑意,唇角的弧度不可言说:“我们三个看起来是不是都很傻?” 话音落下,神像后缓缓现出一具尸体。 白弦神色不变,缓缓道:“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 9暧昧的种子 死的是独孤方。 神像碎裂,他就被挂在半空中,身上血迹还没有干,一对判官笔从他胸膛上穿过去,将他活生生地钉在那里,判官笔上飘扬着两条招魂幡一样的黄麻布。 这死人明摆着是给陆小凤他们看的。 明晃晃的威胁。 但陆小凤已顾不上这些了,因为白弦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夜已黯淡,星光给树影披上一层薄纱。 耽搁得太晚,他们只得住在这山村野店里。这里自然没什么好酒,也没什么好菜,所幸牛肉还是足的。 陆小凤叫了两斤牛肉、三壶好酒,就迫不及待道:“你发现了什么?” 他们选的位子很偏僻,离柜台和小二都很远,此时夜深人静,店里除了他们也没有别的食客了,但陆小凤还是做贼一样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四周,压低了嗓音。 白弦只说了一句话:“上官飞燕和丹凤公主同是一个人。” 这句话的信息量略大,陆小凤半晌才反应过来,神情凝重:“你确定?” 白弦点头:“百分之百确定。”他解释道:“在百花楼的时候,我就让蛊虫记下了丹凤公主和上官雪儿的气息,这些蛊虫识别人类自有一套方法,绝不会弄错的。” 陆小凤咬了一大口牛肉,脑海里转瞬间已浮现出七八个念头。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花满楼认识的那个飞燕姑娘并不是个心思简单的女人。 白弦还有一些猜测,但他并不会轻易说出来。这固然是为了不干扰陆小凤的推断,但又何尝不是顾虑花满楼的感情? 作为圣子的严格训练,让他养成了随时侦查情况的习惯。放出一些常人绝不会注意到的小虫子,岂不是个很好的侦查方法?在百花楼如此,在大金鹏王的地盘也是同样。 在庭院的后花园里,有一处地方的土质与他处不同,虫子们亦不敢靠近,那个地方有毒。白弦曾经装作不经意地路过,而后发现以那片与众不同的土地的大小,下面极有可能是一具尸体。 上官飞燕和丹凤公主既然是同一个人,很大的可能是上官飞燕假扮了上官丹凤,毕竟上官丹凤是公主之尊,为什么要去假扮一个最多算皇亲国戚的表妹呢? 真正的丹凤公主,可能已经遇害了,就埋在花园冷冰冰的泥土里。 既然丹凤公主是假的,那么大金鹏王也是假的,毕竟一个父亲再如何老眼昏花,也不至于认不出自己的女儿。 ――谎言总是要掺杂在真理之中才会显得格外可信。 有大智大通佐证,金鹏王朝的故事和王朝的四位旧臣应该是真的,那么幕后之人甚至邀请到了萧秋雨、独孤方、柳余恨这样三位高手,摆出这么大的排场,显然是要利用陆小凤去达成什么目的了。 这目的有可能是想要金鹏王朝的大笔财富,有可能是要对付独孤一鹤、阎铁珊和霍休,甚至有可能是要对付陆小凤和他的朋友们…… 白弦能想到的事情,陆小凤又怎么会想不到?纵使他不像白弦一样可以知道许多信息,但他到底是个经验丰富的“侦探”。 陆小凤闭了闭眼。他总算明白了白弦之前问的“我们是不是很像傻子?”那一句的含义,遇到事情就被人当枪使,的确是很傻的表现。 只不过他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却不是生气,而是关心地瞧着花满楼:“也许,那位飞燕姑娘是有什么苦衷?” 陆小凤很懂女人,可惜他也不懂上官飞燕。 她的行踪实在太诡秘,做的事也实在太奇怪,就连陆小凤都摸不透她的心意,又何况已陷入情网的花满楼? 花满楼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即便善良,江湖经验也是不浅的。只不过,在心中始终存着一丝希望罢了。 也许是因为心中有着迷惘,也许是这山野旅店的伙食实在太差,三人都有些食不知味。但马上,送菜的人就来了。 夜已深,人已散,却偏偏有个猎户打扮的人,带着一只烤好的山鸡来找陆小凤。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你找陆小凤干什么?” 猎户将山鸡放在桌上,道:“这是陆大少爷的姑妈特地买下来,叫我送来给陆大少爷下酒的。” 陆小凤怔了怔,道:“我的姑妈?” 白弦已笑着缓缓站了起来,女子的嗓音是缎子一般的光滑优雅:“那姑妈一定是个年轻的姑娘,既年轻、又漂亮,对不对?”“她”方才坐着垂头尚且不觉,如今长身玉立,浅笑盈盈,当真是满室生辉,宝光四溢。 猎户的眼已是直了,慢了一拍才道:“……对。” 白弦转了个圈,大红的衣裳如火般舞动,“她”注视着猎户,额上的朱砂宛若刻在心头艳红的血,一双眸子亮的好似天上繁星,神色傲慢得理所当然:“比之我如何?” 猎户冲口而出:“当然是你更……!”他想要说一个好听的词来赞美这个人,却猛然觉得漂亮、甜蜜这些词套在眼前之人身上不仅不妥,而且庸俗。 白弦似乎满意了,但似乎想到些什么,低垂了眉眼,像是收拢了骄傲露出脆弱的内部,语声破碎:“那为什么你今天又多了个姑妈呢?” 猎户一双有神的眼睛在花满楼和陆小凤之间游移,瞬间以戏文里长盛不衰的“痴心女子负心汉”为基础脑补了一系列恩怨情仇,毫不犹豫地、恶狠狠地盯上了陆小凤。 陆小凤捂脸,简直是痛不欲生:“……你够了!” 花满楼不得不抬起手来,遮住上翘的唇角。他抬手的时候,有意无意用食指指了指左边窗户。陆小凤的人已飞身而起凌空一翻,又推开了窗户。 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孩,正躲在窗外掩着嘴偷偷的乐着。 上官燕儿的眼睛还是那么大,样子还是那么乖,可是已笑不出了。 陆小凤揪着她的辫子,把她押了进来,道:“就是这个小妖怪,不但要做我的姑妈,还害得我被人冤枉。” 猎户眼见这代表着“武林高手”的一幕,瞪大了眼睛。 白弦已吃惊地捂住了嘴:“小妹,怎么是你?” 花满楼微笑着道:“你也知道她惯是淘气,总是喜欢来闹她姐夫。” 猎户道:“你们是姐妹?” 白弦凤眼微眯,嫣然道:“小妹调皮,让你看笑话了。” 猎户红了脸,慌忙摇手:“没关系。天色不早,我就先走了。”他走之前,还回头警惕地瞪了陆小凤一眼。显然,即便这只是个误会,陆小凤依然在纯真的猎户大哥心中打下了“花花公子”的标签。 陆小凤觉得很受伤。 难道他真的长了一张一看就很风流很没下限的脸吗?好吧,他瞧了瞧花满楼,也许和花满楼比起来,就算是西门吹雪也会在刚才那种二选一的情况下被认为是负心汉的。 ――于是陆小凤被自己治愈了。 在陆小凤和上官雪儿打情骂俏――当然,陆小凤称之为“探听情报”――时,白弦在和花满楼咬耳朵。 白弦:“花满楼,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终身大事?” 花满楼怔了怔,才有些迟疑道:“等我遇见喜欢的姑娘,若是她也喜欢我的话,自会禀报父母上门提亲的……” 白弦耐心地听完他的长篇大论,敏锐地察觉到花满楼有些害羞的情绪,却并不善解人意得停下,而是继续道:“你觉得陆小凤如何?” 花满楼呆住:“啊?” 说出这话,白弦自然是有他的考量的。在他看来,花满楼实在是个纯善的人,这种人习惯从好的方面去理解别人,即便是极恶之徒表示要痛改前非他只怕也是会相信的,不找个人在身边看着实在不放心。 女人心思复杂多变,花满楼温软的性子实在难以驾驭,还不如直接让陆小凤来。虽然有些差强人意,但勉勉强强还是可以接受的。 ――对生长在大家都不拘男女环境里的白弦而言,让他理解友情和爱情的区别,实在是强人所难了一点。 ――但世间很多事,岂不就是歪打正着? 白弦笑得很有深意:“七童,你不必给任何人答案,自己好好想想吧。”有的时候,埋下一颗种子,比直接的言语有用的多。 ------------ 10色令智昏 酒筵摆在水阁中,四面荷塘一碧如洗,九回桥栏却是鲜红的。珍珠罗的纱窗高高支起,风中带着初开荷叶的清香。 主人热情而殷切,空间开阔而芬芳,但白弦的心情却并不好。 当你撒了一个谎的时候,就要用一百个谎来圆。 所以,在丹凤公主消失之前,即便他已经通晓了外面世界的规则习俗,他还必须是“白姑娘”。在上官飞燕身上狠狠记上一笔,白弦感觉到周围打量的目光,心里更加不爽。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爱笑。所以席上的红衣美人笑得愈加勾魂摄魄,霞生双靥,一双眸子简直就要滴出水来,端的是妩媚逼人,在场上的男人们一时间看直了眼。 陆小凤不忍直视地别开了脸。 周围几个人在江湖上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唯一一个貌似是读书人的少年看起来也气度不凡,现今却被一个男扮女装的少年迷得失了神,陆小凤叹息之余,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当一个人倒霉的时候,总是希望其他人一起倒霉的。 ――这实在比其他任何安慰都有效得多。 即便陆小凤也不能免俗。 席上除了花满楼他们几个,还有三个人。 两位陪客,一位是阎家的西席和清客苏少英,一位是关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云里神龙”马行空。 第三个人,便是这珠光宝气阁的总管霍天青,也是这席上分量最重的人物。 凌晨他们还在山村野店里的时候,霍总管就遣人送来了三份请帖。 “敬备菲酌。为君洗尘,务请光临。”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字写得端正,墨很浓,所以每个字都是微微凸起来的,眼睛看不见的人,用指尖也可以摸得到。 这位霍总管对珠光宝气阁周围发生的事情的掌控以及待人接物的程度,可见一斑。 更何况,他还很年轻,年轻而俊朗,武功也不错,足以当得起一个“前途无量”。 霍天青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说话时缓慢而温和,他说话的时候,希望每个人都能很注意的听,而且都能听得很清楚。 这正表示他是个很有自信,很有判断力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他自己的原则,他骨子里有种不屈的傲气,并不是会轻易委身人下之人――听说昔日珠光宝气阁的主人阎铁珊救了他的命,他就留在这里做了总管。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做得很好。 白弦欣赏有才能的人,也欣赏知恩图报的人,所以他一直瞧着霍天青。 被一个绝色美人以肆无忌惮的目光注视着,饶是左右逢源的霍天青也有些淡定不能,他微笑着拱手:“劳烦白姑娘久坐,可是在下有何招待不周之处?” 作为一个常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总管,霍天青当然不会失礼地直言。他这番话,无论在哪儿都挑不出错来。 白弦的眸子亮了几分。 若是那伪造的大金鹏王一伙人想要吞下珠光宝气阁的财富,杀了阎铁珊还不够。有谁会傻到把财宝都放在自己家里呢?昔日金鹏王朝的大内总管,想必更加明白“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既如此,最理想的情况,便是有内应了。这内应不能多了,多了便要被阎铁珊察觉,而且内应必须位高权重,否则又哪里会知道真正的藏宝之地? 女人总是有几分虚荣的。对于上官飞燕而言,要勾搭到一个内应,自是希望那个人年轻俊美了。 而眼前这个霍天青,就是个很好的目标。 他有些玩味地想,霍天青对自己不假辞色,究竟是视女色于无物呢,还是心中已经有了人?那个丹凤公主,倒也是个稀少的美人。 白弦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白玉般的手指在暖暖的珠光下仿若透明。“她”慵懒道:“霍总管客气。舟车劳顿,不知何时可以开席?” 直到现在,酒菜还没有摆上来,白弦并不着急,此时也只不过是借此来回话罢了。 霍天青微笑道:“酒菜本己备齐,只可惜大老板听说今天有陆小凤、花公子和白姑娘这样的客人,也一定要来凑凑热闹。” 陆小凤道:“我们在等他?”话语间一副猴急神色。 霍天青不禁失笑道:“你们若等得不耐烦,我们也不妨先摆上菲食引酒。” 马行空立刻抢着谄媚道:“三位多等等也没关系,大老板难得有今天这么好的兴致,我们怎么能扫他的兴。” 突听水阁外一人笑道:“俺也不想扫你们的兴,来,快摆酒快摆酒。”这个人大笑着走进来,笑声又尖又细,正是阎铁珊。 ――这人本来是大金鹏王的内库总管,如今瞧他的皮肤声音,竟真是个太监。 酒,醇而美。菜也是极丰盛的,叫得出名字的和叫不出名字的,摆了满满一桌。 水阁里的灯并不多,却亮如白昼,因为四壁都悬着明珠。灯光映着珠光,柔和的光线,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据说南唐后主和小周后的寝宫中,就悬挂着这般的耀目明珠,每至夜间,亮如中天。阎铁珊财富的冰山一角既然可以和李后主比肩,这样的滔天之财,只要是想做大事的人,就免不了心动。 稚子身怀黄金行于闹市,岂不正是自己找死? 白弦正优雅地进食,优雅而迅速。 概因他知道陆小凤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他既然见到了阎铁珊,便不免会试探阎老板的另一个身份严立本,到那时,主人家说不定就要赶走客人了。 ――难道他就不能等吃饱了再说这些话吗? ――算了,对于朋友的小小缺点,还是要宽容地接受的。 关键时刻,白弦还是很够朋友的。 他用正忙着打探的陆小凤的碗装了一碗花满楼喜欢吃的各色菜肴,去骨去壳,体贴地放在花满楼的手边上,并在身旁人的手心上写下了“快点吃”三个字。 花满楼微微一怔,思及前因后果,心中有些好笑,又有些温暖,便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阎铁珊果然很快就不能维持他那喜怒不形于色的淡定了。他冷脸下了逐客令:“花公子、陆公子和白姑娘已不想在这里耽搁下去。快去为他们准备车马,他们即刻就要动身。” 不等霍天青应下,他已拂袖而起,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可是他还没有走出门,门外忽然有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他们还不想走,你也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这个人长身直立、白衣如雪,腰旁的剑却是黑的,漆黑、狭长、古老。黑与白,在这鲜艳而奢靡之处,陡然明亮了起来,交织成死亡的色彩。 阎铁珊瞪起眼,厉声喝问:“什么人敢如此无礼?”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这名字本身就像是剑锋一样,冷而锐利。 阎铁珊竟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而后一声大喝,窗外突然飞进五个人,与西门吹雪斗在了一处。 霍天青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陆小凤,陆小凤不动他就绝不动。 他们不动,总有人会动的。 马行空霍然长身而起厉声道:“霍总管好意请你们来喝酒,你们竟是来捣乱的!”喝声中,他伸手往腰上一探,已亮出了一条鱼鳞紫金滚龙棒,迎风一抖伸得笔直,笔直的刺向花满楼的咽喉。 花满楼已做好准备去接这一招,可棒刺出后却突然变向,只听“格”的一声,又有柄薄而锋利的剑弹了出来,刺向了白弦。 他看准了“白姑娘”是个女人,大概还是个不懂武功的女人,以为这种女人总是比较好欺负的。 事出突然,花满楼实在没有想到像马行空这样凭自己的实力闯出一番天地的英雄豪杰会为如此小人行径,动作慢了一拍,但他并不着急。 他已听到了剑声,另一柄剑。 剑法中正和平,是正宗的内家剑法。苏少英架住了马行空的剑,笑得还是那样温文儒雅,淡淡道:“马镖头自从功夫退步以后,性子也大不如前了。” 马行空惊疑不定:“你是什么人?” 苏少英微笑道:“偷袭手无寸铁的女人,你不配我报上名号。”他虽然紧盯着马行空,眼角的余光却在偷瞄着白弦。 苏少英的表现实在是既温文、又潇洒,出场也是既及时、又神秘,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来看无可挑剔,白弦觉得自己实在不能没有表示。 “白姑娘”垂首拨弄发梢,缓缓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知苏少侠……”未尽之语,引人遐思。 这声音真真是既娇且媚,恍若初恋的少女羞怯的呢喃,知情者除了花满楼依然淡定微笑外,陆小凤忍不住眼角抽搐了一下,就连西门吹雪的剑似乎也抖了一抖。 苏少英脑子一热,忍不住道:“在下苏少卿,正是峨嵋七剑之一。” 突听西门吹雪冷冷道:“你既然也是学剑的,为什么不来找我?” 苏少英的脸白了。 看吧,这就叫色令智昏。 ------------ 11剑神的心思 雨已经停了,窗外还有雨水从屋檐滴落打在地上的声音。 接下来的事情,就像是一场闹剧。西门吹雪杀了苏少英,丹凤公主杀了阎铁珊,霍天青已答应结清这笔旧账,但最大的幕后黑手还一点也没露出行迹……真是一团乱麻。 陆小凤泡在澡桶里,窗外飘来干净而新鲜的晚风,他抹了把脸,才觉得自己总算是活过来了。无论陆小凤在江湖上被传得如何神乎其神,他也是个人。人总是会累的。 花满楼已经洗过澡,大概已经睡下了。西门吹雪就在门外不远,陆小凤很放心。他正打算好好洗个澡,然后昏天黑地睡上一觉,管他什么金鹏王朝,睡醒了再想吧!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进来的是四个女人。 四个年轻而美丽的女人,不但人美风姿也美,一身窄窄的衣服,衬得她们苗条的身子更婀娜动人。 她们微笑着,大大方方的推门走了进来,就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屋子里有个赤果果的男人在澡盆里。 可是她们四双明亮而美丽的眼睛,却又偏偏都盯在陆小凤的脸上。 陆小凤的脸已经烧了起来,不是害羞,是吓的。这四个女人一看就都是江湖女子,西门吹雪又怎么会放她们进来?莫非西门吹雪也过不了美人关,还是他出了什么事? 陆小凤洗澡的地方,本是个厨房,外面有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棵白果树。 夜色清幽,上弦月正桂在树梢,木叶的浓荫挡住了月色,树下的阴影中,有两个人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一个长身直立、白衣如雪,另一个芝兰玉树、红衣如火。 白弦道:“你为什么不拦着她们?” 西门吹雪道:“陆小凤也许会喜欢。” 白弦:“……” 西门吹雪难得又解释了一句:“她们并不是陆小凤的对手。” 白弦瞪圆了眼,难以置信道:“你以为穿了衣服和没穿衣服是一样的吗?”穿戴整齐的陆小凤和光溜溜的陆小凤武功完全不是一个级数的好吗! 西门吹雪想了想,坦然道:“是我考虑不周。”他转身,往陆小凤那边去了。 白弦:“……” 白弦仔细想了想,觉得如同峨眉四秀这样的女人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死光,如果他现在出现在她们面前的话,到底是白少侠还是白姑娘实在不好定论,于是他英明地避开了众人,给花满楼留了条子,独自去找霍天青了。 苗疆的规矩大异于中土,白弦所在的教派并没有教主,最高的人是大长老,拥有类似远古时代祭司一般的权力,圣子就是下一任大长老。 简单来说,那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教派,仅仅是一个寨子罢了,而大长老和圣子作为距离信仰最近的存在,肩负的更多是指引和教导的责任。 但他们和另一个在中原也有一定势力的教派是牢不可破的合作关系,那一个教派的教主和寨子的大长老平起平坐,甚至白弦本身也被那一位教主收做了义子。 因而他能够调动的东西虽然不多,却也不少。 上好的车,上好的马,上好的吃食。 白弦赶到珠光宝气阁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 在这一路上,白弦脑海中已经演算出关于霍天青在这件事中可能扮演的七种角色,可惜现实并没有给他猜谜的乐趣,而是很快推翻了其他错误构想。 霍天青正和上官飞燕在一起。 金童玉女,珠联璧合。 白弦离得并不近,只能隐约瞧见两人亲密地说了些话,而后上官飞燕走了,霍天青则转身向灵堂走去。 阎铁珊死了,他的丧事自然由霍天青来操办。作为一个太监,阎铁珊并没有儿子,他的基业自然要由生前最器重的霍总管来继承。只不过,若是阎铁珊知道霍天青在他的死亡中也出了一分力的话,不知作何感想呢? 江湖凶险,恩恩怨怨,情仇纠葛,本就说不清道不明。 白弦叹了口气,霍天青是“天禽老人”的儿子,在武林辈分很高,利用价值也很大,只可惜容易被女人左右……这样的棋子,一时得用,时间长了只怕会反噬其主。 他摇摇头,一点金芒从手心飞出,落在了霍天青身上。 黑暗中,有剑气冲霄。 霍天青已经离去,如今在灵堂中的,是西门吹雪和独孤一鹤。 或许是严独鹤?金鹏王朝的旧臣,如今的峨眉掌门。据说当今七大剑派的掌门人中,就数他的武功最可怕。因为他除了将峨嵋剑法练得炉火纯青之外,他自己本身还有几种很邪门、很霸道的功夫,至今还没有人看见他施展过。 西门吹雪对上独孤一鹤,即便是已和霍天青交手的独孤一鹤,胜负依然在五五之数。而独孤一鹤,有足够的理由杀了西门吹雪。 白弦不能赌,也不敢赌。 因为有些东西,但凡输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风吹白幔,灵桌上的烛光闪动,突然熄灭。 白衣人已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在月光下。他雪白的衣衫上依然一尘不染,脸上也完全没有表情,背后斜背着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 他来到红衣少年身边,站定。 柔软的草地已被露水浸湿,白弦就坐在草地上。他并不仰头瞧西门吹雪,西门吹雪也完全没有陪他坐下来的意思。 白弦轻轻开口,像是害怕打扰了这深重的夜色:“赢了?” 西门吹雪道:“我本不该赢的。” 白弦:“哦?” 西门吹雪冷冷道:“本是同归于尽之局,他的剑却偏了。” “也许是独孤掌门念你年少英才,不忍埋没?……”红衣少年轻笑着站起来,迎着西门吹雪毫无波动的目光柔声道:“无论如何,这总不是件坏事。” 西门吹雪直直瞧了他许久,终于移开了目光。 风更冷,一盏孤灯在夜色中摇晃,西门吹雪就消失在灯光所不及之处。 一点细小的金芒自灵堂飞出,飞入了白弦的手心。 红衣少年拨弄着手中的金蚕,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是不是被讨厌了?” 一个声音淡淡道:“西门吹雪本就不近人情。”这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传来,无法辨别位置,在夜色中似有一股阴森诡谲之感,让人不寒而栗。 白弦不为所动,叹了口气:“我还是觉得他讨厌我了。十一,你觉得呢?” 光明所不及之处蓦然出现一个男子,黑衣黑发,整个人就像是阴影凝结而成。十一也叹了口气,道:“少主,你是男孩子。”所以就不要像女孩子一样纠结他到底有没有讨厌你这个问题了。 白弦摆了摆手,道:“十一,你还是这样无趣。” 天色已渐渐发白,草地上却更寒冷。 红衣少年倚着树干,忽然道:“现在他们都怎么样了?” 白弦问得不清不楚,十一却毫不迟疑道:“陆小凤见过霍天青后,和花满楼去找霍休了。峨眉四秀死了两个,叶秀珠去找过霍天青,孙秀青被西门吹雪救回。” ――他不说死去的两个女人的名字,因为他知道少主从不关注失败者。 白弦站直身体:“西门吹雪?” 十一显然很明白主子的心意,接着道:“孙秀青喜欢西门吹雪,并且已经告知了他,她身中毒针,余毒未清,西门吹雪将把她带往万梅山庄。” 红衣少年仔细回想这位孙秀青姑娘的模样,却发现自己对于闯进陆小凤澡堂的四个女人的样貌早已模糊了――他本就不习惯去记那些没有必要的东西。 白弦饶有兴味道:“孙秀青知不知道西门吹雪杀了苏少英和独孤一鹤?” 十一简洁道:“知道。” 对着杀了师父和师兄的人大胆示爱,该说这位姑娘是敢为天下先,还是不知廉耻呢?而且就西门吹雪那个样子,嫁给他岂不就是嫁给一把剑?若是这把剑解冻了,只怕威力也要大不如前。 有趣,当真有趣。 ------------ 12花满楼夭折的初恋 长廊中黝暗而静寂,带着种沉默而腐朽的气息,在这种地方,无论是怎样的黑暗似乎都会被容纳。 陆小凤才霍休那里知道,金鹏王朝的王室身具异象,每一只脚都有六根脚趾。而就在他来求证之时,大金鹏王的脚却已被砍去。而现在,大金鹏王正式成为了弃子,他僵硬冰冷的手中还握着一只红色的绣鞋,上面绣着一只飞着的燕子。 陆小凤凝视着上官飞燕,突然对这个无情的女人有种说不出的厌恶。 不是痛恨,而是厌恶,就像是人对毒蛇的那种感觉。 上官飞燕确实很美,比丹凤公主要美得多,声音也悦耳又清脆,比丹凤公主的声音好听得多,她甜蜜地微笑着,既天真又纯洁,方才她就用这样的微笑看着柳余恨心灰自刎。 陆小凤能够明白她的想法。 这样的女人,年轻而美丽,以为能够用无双的容貌和魅力让男人一个个献上自己的所有,爱慕虚荣,对旁人的真心不屑一顾。 ――可惜她不知道,对于男人而言,女人永远不是最重要的,在野心和追求面前,再貌美的女人也什么都不是。 陆小凤突然高兴了起来,笑道:“一个人总是要将别人当做笨蛋,他自己就是个天下第一号的大笨蛋。” 上官飞燕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道:“你若回头去看看,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上官飞燕回过头了。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忽然掉进了个又黑又深的大洞里。 屋子里很暗,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黑暗中,动也不动。 上官飞燕忍不住惊叫出声:“花满楼!” 一个雍容的声音带着笑意缓缓响起:“飞燕姑娘怎么能忘了我呢?”好似一袭火焰在黑暗中燃起,漆黑的角落里现出“白姑娘”的身影。 陆小凤暗暗惊奇。方才白弦不说话也不动,整个人仿佛和黑暗浑然一体,连他都差点忽视了这个人的存在,这难道也是苗疆的一种秘术? 上官飞燕花容失色:“是你!” 白弦和花满楼很亲密地倚在一处,宽大的袖袍掩住了其下可能交握着的双手,上官飞燕不及细想,冲口而出:“花满楼,你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 长廊中没有风,却有低低的笑声回旋起小小的气流。 修长的手指点着红唇,“白姑娘”笑得玩味:“你这是在……质问?以什么样的身份?” 上官飞燕顿了顿,才道:“你不是陆小凤的女人吗?而且花满楼喜欢的明明是我!” 她说这话时,根本不敢看花满楼的眼睛,即便她明明知道花满楼看不见。 陆小凤险些呛住。他真心无福消受。 白弦觉得有些意思了,上官飞燕这样子,在他看来就像是个得不到糖的小姑娘,调-教起来应该还是挺有意思的,只可惜“她”现在是白姑娘,不是白少爷。 “她”幽幽叹了口气,讥诮道:“飞燕姑娘莫不是忘了给你出谋划策的情郎?还是没有看见你身后柳余恨的尸体?这还只我们知道的……” 白弦故意停了停,才一字一字不屑道:“水、性、杨、花。” 阴影中的十一仍旧维持面瘫,心中却是悲苦莫名:少主,你是个男孩子!要是大长老和教主知道你出来一趟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就有我好受了qaq。 花满楼听着白弦这一番高论,有些心疼上官飞燕,有些感动白弦的回护,更多的却是哭笑不得。听着身旁的朋友,一个正正经经的少年用这种少女的嗓音、少女的用词来为他抱不平,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所以他拉了拉白弦的手,恬淡道:“我没事的。” 上官飞燕瞧着花满楼,迟疑道:“你……你……你不生气?” 花满楼淡淡道:“每个人都难免会做错些事的,何况,你的确并没有要我喜欢你。”他看来还是那么文静,那么温柔,因为他心里只有爱没有仇恨。 上官飞燕看着他,就连她这种女人,脸上都不禁露出了惭愧之色。 陆小凤也在看着他,轻轻叹息道:“这个人实在是个君子。”即便他早已知道这个事实,还是会忍不住叹息,只因这世上像是花满楼这般的人不但稀少,简直就可算是没有。 那些盛名在外的大英雄大豪杰,即便名声再好再君子,传言不等于真理,谁有知道那些人真正站在你面前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人都有欲望,有欲望就会有弱点,真的到了弱点被钳制时,谁又知道他们会不会舍弃什么?――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陆小凤见过大风大浪,也交过五湖四海很多朋友,但是他认为真正称得上君子,并且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是个君子的,也只有花满楼一个。 上官飞燕叹了口气,看着花满楼黯然道:“我实在对不起你,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怪你。只不过,我不会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到这时,事情的真相已经离他们很近了,只差那个幕后黑手的身份。而这人的身份,毫无疑问就是上官飞燕那个为其定下这个阴谋的情郎。 上官飞燕笑了笑,笑得很凄凉,道:“一个女人要是喜欢上一个男人,本就是件没有法子的事。” 陆小凤喃喃道:“原来你也是个多情的人。” 白弦无奈道:“走吧。” 他率先转身走向阴暗的长廊,只因为他知道花满楼绝不会对上官飞燕如何,陆小凤也做不出逼迫女人的事情,这实在让刑讯技术高超的白弦很郁闷。 ――和君子交朋友,虽然不用担心背叛,但也是有坏处的。 稍后,陆小凤和花满楼也并肩走了出来。 花园里黑暗而幽静,风中的花香仿佛比黄昏前还浓。花枝多半都不是完好的,被人折了好些,都用在之前给丹凤公主造势而铺开的花瓣地毯上。 花满楼走得很慢,走到一丛月季花前,他才呼吸着花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孩子。”陆小凤点点头,似已忘了花满楼是看不到他点头的。 气氛一时间静默下来。 良久,白弦道:“小鸡,你是不是以为上官飞燕的情人就是霍天青?” 陆小凤反问:“你觉得不是?” 白弦悠然而笑,道:“你其实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不过你想必告诉了上官飞燕你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正等着他来找你。” 陆小凤道:“不错,他若是以为我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就会来杀我灭口。否则,无论是谁突然拥有了这许多财富,都不会好过的。” 花满楼突然道:“你又怎么知道,他现在不在这里?” 陆小凤微笑道:“他现在一定就在这里。” 花满楼道:“那你可知道――”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脸色却已变了,变得僵硬而恐惧。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花满楼道:“血!” 白弦已像一支离弦的箭般,冲了回去。 血是上官飞燕的。她的咽喉已被割断了,血还没有凝固。 依然美丽的脸上充满了惊讶和恐惧,她显然想不到杀她的这个人,竟真的能下得了毒手。她死也不信。 是情人?还是无情的人?没有人、只有一片黑暗。 杀她的人已消失在黑暗中,可能也会永远消失。 风中的血腥气很浓,花满楼立在那里,背影说不出的孤寂茫然,道:“他还是杀了她。” 陆小凤道:“嗯。”除了应声,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花满楼突然开始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是个瞎子。 十多年来,他从来没有怨恨过这一点。花满楼一直以为,自己能够看到的比那些健全的人还要多些,他虽然瞧不见,却也因此有了更敏锐的感官,对生命有了更深的体悟。但这一刻,他开始怨恨自己,竟然连见上官飞燕最后一面也做不到。 黑暗的长廊中似乎也进来了风,风很冷,吹得人遍体生寒。 而后花满楼就感觉到有一具温暖的身体覆在了他的背上。 白弦握着他冰冷的手,手指穿插着,轻轻道:“上官飞燕的确已付出了她的代价,可是杀她的人呢?” 没有人可以真正不付出代价。 ------------ 13光棍的心理探讨 霍天青凝视着陆小凤,陆小凤在凝视着他。 两个人面面相对,互相凝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陆小凤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会是你?” 霍天青冷冷道:“我们的事,你这种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陆小凤在来的路上,已经为霍天青就是幕后之人这个假设找过许多理由,比如说他屈居于阎铁珊之下的原因,比如说他想要超过自己的父亲“天禽老人”做一番大事,但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仍是不想相信的。 天禽门的弟子们都在场,眼圈大多红了。他们实在不愿意相信自家的掌门霍天青,竟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做下了这样的事。 很严肃的场面,白弦却陡然有了一种“陆小凤你总算出墙了”的感觉,身上一寒,连忙甩甩头去掉这种胡思乱想。 花满楼感觉到他的动静,轻声问:“怎么了?” 白弦瞧见花满楼安详的神情,心中一暖,道:“没事。” “她”想了想,道:“霍总管,事到如今,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霍天青道:“说。” 白弦浅笑道:“飞燕妹妹是不是你杀的?”依他曾经远远瞧见的画面,霍天青对上官飞燕的情意倒不像是假的。 霍天青显然很惊讶:“上官飞燕死了?” 陆小凤已叫了出来:“等等!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霍天青握了握拳,脸色已涨得通红,死死盯着白弦咬牙道:“上官飞燕死了?” 花满楼慢慢点头:“嗯。” 霍天青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气一般坐倒在地,神色颓丧。 白弦轻轻拍手,待周围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自己身上,才道:“众位知不知道一个词,叫做局中局。” “若是一个人想做一件大事,偏偏又不想被人发现这件大事是他做的,要怎么办呢?替罪的手下总有露陷的一天,不如制造一个‘主谋’。只要在‘主谋’身边安插一个对他有足够影响的人,在细节处稍稍引导他,其他的绝大部分都可以依照‘主谋’自己的意思办。” 陆小凤已经理清头绪,接着道:“这‘主谋’也必须是个有足够分量,又足够聪明的人,否则他的计谋饶是凡夫俗子亦可看破,就不好掌控了。” 花满楼道:“这样,最后我们查到‘主谋’身上,只要‘主谋’一死,这件事情也就结束了。” “白姑娘”笑眯眯道:“所以说,我们还救了霍总管一命呢。为了这救命之恩,还要劳烦霍总管先死一次。” 霍天青脸色铁青地点了点头。 黄昏。青风观。青风观在青山上,青山已在斜阳外。 没有雾,淡淡的白云飘渺,看来却像是雾一样。一阵风吹过,苍松间的昏鸦惊起,西天一抹斜阳更淡了。然后暮色就笼罩了大地。陆小凤面对着满山苍茫的暮色,心情却比这暮色还沉重。 霍天青果然已‘死’在青风观里。他并没有给自己准备毒酒,却‘死’在了毒酒之下,幕后黑手果真另有其人。 阎铁珊、独孤一鹤、上官飞燕、霍天青都死了,他们都没有活到最后,那操纵这一切的人还会是谁呢,还能是谁呢? 青风观在前山,霍休的小楼就在后山。 陆小凤深吸一口气,上了山。 他决定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就绝不会半途罢手的。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半途罢手。 山并不高,山势却很挺秀。上山数里,就可以看见一点灯光,灯光在暮色中看来分外明亮。 陆小凤忽然显得很烦燥,因为他心里也有种矛盾。 能赶快结束这件事,赶快揭穿这秘密,当然最好,但他却实在不希望发现那阴险恶毒的青衣楼中,真是他的朋友。 ――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霍休也是陆小凤的朋友。 陆小凤苦笑,他突然觉得霍休是幕后之人这个选项似乎并没有比霍天青是幕后之人要好多少。 ――也许这就是朋友太多的苦恼。 若是陆小凤对白弦说了这件事,白弦肯定会给他一个不同的看法,正是因为陆小凤交朋友的名声在江湖上实在太大,他这个人在江湖上也被传得太神奇,那些做大事的人才会对他产生兴趣,而和陆小凤交朋友本就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树林中带着初夏木叶的清香,风中的寒意更重,天地肃杀。 没有人,没有声音,红尘中的喧哗和烦恼,似已完全被隔绝在青山外。 ――只不过世上一些最危险、最可怕的事,往往就是隐藏在这种平静中的。 白弦突然开口打破这沉静:“霍休是个怎样的人?” 花满楼道:“我只知道他是个又孤避,又古怪的大富翁。平生最讨厌应酬,所以连他最亲信的部下都往往找不到他的人。” 陆小凤道:“他不但讨厌应酬,还讨厌女人,所以直到现在还是个老光棍。” 花满楼道:“他唯一的癖好就是喝酒,不但喜欢喝,而且还喜欢收藏天下各地,各式各样的名酒。” 白弦幽幽道:“难怪会和陆小凤成为好朋友。喜欢喝酒,而且讨厌女人……” 陆小凤哇哇乱叫:“我哪里讨厌女人了?” 白弦拍了拍他的肩膀,理解地感慨道:“我懂的。” 陆小凤莫名其妙,花满楼知道白弦还坚持他和陆小凤才是一对,赶忙转移话题道:“听说霍休的武功也不错。” 陆小凤道:“这个我知道。他练的是童子功,据我所知,世上真正有恒心练童子功的人,绝不出十个。” 白弦突然道:“西门吹雪呢?” 陆小凤怔住:“嘎?”话题是怎么神展开到那里去的? 白弦若有所思道:“你说,如果有一种童子功能够让西门吹雪的剑法天下第一,他会去练吗?” 陆小凤摇头道:“故老相传,只要有恒心练童子功的人,武功一定能登峰造极。但古往今来,武功真正能到达颠峰的高手却偏偏没有一个练童子功的,你们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花满楼道:“不知道。” 陆小凤笑道:“因为练童子功的人一定是老光棍,老光棍心里多多少少总有点毛病,心里有毛病的人武功就一定不能到达巅峰。” 话音刚落,陆小凤就跳了起来,大笑着求饶:“停……停停停,好痒啊!” 白弦收回手:“哼!” 花满楼还在不解:“怎么了?” 陆小凤揉揉笑得通红的脸,努力一本正经:“下山再说。”――卧槽,差点忘了这边也有个小光棍! 他们一路笑闹,总算到了地方。 这是间外表看起来很普通的木屋子。陆小凤深吸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花满楼和白弦紧随其后。门后面是条甬道,甬道的尽头又有扇门,他们推开了这扇门,就看见了一个小老头,正是霍休。 霍休身上穿着套已洗得发了白的蓝布衣裳,赤足穿着双破草鞋正坐在地上,用只破锡壶在红泥小火炉上温酒。 好香的酒。 白弦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屋子虽陈旧,里面却打扫得很干净,布置得居然也很精细。 霍休的人也正像这木屋子一样,矮小、孤独、干净、硬朗,看起来就像是被风干了的硬壳果。 很难想象天下第一富人,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穿着这样的衣裳,用这样的器具。 ――当一个人有了几辈子也用不完的财富后,他的形象到底应该是个注重品位在衣食住行方面极尽奢华的人呢,还是应该是个孤僻隐居苛责自己的人呢? ――很明显应该是前者嘛,后者简直就是个变态! ‘老光棍心里多多少少都有点毛病。’ 想到陆小凤这句话,白弦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像大长老一样,先找个伴等退位? ------------ 14第一卷 ·完 温暖的小木屋里,有灯,还有酒。酒是温着的,温酒的是友人。这岂不是一个浪子最期盼的景象? 到底物是人非。 霍休道:“为什么我有好酒的时候,你就一定会找来?” 陆小凤长长吸了一口气,走下石阶,微笑道:“这也许是因为我的鼻子太灵了。” 霍休大笑着又取出几个杯子,道:“酒是好酒,若是众位不嫌弃弄脏衣服的话,还是可以坐下来喝一杯的。” 陆小凤道:“我倒不怕会弄脏衣服。” 霍休道:“你怕什么?” 陆小凤道:“我怕我会像霍天青一样,喝下这杯酒,就要等着别人来收这局残棋了。” 霍休看着他,目光变得像柄出鞘的刀。他没有再看陆小凤,只是慢慢地倒了杯酒,慢慢喝了下去。 屋外已是黑夜,涤荡一切、包容一切的夜。 也不知过了多久,霍休才大笑起来,道:“没想到还是瞒不过你。”老人的目光灼灼紧紧盯着陆小凤,道:“你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陆小凤冷冷道:“霍天青还活着。” 霍休脸色变了变,又恢复了那种成竹在胸的笑容:“陆小凤能葬在青衣第一楼,也算是死而无憾。” “青衣楼”并不是一座楼,而是有一百零八座,每一楼都有一百零八个人,加起来就变成个势力极庞大的组织。他们不但人多势大,而且组织严密,成员身份神秘,所以只要是他们想做的事,就很少有做不成的。 独孤一鹤当然不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霍休才是。 花满楼微笑道:“若是现在霍天青已经把你的所作所为公诸于众了呢?” 霍休面色不动,冷冷道:“只可惜你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陆小凤的眼睛里发出了刀锋般的光。 霍休悠然道:“我没有跟一个已经快死的人动手的兴趣。”他在石台上轻轻一按,突然间“轰”的一声,上面竟落下个巨大的铁笼来,罩住了这石台。 这景象很滑稽,白弦的脸色却猛然凝重起来。红衣“少女”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休显然很得意。 ――无论是谁,能够把天下闻名的陆小凤逼到死路,他都很难不得意的。 这计划缜密而复杂,他先利用霍天青和上官飞燕杀了大金鹏王,又利用陆小凤除去了独孤一鹤和阎铁珊。只差最后一步,金鹏王朝的财富就要被他整个收入囊中。 做下这样一桩大事,正如同一位画家花费了数年时间来完成一幅倾城之作,这样的作品,若是没有人来分享,岂不也是一种遗憾? “也罢,我就让你们做个明白鬼,”霍休脸上都好似发出光来:“这铁笼子是百炼精铜铸的净重一千九百八十斤,就算有削铁如泥的刀剑,也未必能削得断,何况那种刀剑也只有在神话传说里才能找得到。” 三人都没有说话,他们都静静听着。 霍休不紧不慢道:“屋子的门是只能从外面打开的,我保证外面再没有人会给你们开门,而如今唯一通往外面的道路,就在石台底下。这地方的机关总枢,就在我坐的地方下面,我一出去,自然就会毁了它。然后这地方所有的出口,立刻就会全都被石块封死,每一块石块重量,都在八千斤以上,所以……” 陆小凤冷冷道:“所以我们就只能在这儿等死了。” 霍休道:“不错。我知道你有个好朋友叫朱停,是个精通于机关的人,可惜即便是鲁班复生,也没法子救你们出去。”他突然露出种很奇怪的笑容来,道:“我知道陆小凤和花满楼不但是两个正人君子,而且怜香惜玉。” 这小老头露出种痛惜的神色来,道:“白姑娘若是不嫌弃吃两个男人的血肉,想必能活得长久些。到那时,我也许就会开门救你出去了。毕竟像白姑娘这样倾国佳人,这世上说不定再也找不着第二个。” 如今已是绝境,陆小凤却突然很想笑。他也真的笑了出来,大笑。 霍休神色变了变,道:“陆小凤,你莫不是以为跟你在一起的女人,都会对你一往情深?”他又瞧着白弦,柔声道:“最美的女人,本就应该在最强的男人身边。” 花满楼俊秀的脸上也满是笑意,疑惑歪头道:“我怎么听说你练的是童子功?” 霍休的脸色已是铁青。 ――无论是哪个男人,被人当着个绝色美人的面说不行,脸色都绝不会好的。 陆小凤道:“花满楼,原来你也不是个正人君子。” 花满楼假装叹了口气,道:“无论是谁,和你待久了,也会变得不正经的。” 白弦把玩着发梢,声音还是那般优雅动听:“霍老板若是真有如此诚意,为何不能带小女子走呢?我可吃不惯人肉。” 霍休爱怜道:“这笼子放下来以后,就再也没有法子可以提上去,不过白姑娘放心,十余日后,在下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白姑娘”轻轻叹了口气,颊上突然飞起两朵红晕,真真是美艳不可方物,“她”凝视着霍休,眸子里都快要滴出水来,撒娇一般道:“那你也留下来陪我吧!” 霍休正要说话,脸上的笑容却突然不见了。 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颤抖得有如风中的残烛,眼睛突出,嘴巴张大却发不出声音,而后不堪重负地晕了过去。 陆小凤道:“是蛊?” 白弦点点头,恢复了少年的嗓音:“在我进屋以后还敢喝酒,真该称赞他勇气可嘉。”毒发也是需要时间的,方才他打手势让陆小凤尽量拖延时间,而陆小凤显然也是个话唠,话题更是随手便来。 陆小凤摇头失笑道:“苗疆之事本就神秘莫测,中原又有几个人还会知道防备之法?” 花满楼揶揄道:“我现在知道了,在阿弦在场的时候不可以喝酒。” 陆小凤道:“别别别,不让我喝酒,还不如要了我的命。”他忽然凑到白弦面前,挤眉弄眼一阵,道:“你不生气?” 白弦一把推开他的脸,犹自嫌弃地用花满楼的袖子擦了擦手,才道:“生什么气?” 陆小凤抹了把脸,支支吾吾道:“霍休他……” “拜托,”白弦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一脸“朽木不可雕”的痛心疾首:“本少扮起女人来自然是国色天香,霍休为美色所迷再正常不过了,他要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才要担心他的身体呢。” 陆小凤被如此强大的人生观打败了,他颤抖着憋出一句:“你……你……你是个男孩子啊白弦!” 白弦不耐道:“这句话我已经听过了。” 陆小凤道:“还有谁说过?” 曙色已浸染屋外的枣树林。一缕微光,沿着漆黑的甬道照了进来。 小屋里一盏孤灯早已熄灭。久在黑暗中的眼睛乍然接触到光明,忍不住微微眯起。屋外的人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微光极缓慢地拓宽了它的领地,而后是一张成熟稳重的脸,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少主。” 白弦露出个大大的笑容道:“来救我们的人。” 光明已在望。 ――――第一卷・大金鹏王・end―――― ------------ 15怡情院初遇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歌声在夜色中恍如潮水般漫卷而来,白弦掀开帘子看着下方来来往往的人流,恍然有遗世独立之感。“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站得越高就能看得越远,这也许就是世人都要往上爬的缘由? 辞别了陆小凤和花满楼,白弦一路游玩着前往京城。这儿将要有一场盛会,一场江湖中人都不免心向往之的盛会。 怡情院,韶华姑娘的闺房。 抚琴浅唱的女子不时抬眼娇羞地瞧着眼前俊秀的少年,眉眼间盈盈春意,那少年却不管不顾,径自倒茶、喝茶,眸子里空茫茫一片,好像在看眼前的佳人,又好像陷入了不可知的思绪。 女子不免有些恼意,暗暗咬紧了下唇。 她长得并不十分美,并不能让人一眼惊艳,却自有一股纯澈之意,当得起“小家碧玉”这四个字。眉眼都是极清秀的,黑白分明,唇是淡淡的粉,此刻被咬噬成玫瑰的颜色,陡然而生一种妩媚。 这种清纯中的妩媚极为诱人,就宛若罗衫半解,欲遮还羞。 曾有人说过,男人来到京城,若是不去瞧一瞧八大胡同,简直是对不住自己,而怡情院正是八大胡同里最好的青楼。 头牌欧阳情固然丽色无双,其他女子也各有各的醉人之处,就如韶华。 她的颜色在楼中甚至排不进前二十,琴弹得不是最好,歌唱的也不是最好,但要说弹唱最好的,却只能是她了。 所以她今晚来陪伴这个少年。 年轻英俊而多金的少年,在这里总是很受欢迎的,毕竟身在欢场难以自己选择客人,即便这个客人再丑再胖,你也只能说他形貌潇洒、风流倜傥,虽无大碍也实不美。 这几日来到京城的江湖人愈发的多了,歪瓜裂枣倒不至于,只是多数形貌非常,那些英俊的少年侠士一本正经,根本就不进来楼里,以致于八大胡同的青楼接客数量虽然急剧上升,质量却遭遇了一泻千里的重大落差,所以她今晚能接到这个少年,实在是很幸运的。 只可惜,少年不解风情。 逸散的眸光瞄到蓝衣少年腰上那个价值不菲的玉佩上,女子的眼波更是哀怨。 白弦终于有了动作。 他伸出修长洁白的手指,抬起女子的下巴,似在细细打量她的五官,韶华面上飞起两朵红晕,声音更是细若蚊吟:“公子……” “笃、笃、笃。” 敲门,三声,不大不小,不紧不慢,礼貌而生疏。 白弦的手指放开重新端起茶杯,眼皮抬也不抬,声音却是温和有礼:“请进。”他并没有被打扰的感觉,却有些期待。他这一路上,尝试了很多在寨子里见不到的小吃食小玩意,也曾经流连青楼赌场,只可惜体会不到旁的人那种热血沸腾之感。本以为京城的青楼会不一样,来了后却也提不起什么兴致。 月圆之夜,紫金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八月十五改作九月十五,月圆之夜还是月圆之夜,紫金之巅又改在哪里?无论如何,这地方一定在京城。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两大绝世剑客的一战引来了几乎整个大半个江湖的人物,本就繁华人流众多的京城如今更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不知道上一次青楼能碰到什么人? 一个人从门外慢慢的走进来,他走得很慢,脚步声清晰而富有节奏,给人一种压迫的感觉。老鸨就跟在他后面,不安地揉着帕子:“公子,韶华已经有客人了。”京城的第一青楼,背后自然有自己的靠山,连着达官贵人或明或暗的线,敢在这里坏规矩的并不多。 所以这个人,要么是个莽汉,要么是个硬点子。 白弦感兴趣地抬起头来。 面前的人漆黑的发髻一丝不乱,雪白的衣衫上连一根皱纹都没有,轮廓优美如雕刻般的脸上带着种冷酷、自负而坚决的表情,眼神锐利如刀锋。 然而当他笑起来,这刀锋就化作了春水,他笑着道:“这位就是琴歌双绝的韶华姑娘?果然是清幽婉约,闻名不如见面。” 弹唱最好换成琴歌双绝,琴歌或者情歌?白弦静静饮茶,玩味地笑了笑。 韶华羞红了脸,急急站起来,却是低了螓首:“见过公子。”她自然知道,怡情院并不是什么人都能闯的地方,这位刚进来的公子肯定有些倚仗,更何况,比起冷冰冰的,她也更喜欢知冷知热的。 这场景,倒好似才子佳人,一见倾心。而自己,就是棒打鸳鸯的那一个恶人了。 白弦开始打量这个房间。 洁白若新雪的床,让人一看就恨不得陷下去,微微催情的熏香散发着暧昧的白烟萦绕桃红色的床幔,散发着旖旎的气息,墙上一幅牡丹图明显不是哪位名手的作品,无甚价值……柜子里和屉子里大概有些值钱的东西,没打开前也不得而知……反正,他付了银子才包下来人的,不能吃亏。 这厢他看完,那厢还在表演一见钟情的戏码。 他脸色不变,悠悠开口:“这就是怡情院的待客之道?在下今日倒是长了些见识。” 老鸨赔笑道:“这位公子,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这位少爷对韶华闻名已久,今日非要来见识一番……几个伙计也拦不住他,我也实在难做啊。” 白弦眨了眨眼。 他本来以为这个人是凭着身世背景进来的,原来却是武功? 白弦脸色一沉,不紧不慢道:“所以在下今日就只能退出了?” “本就是在下无礼,又怎敢劳烦阁下?”那个不请自来的人终于对白弦说了第一句话,然后转手就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不知这些心意,可否弥补阁下的损失?” 一旁的韶华与老鸨,眼睛里都已经放出光来。 白弦没有去接,却说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韶华还是不是清倌?” 其余三人:“?” 蓝衣少年挑了挑眉,这动作使得他的眼角眉梢霍然散发出种魅惑来:“我的意思是说,她有没有跟别人上过床?” “……”这一直表现得有些冷漠但不失温文有礼的少年口中,居然说出这一句有些粗俗的话来,实在令人意外不已。 一片静默。 蓝衣少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跟女人上床的不算。” “……” 难道非要说到人兽才有人答?白弦暗暗皱眉,实在不懂外面的人是怎么想的,难道勾栏院连这个都要保密? 回答并不是在场的两个女人,是另一个男人:“欢场女子而已,怎会保持处子之身?”他回答地很肯定,话语间带着种毫不掩饰的讥诮与轻蔑,刺得韶华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就要维持不住。 那男子好像注意到这一点,忙执起女人抚琴的手,柔声道:“在下心直口快,不想唐突佳人……韶华不会怪在下吧?” 心直口快……这个词用在这里真妙。白弦支起下巴,险些笑出了声。 韶华的表情似哭似笑:“怎、怎么会呢……”眼前客人的转变如此之快,在床上有各种奇怪嗜好的几率直线上升,而且是打上来的,显然武功高强……她不会栽在今晚了吧。韶华忍不住楚楚可怜地去瞧那个有些冷漠的蓝衣少年,却看到少年接过那一百两站了起来,一副准备离开的架势。 老鸨早已离开。 听大长老说,青楼各色花柳病潜伏,不是清倌的女子他根本就不敢要,就怕一失足成千古恨。白弦颔首道:“良辰美景,佳人在怀,在下就不打扰了。” 他的手最后拂过琴弦,就离开了这个飘散着暖香的房间,甚至还体贴地关好了房门。 男人眼光一闪,突然出手点倒了怀中的女子,毫不怜香惜玉地任由她面朝下摔在地上,出手如电,划开了几上的琴。 那琴的内部已被毁了,只留下完好的表象,眼见是废了。 他一手捂住脸,压抑着声音大笑起来。 真是……有趣的人。 老鸨追着白弦下了楼梯:“这位公子,您别忙着走啊,楼里还有很多其他的姑娘呢,您看……”开玩笑,要是让他走出去,怡情院的招牌就算是砸了! 白弦微微皱眉。他一向讨厌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费力,尤其是不耐烦的时候。 “让开。” 他的眼中结着冰,冰中却蕴着璀璨的火光,俯视着她就像是王在俯视他的臣民一般,饶是阅人无数的老鸨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瞧着这少年走出了怡情院。 京城巷子不少,白弦毫无目的地游荡,很快走进了一条死胡同。他叹口气,转身的时候,面前已经多了一个白衣人。 是那个如今本该与韶华颠龙倒凤的男人,一身白衣在黑夜里更是显眼,衬得他英俊非凡。 没有难闻的脂粉味,没有比想象差许多的琴与曲,没有味道过于浓郁的熏香。眼前的白衣男子也并不让人讨厌。 星子稀疏,月光温柔地撒在每一个角落,晚风带来桂子的清香。 白弦心情缓和,对着眼前明显跟踪自己的人也是彬彬有礼:“再见即是有缘,不知阁下可否告知姓名?” “在下宫九。” “在下白弦。” ------------ 16宫九的兴趣 西山的枫叶已红,天街的玉露已白。秋已渐深了。 九月十三,凌晨。 屋顶上铺着洁白的外衫,两个人坐在上面,颇为悠闲地喝酒。这几日的①38看書网其热闹,青楼楚馆更是夜不闭户,点点灯火汇成汪洋,恍若天幕群星坠落。 外衫是宫九拿来的,酒也是宫九拿来的。 带着东西回来的宫九见到还在原地的白弦,显然很开心。 白弦对此嗤之以鼻。难道他还会逃跑不成?宫九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更何况,在屋顶上喝酒,也别有一番情趣。 由上往下,一家家的屋顶,就好像是飘浮着的灰云似的,一片片在他脚下徘徊,而他整个人,就像是处在云端。白弦喜欢这种优越的感觉。 屋顶,有各式各样的,屋顶下,有各式各样的生活,而掌控这一切的人,就是帝王。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么多江湖人齐聚京城,皇帝怎会没有半点举动? ――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 一个声音打断了白弦的思绪:“阿弦来到京城,莫非也是为了九月十五的决战?” 蓝衣少年勾了勾唇,对身旁人自来熟的称呼不置可否,反问道:“为什么你不认为我是京城人?” 宫九微笑道:“晚上一个人在巷子里乱走……可是很危险的。”他已经干掉三个缀在后面准备谋财或者还要加上害命的了。 白弦敏锐地察觉到宫九没有说出的事实,可有可无道:“多谢。” 一杯酒抵在他唇边,宫九道:“上好的梨花白,尝尝。” 月光下,眼前人的手雪白到有些透明,几乎与他的白衣同色……显然是保养良好。京城的人都这样轻佻吗? 蓝衣少年自然地就着凑到唇边的杯子喝下了酒。有人要服侍你,何乐而不为? 琥珀色的酒,雪白的杯子,乖顺却自如的动作……宫九回忆着红唇擦过手指的触感,也满饮一杯。 杯子很华贵,不知是宫九从哪里顺来的。三杯过后,白弦就开口拒绝道:“再喝就要醉了。” 宫九有些惊讶。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太平王世子,宫九接触的人也有好些是江湖人,但他从来没有碰到酒量如此之浅的。果酒而已,却过不了三杯么?连沙曼和牛肉汤也游刃有余的分量啊。 或者……只是一种表象?毕竟萍水相逢,自己表现得太过亲密了些。 天上月,地上星。蓝衣的少年举杯邀月,任由那已渐成圆满的月在杯中投下完整的景象,微微晃动后又成一片模糊。白弦悠然道:“宫公子莫不是在家里排行第九?”说完这句话,他愈加觉得姓宫不是什么好选择。 ――若是称其为宫公子,最后一个字念轻了就要杯具,而若是称呼宫兄……怎么就和公熊那么像呢? ――大长老说过,好孩子是不能笑话别人的名字的。 宫九显然不知道身旁人正在心中同情自己,道:“不,我是家里的独子,还有一个妹妹。叫我阿九吧。”他顿了顿,躺在铺开来的洁白外衫上舒展了身躯,道:“你呢?” 白弦也在洁白的外衫上仰躺下来,道:“我有一个养父。” 宫九道:“亲生父母呢?” 白弦淡淡道:“都死了。” 宫九抱歉道:“对不住,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蓝衣少年转身撑起身体,绑成马尾的发从肩上滑落,触在身下白衣男子的脸颊上,当真是绸缎一般润滑,额发垂下,光洁额头上的朱砂黑夜中模模糊糊,看不分明。宫九看似全身放松,却暗暗绷紧了腰臀,保证自己随时都可借势而起,才道:“怎么了?” 白弦轻笑一声,微微俯身近距离瞧着宫九那没有丝毫抱歉意思的神色,转身躺了回去,轻嗤道:“说谎。” ――既然根本没有抱歉的意思,又何必装作善解人意? 宫九本就是顶聪明的人物,稍稍一想便明白原委,连连笑着道歉:“好吧好吧,是我不对。作为补偿,阿弦想要打听什么消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何?” 白弦懒洋洋道:“你可知道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决斗为什么推迟了一个月?”害的他改了行程。 九公子被白弦这种“一点都不浪费”的态度取悦了,带着笑意道:“你知不知道西门吹雪有夫人了?” 白弦闭着眼睛,只吐出两个字:“直说。” “好吧,”宫九停止了卖关子的不干脆行为,道:“西门吹雪娶了前峨眉弟子孙秀青,而孙秀青怀孕了,西门吹雪要求叶孤城给他一个月来安排妻子和孩子日后的生活,因为他无法保证自己决斗后还活着――这要求很合理,叶孤城当然不能拒绝。” 白弦道:“那地点改在哪里?” 九公子道:“紫禁之巅。” 白弦还是懒洋洋的:“为什么?”这本是个除了当事人外谁也不知道的秘密,但宫九既然这样轻飘飘地说了,他也就这样相信了,并且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当。 九公子道:“这个我有猜测,但是不能告诉你。不过既然时间是西门吹雪改的,地点自然就是叶孤城改的了。” 白弦换了个话题,道:“京城有什么好吃的?” 宫九笑道:“这你可就问对人了,京城里鲜少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城西有家很不错的糕饼铺子,是老字号了,手艺也是传承的,据说先皇很喜欢……” 径自说了一会儿,九公子才停下来,察觉到身侧平缓的呼吸,失笑:“喂,你真的睡着了?”他坚持不认为是自己说的东西催眠。 宫九撑起身体,仔细观察少年的睡颜。相对于少年而言稍长的浓密睫毛保护着其下脆弱的眼睑,挺秀的鼻梁下是殷红的嘴唇,月光下整张脸就好像一整块白玉雕成,没有一丝衔接不自然之处,像是聚集了天底下所有的灵气般,似有光芒于其上流转不息。 九公子受到蛊惑般伸手轻轻拨开少年的额发,露出一片光洁上那血般艳丽的朱砂。少年的呼吸仍旧平稳。 看样子是真的睡着了。 这姿态在宫九眼中很是惑人。 一个武功高的人,眼力往往也很好。宫九可以很清晰地分辨出人的姿态,怎样是蓄势待发、怎样是留有余力、怎样是完全放松。眼前的少年为什么对他如此不设防?在怡情院,他虽然进了房间就径自和女人调情,但心中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少年。理智、冷淡、别出心裁的报复……这样的一个人即便涉世未深也不该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不留戒备。 ――九公子自然不知道,若他真的做了什么,立刻就会被几只忠心护主的毒蛊一拥而上“好好招待”的。 ――误会造就真善美的世界。 有那么一段时间,宫九想就这样捏断身旁人的脖颈,让这白姓少年为如此轻易的相信付出代价,但他终究没有这样做。 这是一种反常,而他是宫九。宫九喜欢不合常理的事物。 从小到大,他想要的都能轻易得到,他想做的都能轻易做到,他学什么都轻而易举,一切都太简单以致于让他连兴趣都不能提起。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确实是两柄绝世名剑,但宫九也绝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他们。 他从来有这个自信。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是他不可以应对的? 四周静谧,白日的喧嚣远去。偶有虫鸣,空气中暗香浮动。 宫九有些享受这样的氛围。 混在江湖上的人,有哪一个可以全心信任?情人的剑也许下一秒就会刺入胸膛,朋友会为了各种诱惑而变成仇敌,亲人在他这个位置反而都是最不可靠的存在……最平和的除了真正生死相许的朋友,也许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了。 非敌,非友。 这实在是种很奇妙的体验。 屋顶很高,风很大,月亮似乎低了些,一伸手就可以触碰。 宫九索性坐起来,脱下外衫盖在少年身上,在风吹来的方向坐下,慢慢从酒坛里倒出琥珀色的酒水,自酌自饮。 身边的少年一直沉睡,偶尔蹭蹭身下的外衫,口中逸出几声不甚清晰的梦呓,很快消散在夜风中。 ------------ 17一千万两的赌约 浴池是用青石砌成的,水很热,蒸腾起白色的雾气。 陆小凤把自己整个人泡在热水里,尽量放松了四肢,他实在觉得很疲倦,一种从心底深处发出来的疲惫和厌倦。 每当他做成了一件大事,破了一件巨案后,他都会有这种感觉,但却从没有像这次这么深。 绣花大盗、金九龄、鲁少华、公孙大娘、江重威、欧阳情、薛冰……他连想都不愿再想起这些人。尤其是已经死亡的薛冰。 而现在,他也并不能避开这一切。因为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就要在京城一战。为了这场决战,来到京城的武林中人已有四五百人,在九月十五之前,至少还有三四百位武林中人会到这里来,其中至少有五位掌门人,十位帮主,二三十个总镖头,甚至连武当的长老木道人和少林的护法大师们都会到,只要是能抽得开身的,谁也不愿错过这一战。 来的人里面自然也有陆小凤的朋友们。 他整个人沉下了浴池,只想得到哪怕一刻的清净。 春华楼地方很大,生意也很好,宫九和白弦到的时候,好位置已经全被人占了。不知宫九用了什么法子,那倚窗位置的一桌客人就给他们让了做,而且满脸带笑,就像是他们占了便宜一般。 白弦坐下来,冰冷的脸色终于稍微溶解。 清炖鸭汤、醋溜鱼、锅贴豆腐、蘑菇炒青菜,还有一壶雪山银毫。菜是好菜,茶是好茶,除了同座的人稍微差强人意,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九公子挂着温柔的笑意为蓝衣少年布菜,神色竟给人一种宠溺之感:“还在生我的气?”那语气,就仿佛是大度的兄长在包容使小性子的幼弟,任是谁也舍不得不搭理他的。 白弦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眸子里冷意更甚。 ――即便早已运功消除了不适,他还是有一种半边身体僵硬的感觉。 ――在屋顶上睡觉,也许浪漫,但显然很不舒服。 九公子无奈道:“难道我应该把你抱回床上么? 白弦冷冷道:“你可以叫醒我,回客栈这点小事,在下想必还是能够胜任的。”只想到抱回去这一种解决方法才是不正常的好吗! 宫九作恍然大悟状,惭愧道:“我倒是没有想到还有这个方法,害阿弦受苦了,理应赔罪。”他姿态优雅地倒了两杯茶,一杯递到了白弦手边。 京城的九公子待人自是进退有度,礼仪也是完美无缺,白弦却连半个字也不信。 只是在怡情院遇见一次,就值得这个人如此鞍前马后?而且不知是否错觉,自己对他越是冷淡,他反而越是殷勤周到了。 ――若是白弦能有现代的知识,他就会知道有一种人被称为m,而宫九就是其中翘楚。 也罢,京城实在太大,这个人熟知时势,倒是还有用的着的地方。 修长的手指端起小巧的铜铸酒杯,那再普通不过的被子便仿佛被笼上古朴的韵味,显出种历史的厚重来。蓝衣少年举杯浅酌,唇角便染上些许润泽,诱惑旁人的眼球。 宫九转移注意力,道:“不知道阿弦有没有兴趣赌一把?” 白弦道:“赌?” 宫九颔首道:“九月十五的那一战,京城所有或明或暗的赌场都已下了盘口,西门吹雪自从八月十五提出要推迟这一战以后,就再也不见了踪影。每个人看好叶孤城,前两天的盘口,已经到了以二博一,直到昨天上午为止。” 白弦皱眉道:“是有了西门吹雪的消息?不……是有了对叶孤城不利的消息?” 宫九抚掌而笑:“不错,据说昨天上午叶孤城和蜀中唐门大公子唐天仪在张家口附近遇上了,也不知为了什么发生冲突,叶孤城虽然以一着天外飞仙重伤了唐天仪,可是他自己也中了唐天仪的一把毒砂。” 蜀中唐门的毒药暗器,除了唐家的子弟外,天下无人能解。这下叶孤城的实力大打折扣,那些以全副身家买他赢的人,岂不是要急得想上吊? 白弦提起了兴趣:“你买了谁赢?” 宫九并不回答,而是道:“据说就在昨晚一夜之间,京城中就有至少三十人因此而死,其中不乏一些成名已久的人物。”他眨了眨眼,卖乖道:“像这种危险的赌博,阿九怎么会去参加呢?” 白弦戳破他,道:“那你为什么让我参加?” 九公子一本正经:“有个词叫‘十赌九输’,越是输的人越是拼命去赌,才会越输越多,阿弦你一看就是冷静的人,适可而止这个道理想必是明白的,‘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若是小小玩上一把,也并无不可。” 蓝衣少年淡淡笑了笑,伸出根食指凑到九公子笔挺的鼻梁前,手指如玉,修长白皙,上端的指甲是健康的粉红色,秋日有些淡漠的天光自窗棂透入投射其上,这普通的手指恍然间竟有了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魔力。少年清脆的嗓音生生显出逼人的优雅来:“一千万两,我赌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平手。” 阳光下细微的尘埃在蓝衣少年的身边起伏,他整个人就像是浸润在了那浅金色的光辉里,不灼人、不刺眼,却有一种融化在其中之感,明明近在咫尺,身影不知怎地竟有些模糊。 平手的可能性实在太小,宫九这时本应该劝说的,可他的心神却都被另一件事吸引。若是白弦真能拿出一千万两,他简直可称是“富可敌国”,此等人物为什么竟没有在以往的情报中出现过?现在立刻派人去查的话,大概在九月十五前夜不会有什么确切的消息了。宫九忍不住连喝了三杯茶,才堪堪压下心中的震惊,却有些提不起谈天的兴致了。 他不说话,白弦乐得清闲,慢慢品茶用膳,细细观察小小的茶叶在阳光下舒展开身姿的过程,也不啻于一种难得的享受。 刚出寨子的白弦自然是没有一千万两的,他也不打算动用寨子的财物。这一千万两,自然是金鹏王朝的。珠光宝气阁的老板阎铁珊已死,霍天青也无颜继承,让十一调来几个专才施些手段也不是什么难事,现在阎铁珊的家当只剩下了一个空壳;独孤一鹤那边倒是有些麻烦,峨眉派即便大不如前,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牵扯到中原有名有姓的武林门派,不多费些功夫可拿不下来;霍休那边反倒是最简单的,他本就是个神秘而古怪的老头子,连他最亲信的部下都一向不知道他的行踪,他一直都是用信件来联系他们的,而伪造一个人的字迹对十一来说真是再简单不过。 这一千万两本就不是自己的,最后的归宿也不在自己所代表的势力上,白弦自然是一点也不心痛的――赢了最好,输了也无所谓。 临近午时,春华楼人来人往,早已座无虚席。 小二的吆喝声,江湖好汉推杯换盏的声音,盘子和凳子的咯吱声……所有的声音突然一起停顿下来,所有的眼睛,都盯在一个人身上。 这人很高,很瘦,穿着极考究,态度极斯文,脸上带着三分病容,还挂着一种让人瞧见了就想揍一拳的温文尔雅的笑容。 那本不是笑容,而是面具。一张面具戴久了,也就取不下来了。 这人笔直走到一张桌子面前,对着个孔武有力的中年男人微笑抱拳,彬彬有礼道:“李将军别来无恙?” 九公子已经恢复了活力,尽职尽责道:“这人叫杜桐轩,是京城最大的两个地头蛇之一,他面前的那个李燕北,就是另一个地头蛇。他们俩从来都恨不得对方去死,春华楼是李燕北的地盘,以杜桐轩的小心谨慎,竟然敢进来这里……”他脸上露出笑容来,明显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白弦随着众人的视线,却瞧见一个熟人,是陆小凤。 ------------ 18天外飞仙 近半年不见,陆小凤还是那般活蹦乱跳。 ↑喂,阿弦你摸着良心说,你到底把陆小凤当成了什么? 小凤凰如今正和李燕北坐在一处,显然这四九城最大的地头蛇之一也是陆小凤的朋友了。若是七童以后和小鸡在一起了,只怕会很无奈吧?这样多的朋友也就意味着数不尽的麻烦,何况陆小凤对朋友简直是掏心掏肺,一直如此的话,爱人的位置又要摆在哪里? 宫九注意到白弦的视线,有些意外道:“阿弦认识陆大侠?”此时,杜桐轩已叫破了陆小凤的身份。 蓝衣少年笑起来,清淡而隽永:“嗯,他是我很喜欢的一个朋友。” ——平心而论,很少有人会不喜欢财神爷的。 圣子大人刚刚来到外面不久,陆小凤就给他带来了金鹏王朝数不尽的金银珍宝,让他一举成为寨子里有史以来贡献最大的圣子,就是立即升任大长老也未尝不可。在他四处游玩+整理统计金鹏王朝财产的这段时间,听说陆小凤又被卷进了绣花大盗的案子,也是有不少油水可捞的大案,只可惜他那时分-身乏术,没有能及时吃下那一笔。 经过这两件事后,陆小凤在白弦心中的形象早已牢不可破,变成了这个样子:陆小凤=招财猫。 因此,白弦如今瞧陆小凤真是怎么瞧怎么惹人喜爱,怎么瞧怎么魅力四射,瞧得整张脸都发出光来。 宫九有些吃味道:“很喜欢?”对自己不屑一顾的人,却对他人温情脉脉,九公子觉得嘴里有些酸味。 白弦双手合十抵着下巴,幸福地微笑道:“你不觉得他很可爱吗?”他已经有了这次赌约会赢的预感。 九公子盯着陆小凤那标志的四条眉毛,不知想到了什么,冷峻的神色渐渐和缓下来,语声低沉道:“的确很可爱。” 陆小凤当然不知道白弦正在给他拉仇恨了,他还在奇怪为什么杜桐轩要特意赶来加赌注。在每个人都看好叶孤城的时候,李燕北赌西门吹雪赢,是因为西门吹雪是他的朋友,他相信西门吹雪;而在叶孤城负伤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赌叶孤城赢的杜桐轩千方百计欲至李燕北于死地,今天早上他们就已经挡下了两拨杀手,此时此刻杜桐轩为何又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所有人都有这个疑问,而这个疑问也很快得到了解答。 风从窗外吹过,大家忽然嗅到了一阵奇异的花香,然后就看见六个乌发垂肩、白衣如雪的少女,提着满篮菊花,从楼下一路洒上来,将这鲜艳的菊花,在楼梯上铺成了一条花毡。 一个人踩着鲜花,慢慢地走了上来。 他的脸很白,既不是苍白,也不是惨白,而是一种白玉般晶莹泽润的颜色。他的眼睛并不是漆黑的,但却亮得可怕,就像是两颗寒星。他漆黑的头发上,戴着顶檀香木座的珠冠,身上的衣服也洁白如雪。 他走得很慢,走上来的时候,就像是君王走入了他的宫廷,又像是天上的飞仙,降临人间。 白弦不认得这个人,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一刹那间,每个在场的人都已猜到他是谁!白云城主叶孤城不但没有死,而且全身仿佛都发出一种炫目的光彩,根本不像是一个身上带伤的人。蓝衣少年隐在桌下的手业已紧握成拳。 宫九的眼中已放出光来,每一个人的眼中都已放出光来。 陆小凤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丹凤公主的出场模式,思路一下子拐上了五彩缤纷的花毡和单一颜色的花毡哪一个更好看的欢脱大道上,然后就听见一个低沉带着种说不出魅力的声音道:“你也来了。” 陆小凤被自己的走神囧住,心虚不已,笑容不由得灿烂几分:“我也来了。” 叶孤城道:“很好,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陆小凤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叶孤城的目光已忽然从他脸上移开,忽然问道:“哪一位是唐天容?”唐天容,自然也是蜀中唐门的人,唐天仪的弟弟。 左边角落里坐着的年轻人突然站起来,一双食尸鹰般残酷的眼睛盯着叶孤城,一字字道:“我就是唐天容!” 在他和叶孤城之间坐着的七八桌人,忽然间散开了,退到了两旁角落里——因而那唯一没有散开的一桌就格外显眼。 一个白衣青年和一个蓝衣少年面对面坐着,他们都很年轻,年轻而俊秀,眉眼间似乎也有些相似。 陆小凤已站了起来,兴致勃勃地大声招呼:“阿弦!” 蓝衣少年那没有表情的脸上突然染上了笑意,长身而起调侃道:“小鸡别来无恙?” 方才这少年本是侧对着人们坐着,如今他站了起来面朝内侧,整个模样也显露在人们眼前。他的皮肤很白,与叶孤城一般,是一种白玉般莹润透亮的色泽,一双乌黑的眸子全无半点杂色,宛若上好的黑碧玺诱人心神。他的头发微微有些卷,却仍是黑亮而顺滑的,丝丝缕缕的发沿着优雅的脖颈而下,隐入宝蓝色的秋衣中。 这少年的相貌自是极惑人的,叶孤城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腰间系着的一块玉佩上。那玉佩一看就可知价值不菲,令人遗憾的是其上却只粗糙地刻了一片小小的叶子——这般美玉,若是有能工巧匠精雕细琢,本该绽放出更夺目的光芒。 一直不动声色的叶孤城紧紧盯着这块玉佩,语声竟已有些颤抖:“你……” 叶孤城才说出一个字,宫九已微笑着打断道:“叶城主大驾,在下等本当避让,方才一时被阁下风采所摄,万望见谅。” 白云城主与九公子同是一身白衣,一个冰冷冻人,一个谦逊友好,众人自然对后者更有人民群众的归属感,当下就有人给他让出了道路,宫九温文浅笑,谢过好意之后才拉着白弦离开。 白弦走过的时候,和叶孤城离得并不近,从陆小凤的角度却可以瞧见这两张面孔在某一个时间交错。一刹那间,陆小凤心中划过种奇妙的预感,待到认真回想时却隐匿不见。 叶孤城神色更冷,对着唐天容道:“你是不是在奇怪,我怎么直到现在还活着?” 唐天容嘴角的肌肉似在跳动:“是谁替你解的毒?” 叶孤城淡淡道:“本来无毒,何必解毒?” 唐天容道:“本来无毒?” 叶孤城道:“一点尘埃,又有何毒?” 唐天容脸色变了,恶狠狠道:“本门的飞砂,在你眼中只不过是一点尘埃?” 叶孤城点点头。唐天容不再说话,他解开外衫,露出了里面的一身劲装——这正是唐门弟子特有的装束。 叶孤城静静站立,身后已有个白衣童子,捧来一柄形式极古雅的乌鞘长剑。剑已在手。 为什么叶孤城竟不亲自携带自己的剑?这本是一个绝顶剑客不应犯的错误。 除非他已达到了“无剑”的境界,心中有剑,万物皆可为剑,手中自然就不需要有剑了。或者说,叶孤城还是受了伤,如今只不过是他在强撑而已? 宫九想到此处,不觉微微眯起了眼,打量起叶孤城全身上下来。每一个眼神的意义,每一个动作的目的,乃至每一丝肌肉的颤动……他瞧着这一切,身体里突然涌现出一股熟悉的冲动,这冲动由下而上,迅速遍布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想要不顾周围的一切在地上打滚,希望有人来践踏他、鞭打他…… 不行……不行,这里还不行! 宫九竭力抑制这种冲动,他虽然从受虐中获得快感,但也并不希望自己此时的模样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因为春华楼里有太多的普通人,而这些人还不配。况且普通人特征不明显的话,事后灭口起来也很麻烦。 白弦已察觉到宫九不自然的颤抖。 他轻轻道:“怎么了?”孰料宫九嘴唇颤动,却已说不出一个字了。 白弦神色一凛,出手如电,扣住了九公子的脉门。他的神色更冷了。即便探不出什么不妥,但宫九这人居然会如此轻易被他扣住脉搏,就已是最大的不妥。 这儿就要有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白弦却无法看到了,因为他已带着意外听话的宫九,悄悄自窗户离开了春华楼。 待到叶孤城废了唐天容之后,人群里早已不见了那蓝衣少年的影子,就像是一场甜美的幻梦,了无痕迹。 ------------ 19九公子与鞭子 熏香已被撤下,粉色的锦帐依然飘摇出桃色的香气。 这是绮秀阁临时收拾出的房间,索性京城本就是个神奇的地方,达官贵人们总有新的玩法,一个少年抱着另一个辨不清面目的男人上门也不是什么新奇事。 在这儿,至少可以保证宫九发病的话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 不是中毒,不是生病,不是受伤,大概也只能算作发病了吧。 白弦淡淡道:“好了,你下去吧,一会送桶热水过来。少听少看,自然有赏你的。” 龟公搓着手笑道:“是,小的一定照办。”他刚刚关上门,就听见门里传来种奇异的声音,是一种带着呻-吟的喘息声,就像是条垂死的野兽在苦苦挣扎。 这龟公的脸上不由得露出种猥琐的笑容来,这蓝衣小公子看模样倒是俊,没想到喜欢的是这种重口味。 白弦冷冷瞧着脚下的人。 初见时将一尘不染的九公子如今头发散乱,脸上带着种病态的苍白,正半果着在地上挣扎翻滚。 他一手撕扯着已经不成样子的衣襟,另一只手不知从何处掏出了几根又细又长的针来,连连扎进自己苍白而瘦弱的躯体里。 一种无法忍受的痛苦与渴望,已令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张张合合的口中只溢出勉强能分辨的低呼:“鞭子……鞭子……” 毕竟是勾栏院的上房,鞭子绳子这种道具倒是应有尽有。 木架上的鞭子分了好几种,有粗有细,大概材料也有所不同,白弦自认为不是落井下石的人,只挑了最细的一根,试着一甩。 鞭子与空气相摩擦发出清晰的破空声,听见这声音,地上的人仿佛恢复了些神智般暂时停下了翻滚,仰起头来注视着蓝衣的少年,眸子里充满了哀求,声音已嘶哑得不成样子:“抽我,用鞭子抽我!” 白弦俯视他:“本少可没有这个兴致。” 宫九的眸子里乞怜之意更甚,眼眶湿润地像是要流出泪来:“用力抽我,求……” 一个“求”字还未说完,白弦已一鞭抽了下去! 白弦知道这世上有种人喜欢虐待自己,也知道这是种变态的发泄。他还知道但凡这样的人,要不然是被人调-教成了这个样子,要不然就是活得太无趣――他得到的已太多,而且太容易得到,所以他心里的欲望,只有在虐待自己时,才能真正得到满足。 第一鞭抽在宫九的苍白的胸膛上,第二鞭抽在左手上,白弦一开始还有所保留,待到发现这人不断扭动着身子,显然是经验丰富到可以下意识地避免伤到要害了,便不再留有余力,用力地随手抽下去。 蓝衣少年面无表情地瞧着暴-露出的苍白肌肤上渐渐交错肆虐的血色痕迹,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他没有从中得到任何快感,只是在执行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地上扭动的身子忽然蜷曲,又伸开,然后就躺在那里,动也不动了。宫九已得到了满足。 宫九当然不是个天生就喜欢自虐的人,但他的天资实在太高,高到普通人一生所学也只是他的冰山一角。 无论多难练的武功,他全都一学就会,无论警卫多森严的地方,他都可以来去自如,别人心里想的事,还没有说出来他就已知道,假如他想杀一个人,不管那个人躲在什么地方,不管有多少人在保护,他都绝不会失手! 旁人都羡慕他、敬畏他,可谁又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人生岂非太过无趣?所以他只好找一些有趣的事情来做。 也许是因为自出生以来就一直高高在上,他偶然间瞧见有人在鞭打下喘息呻-吟,露出种痛苦而享受神色时,就突然想到,不知道被其他人踩在脚下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可以肯定,那一定是一种不同以往的感觉。 他去试了,然后就再也离不开了。这种欲望深埋在他的身体里,平时不显,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侵占他的理智,让他丑态百出,但他又确实离不开它。就像瘾君子离不开罂粟一样。 跨过瘫在地上重重喘息的人,白弦拉响了绣床上方的铃铛。 一会,便见方才那龟公提上来一桶热水,倒入屏风后的已装好半桶凉水的浴桶中,眼观鼻、鼻观心地绕过地上那血迹斑斑的人,露出种心照不宣的笑容,道:“公子,这……” 白弦随手抛给他几块碎银,一脸餍足笑骂道:“好了,滚吧。” 龟公掂了掂手上的分量,点头哈腰道:“谢公子赏。”他急急退下,怕会扰了这少爷的兴致。 待到瞧不见那龟公的身影,白弦才收起脸上的纨绔之色,淡淡道:“腿没断就自己爬起来,试了水温再下去。” 刚刚关上门的龟公摇了摇头,脸色如常地下楼去了。在这儿做事的,比这更冷血更变态的事情都见过不少,只是那会儿的客人多是中年人士,一个少年就玩男人玩成这样的倒不多见。 金乌将坠未坠,染得天边一片火红。 白弦从绮秀阁的上房中步出,眺望院墙外又长又直的街道。 他觉得这实在是个非常美丽的城市,街道平坦宽阔,房屋整齐,就连每一家店铺的店面,装修得都远比其他的城市精致。 只要你来过这个城市,就再也忘不了它。这里有天下驰名的风物和名胜,这里是―― 天子脚下。 蓝衣的少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他进屋拢上门,将夹杂着沙尘的风挡在外间,就瞧见屏风后的人影已在穿衣。 白弦淡淡道:“清醒了?” “劳烦久候。”随着这听不出情绪的应答,屏风一转现出一个人来。漆黑的发带着些湿意,被绑成个松松的马尾垂在脑后,轮廓优美深邃的脸上带着种冷漠的神色,普普通通的白衣依旧予人华贵之感,这一身打扮往白弦面前一站,恍惚间犹如揽镜自照。 宫九道:“方才还要多谢阿弦了。”他眼中光芒明明灭灭,却始终如云雾遮挡,看不分明。他的声音很平静,他的心中是否也如此平静? 白弦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他面色如常道:“我准备走门下去,你呢?” 九公子道:“难道有人认得出我是你刚才抱上来的人?” 白弦撇了他一眼:“随你的意。” 宫九认真想了想,飞身而起,仅在窗边留下一个潇洒的身影。 待到他的影子完全消失,一点金芒从白弦手心飞出,轻盈落在了地上的血迹上。宫九的血。 近黄昏。风有些冷了。蓝衣少年紧了紧衣襟,拾级而下。 ------------ 20银钩赌坊 秋夜。银钩赌坊。 黑暗的长巷里静寂无人,只有一盏灯。 残旧的白色灯笼几乎已变成了死灰色,斜挂在长巷尽头的窄门上,灯笼下却接着个发亮的银钩,就像是渔翁用的钓钩—样。 银钩不停的在秋风中摇晃,秋风仿佛在叹息,叹息着世上为何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被钓上这银钩? 白弦咬下糖葫芦上最后一颗山楂,跟着宫九走了进去。 布置豪华的大厅里,充满了温暖和欢乐,酒香中混合着上等脂粉的香气,银钱敲击,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这里有很多人,每个人脸上都仿佛笼着一层油光。 银钩赌坊实在是个很奢侈的地方,随时都在为各式各样奢侈的人,准备着各式各样奢侈的享受。 其中最奢侈的一样,当然还是赌。 每个人都在赌,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在他们的赌注上,可是宫九和白弦走进来的时候,大家还是不由自主要抬起头来。 ——有些人在人群中就好像珍珠在沙子里,总是会放出光芒来的。 九公子的白衣已经换了件剪裁极合身、手工极精致的上等货,这四九城里好像到处都是他的人,到处都是他的地方,随随便便走进一家店就能遇见恭恭敬敬称他为“九公子”的人物。若是陆小凤,此时恐怕已经对宫九的身份产生了莫大的好奇,而白弦却不会。 白弦不好奇的原因也并非是真的无欲无求,而是对宫九的另一个身份已有了猜测。 ——所以他提高了警惕。 ——当你对一个人上心的时候,那个人才能真正伤害到你,不是么? 九公子的脸上带着种冷酷的神情,冷酷而自负。他在大厅里扫视了一圈,就是绝世的尤物也没有让他的眼睛停留半分,而后就迈开步子,向着一个着银缎子衣裳的年轻人走了过去。那年轻人此时也已起身,笑着迎了上来。 方玉飞的心情很愉快,一个生意人见到大客户时总是很愉快的。在赌坊里最能锻炼人的眼力,而以方玉飞的眼力而言,他已认定这是一笔大生意。 还未等他寒暄,白衣人就道:“带我去见老板。” 方玉飞当然不是老板,但他的姐姐是老板新娶的夫人,他在银钩赌坊的权力也并不小,是以凡是来到这儿的客人,都不得不给他三分薄面。有几个赌场的喽啰就要跳起来,方玉飞的笑容却更灿烂了,他做了个请的姿势,道:“不胜荣幸。” 年少并不总是和冲动划等号的,方玉飞虽然不冲动,却也并不是个宽容的人,若是这两人真的是大客户,他自然会更加殷勤周到,若他们不是,就不要怪他“睚眦必报”了。 方玉飞领着他们一直往后走去,渐渐地,大厅里的喧哗已听不见了,这引路的年轻人才道:“不知两位想要赌多少?” 说话的不是当先那位贵气逼人的白衣人,而是后面一直跟着的蓝衣人,只听这蓝衣人淡淡道:“一千万两。” 方玉飞不由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重复道:“一千……万?” 蓝衣人讥诮道:“怎么,吃不下?”他抬起头来露出被额发遮挡的眸子,方玉飞才发觉这竟是个少年,而且是个过于精致的少年,这样的少年若是要在江湖上安身立命,就必然是有那么几手的。 方玉飞的笑容更灿烂了,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的:“客人放心,银钩赌坊的信誉自然是信得过的。” 方玉飞停了下来,一根手指沿着墙上的缝隙摸上去,上上下下摸了两遍,墙壁上竟然开了一道暗门,从门后面十来级石阶走下去,下面就有一条地道。 地道里燃着灯。灯下又有道门,门边两条大汉,佩刀而立。 方玉飞朝他们点了点头,推开了门,微笑道:“请。” 门里面灯火辉煌,坐着两个人,其中—个是艳如桃李的绝色丽人,她手托着香腮,坐在盛满了琥珀美酒的水晶樽旁,冷冰冰的表情带着种男人都没法子抵挡的魅力,正是方才大厅里的绝色尤物。她身边的是一个穿着很讲究,神态很斯文,风度也很好的中年人,长得更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简直比白弦更像个女孩子。这就是银钩赌坊老板蓝胡子的真面目了。 宫九淡淡道:“蓝胡子。” 那中年人已起身相迎,颔首微笑:“贵客盈门,有失远迎。不知两位如何称呼?”他自然知道,能让自己这个见惯了大场面的小舅子带到这里的客人,要么得罪不起,要么出手实在阔绰。 白弦却并不睬他,径自道:“我押一千万两,赌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平手。” 蓝胡子眯细了眼睛,良久才道:“小公子想必已准备好了一千万两?” “这个自然,”蓝衣少年拍了拍手,道:“十一。” 即便在阳光照耀之处,亦有阴影隐匿,何况这地下宫殿似的房间?灯火所不及之处的黑暗中,慢慢步出一个人来。 黑发黑衣,这人的脸色是一种久居黑暗的苍白,整个人就像是黑暗里钻出来的幽魂。在场的人武功只怕都不低,然而竟没有一个人发现黑衣人是怎么进来的,又在这里潜伏了多久? 名为十一的男子静静走到白弦和蓝胡子之间,当真是没有一点声息,但当他从怀里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时,蓝胡子就觉得他已经变成世上最可爱的人。 白弦淡淡道:“具体交易事宜十一会和你商量。若是输了,在下自然无话可说;若是赢了,赌注加利息你们可以抽成百分之一,其余的均分成三份,一份给西门吹雪,一份给叶孤城,最后一份给当今天子。”江湖人虽有些看不起朝廷,但也没有谁真的傻到会挑战朝廷的权威,而这少年口中,却是很平常地说出了“当今天子”这四个字。 九公子很委屈地靠在他背上:“为什么没有阿九的?” 白弦竟然没有推开他,而是安慰般道:“也没有阿弦的。” 宫九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九公子觉得,好像自从抽了他一顿以后白弦对他的态度就好了不少……这一定不是真的! 这两人的态度,就好像一千万两银子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若是赌赢了,这一千万两不知要翻多少倍,可眼前的蓝衣少年竟然分文不取?蓝胡子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迟疑道:“这……?” 白弦笑着道:“老板不必烦恼,到时候这三家自然会遣人来取。只要老板不多做什么,自是万事无忧。”尾音拖长,意犹未尽。这少年一直很冷漠,如今微笑起来,就如同苍茫天际突现的虹,非但美丽,而且高高在上。 他就带着这样的笑容走了出去,沿着地道回转,九公子想要跟上去却被十一拦下帮忙,方玉飞连忙跟上蓝衣人,毕恭毕敬地引路。 这情形与进来时又很是不同。 那时,方玉飞只以为这蓝衣少年是白衣人的跟班小厮一类人物,对他自是不大看重;如今,他却再也不敢怠慢这少年。因为神秘,所以畏惧。富可敌国的身家,对一千万两毫不在意的态度,神秘莫测的手下,还有和他同来的那个白衣人身上危险的气息……方玉飞偷眼打量着身边的少年,只觉得这少年即便没有任何外物,本身也是个极出彩的人物,那么之前自己为什么会把他忽略得如此彻底呢?他突然想起了江湖上的一个传说。 ——他已不敢再想下去。 知道太多的人,通常不会长命。 从银钩赌坊走出,又回到了那黑暗的长巷。晚风带来桂子的清香,蓝衣少年仰望着天际愈加圆满的月,眼中似有重重魅影闪过,整个人已融进黑暗之中。 ------------ 21兄弟相见 屋子里潮湿而阴暗,四壁萧然,空洞寂寞,也衬得那一盏孤灯更昏黄黯淡。壁上的积尘未除,屋面上结着蛛网,孤灯旁残破的经卷,也已有许久未曾翻阅。 在金鹏王朝的事情结束时,白弦曾提议替陆小凤解毒,但在陆小凤知道这毒或者说蛊起的只是一个定位报信的作用的时候,立即表示无伤大雅――也许陆小凤心里也清楚,以他这种好管闲事的性子,说不定就有一天被困在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好”去处,那时就只有依赖白弦来救人了。 秋风寂寂。白弦放出雄虫,让它顺着雌虫的气味寻去,便找到了这间香火凋零的破庙。 京城的享受自不是其他地方可以比得上的,深夜更是精彩,陆小凤又怎会来到这个地方?白弦远远望见陆小凤那显眼的红色披风,微微蹙眉走近,只带起一丝轻微的风声,便有个低沉磁性的声音轻喝道:“谁――?” 蓝衣少年蓦地转向,思维还未反应之前,身体已反向疾驰而去。 九月十四,凌晨。 许是明日的决战名声实在太响亮,人们的心情太澎湃,万家灯火犹未熄灭,蓝衣少年展动起身形,一家家的屋顶,就好像是飘浮着的灰云似的,一片片自他脚下飞过去,晚上的凉风,吹着他的脸。 耳旁传来一两声婴儿的啼哭声,夫妻的嘻笑声,猫捉老鼠声,男人们的谈笑声,骰子落在碗中的清脆响声……白弦不知道他跑了多远,待到停下时,建筑风景已全然陌生。索性他还能辨别方向。 晨雾已弥漫。 回到那间破庙的时候,陆小凤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叶孤城却还在。他正与一个披着破旧住持袈裟的和尚说着些什么,观二人言语态度,显然是主子和仆从的关系。 白弦缓缓走了过去。他走得很优雅,也许是这一生中前所未有的优雅,脸上也挂着种得体而礼貌的笑容,眼中清波潋滟,整个人瞧上去温润端方,夺天之宠。 ――若是有人拿尺来量,便会发觉蓝衣少年走过的每一步,都是相同的距离。 ――他在紧张。 白弦就这样走到叶孤城面前,浅笑道:“叶城主。” 叶孤城掩在大袖下的手已死死地紧握成拳,像是在抑制太过激烈的情绪,良久才道:“……孤弦。” 与幼弟多年不见后的重逢当然不能在阴冷的破庙里,叶孤城很快就带着白弦来到了符合其身份的房间。 一点注意力也没有分给屋内的摆设,白弦甫一关门,便扑倒了叶孤城,把传闻中冷心冷情的白云城主整个扑倒在床上。 叶孤城讶道:“孤弦?” 蓝衣少年整张脸埋在身下人胸膛里,只闷闷传出一声:“哥……” 叶孤城忍不住微笑起来。他很少笑,这个自心底发出的笑容美丽得犹如绽放昙花,短暂得犹如昙花绽放。可惜这房中唯一有可能瞧见这笑容的人只顾埋头呼吸兄长的气息,什么也没瞧见。 天光渐渐明亮起来,屋内却仍是黯淡的,床上相偎相依的兄弟仿佛散发出莹润的光芒,浸透心底柔软的角落。 叶孤城轻轻顺着幼弟稍卷的长发,只觉心中有个空着的角落,已被一种熨帖人心的温暖填满。 老城主在世之时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叶孤城,另一个就是叶孤弦。 他们的母亲并不是同一个人。 原配发妻死后,老城主就常常去江湖上走动。一次回来时,他带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这女子生下一个儿子,正是叶孤弦。 十余岁的叶孤城对国色天香的继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作为被白云城上下寄予厚望的下一任城主,他每日晨昏,从无间断的苦练和积累,本就分不出什么旁的心力,对见过一面的小小软软幼弟的感觉只有两个字:好弱。 叶孤弦的身体的确很虚弱。生产她的女子据说出身大户人家,遭人陷害家道中落不得已颠沛流离,身体还在调养之际就已怀上这个孩子。即便是老城主花了大心力找来珍稀药材,也无法挽救这孩子的体质。 之后,老城主的一位苗疆旧友许诺可以治好这孩子,不过治病的法子只在苗疆才有效。老城主为了小儿子的未来着想,忍痛应下了这件事。体弱多病的婴儿不适宜远行,双方便约定孩子两岁时便启程前往苗疆。 尚且年幼的少城主想到弟弟一年后就见不着了,倒是会主动去瞧他了,这小家伙好像记住了兄长的气息,会走路了以后就总缠着叶孤城不放。小屁孩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朝着哥哥扑过去,偏偏扑得东倒西歪,怕他摔坏的少城主只得技巧性地停在他奔来的路线上,然后被小家伙咯咯笑着抱住大腿。 思及往事,叶孤城的神色不免柔和几分,怀念道:“你小时候也是这样扑过来的,不过那时候只能抱到大腿……” 白弦自许久未见的兄长身上坐起来,不知因为缺氧或是窘迫而脸色通红,狠狠道:“不许说!” 叶孤城纵容地轻笑,目光下移,便落在少年腰间的玉佩上:“你还留着这个?” 白弦眼珠子转了转,得意洋洋道:“刻得烂死了。白云城主的污点,我当然要留着。” 叶孤城刮了刮他的鼻子,也坐起来与已经长大的弟弟倚在一处。 晨曦微暖。 时间犹如掌中的沙,无论怎样的挽留也不能阻住它离开的脚步。天光大亮。 终于有人提起了那个话题,白弦道:“哥,你明天的决战……有什么打算?” 叶孤城极轻地叹了口气,也不遮掩,将与南王商定的计划娓娓道来。在这个计划里,叶孤城显而易见是个牺牲品,南王一方失败的话,皇帝必不会放过参与谋逆之人,南王一方即使侥幸成功,也要将知情者灭口。 话已说尽。叶孤城不自然地扭头,突然有些不敢看白弦的神色。 一双温热的手捧起他的脸,有些强硬地扭转了他朝着的方向,白弦的神色竟然还很平静,平静道:“也就是说,我今天才见到的哥哥,明天就要死了?” 叶孤城已有十余年没有见到弟弟,偶尔书信来往自然也谈不上熟悉,然而这一刻,他却能察觉到眼前少年平静的表面下蕴藏着的危险的暗流……他突然觉得惭愧。 白云城主本不该惭愧的。叶孤城是个绝世的剑客,修剑一如修心,是非曲直,容不得半点虚假。他本是个顶天立地的人,万事无愧于心,即便在南王的盛情相邀下加入这滔天的阴谋,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但无论如何,他这十余年来都没有尽到兄长的职责是事实。在幼弟以往的人生中,他参与甚少,半年前书信邀孤弦到江湖上走动,也只不过是为了明日之后飞仙岛的担子罢了。何其残忍。 在叶孤城的规划中,明日之后,自身成为一缕幽魂,而叶孤弦,则会是新任飞仙岛岛主、白云城城主。 对别人狠的人不可怕,对自己狠的人才可怕。 ――叶孤城对叶孤弦残忍,对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生与死,卸下与背负,谁比谁痛苦,又怎分出个高下? 白弦凝视着叶孤城。他的眼里蕴藏着雪山上终年不化的冰,带着一种让人从心底开始发冷的麻木和空茫。 叶孤城迎着这眼神,有些颤抖地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抚摸幼弟的头发,灵活的手指却在瞬间滑到颈项,点住了致人昏迷的穴道。 房间里,只余下一声轻微的叹息。 ------------ 22普通人的幸福 这是一双素雅、稳定的手,绝顶剑客的手。这双手如今正在给一个蓝衣少年除去外衫,而后轻柔地将少年抱上了床,盖好了被子。 即便贵为白云城主的尊荣和光彩,叶孤城也到底是个江湖人,或者说,他更像是个江湖人。天外飞仙,他的剑术天下人难以望其项背,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惊艳,他的谋略却同样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觊觎飞仙岛的人,都败在他的剑下,但剑总会有钝的一天,用剑的人也总会有消逝的一日,到那时候,白云城又该何去何从? 他的弟弟和他不同。从来往信件中,叶孤城曾经和管家一起推测过幼弟的性子。孤弦善于揣测人心并加以利用,有作为一个城主的重情重义,也有作为一个上位者的心狠手辣,这样的人,才是一个城主、甚至一个帝王的真正人选。明日就是和西门吹雪的一战了。叶孤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迷茫和怅惘都已消失不见,仅剩下种一往无前的决然,扬声吩咐道:“好好照顾二少爷。” 门外有个声音应道:“是,大少爷。” 在叶孤城已经是白云城主的现今,还能称呼他为大少爷,而且还知道有个二少爷存在的人物,若不是心腹,便是府里的老人了。 白弦闭目沉吟着,呼吸平缓均匀宛若沉睡,直到兄长的脚步声已远去许久,方才慢慢起身着衣,而后平静地自怀中取出一方锦帕,擦拭嘴角的血迹。 叶孤城的确点中了昏迷穴理应所在之处,可他不知道,白弦学的功夫,可以在瞬间改换穴道,只不过要付些微不足道的代价罢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婴儿,十几年后不但身体康健,而且成为江湖一流好手,天底下何曾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白弦所练的武功心法,是大长老结合残缺的典籍和自身的见识所创的,练这功法的人,十年中每一个夜晚都要忍受销魂蚀骨之苦,即便练成之后的好处显而易见,也少有人能坚持下去。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没有古玩,没有锦绣,没有任何华贵的陈设。 枕头里填充了艾草,安神助眠,家具是梨花木制成,纹理或隐或现,没有熏香,窗外却飘来草木的清和之气。这样的房间,想必能很好地容纳一个冰冷的剑客,给他带来一丝丝温暖和惬意。 在外守候着的人或许就是布置这房间的人了。这本是极秘密的事情,守候的人也只有一个。白弦细细听了一会,颇有些哭笑不得,他放出只不起眼的透明飞虫,在外面传来一阵被惊起的鸟雀喧哗声之时悄悄开门离开――为什么那人守在窗边,反而不注意门边呢?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了吧。 蓝衣少年大大方方地在街道上游荡。 被叶孤城评价为“善于揣测人心”的白弦,自然也猜得到同父异母的兄长的打算,但叶孤城并不知道他在苗疆,可不仅仅是调养而已――以他如今的身份,又怎么能再去做“白云城主”? 叶氏一族,以复国为野望。这一代中有三个血缘最尊贵的年轻人:叶孤城、叶孤弦、叶孤鸿。“孤”这个字,本是太子的自称,而今回首,是否也预示了孤军奋战的命运? 这是条很繁华的街道。 小贩们在自己的摊子前吆喝,卖茶叶蛋的大婶爽朗笑着包给一个脸蛋脏兮兮的小孩两个茶叶蛋,杀猪的带着种憨厚的神情剁了两斤猪肉,再往前,一个仆从打扮的人不慎碰掉了瓜果摊上两个柿子,那小贩正拉着他的衣服不依不饶要他赔钱……他们都是普通人,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 即便在京城涌进大批江湖人的现在,真正主宰着生活的,还是这些平凡而可爱的普通人。 蓝衣少年带着种恬淡的笑容穿梭在人流中,就像是个普通的邻家少年一般友好,他对每一个遇见的人微笑,活力充沛地去帮助每一个遇到困难的人,甚至抱着一个迷了路的小女孩去找回家的路,而不在意小女孩的眼泪已沾湿了衣襟。 白弦收敛了自身的气势,即便样貌仍旧精致惑人,也不能对绵延不绝的汪洋中的拍案惊涛造成任何影响――他就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里,简直毫不起眼,以致于司空摘星看到他的时候,站在原地足足三分钟,才终于敢叫一声:“白弦?” 司空摘星自然是见过白弦的,他常喜欢跟着陆小凤到处跑,曾在金鹏王朝一案中陆小凤、花满楼和白弦三人用饭的山村野店中装扮成店小二,而以他那神乎其神的易容术,只要他自己不说,又有谁能看穿他的真面目呢? 这正是司空摘星的可怕之处。这个人就像是风一样,也许比风更不可捉摸,不想找他的人,虽然常常会遇见他,想找他的人,却永远也找不到。偷王之王,身高成谜,长相成谜,高矮胖瘦更是无人得知。每一个和你擦身而过的陌生人,谁能肯定“他”或者“她”不是司空摘星?甚至有江湖传言,即便是和你朝夕相处的亲人朋友,都能被司空摘星不知不觉替代了去。 江湖传言,不免夸大。 而即使如此,白弦也不得不承认司空摘星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即便他现在的形象实在让人兴不起尊敬他的念头。 司空摘星如今的形象是个白发苍苍的慈祥老人,他的周围是十来个拍手高歌的小孩子,这本是个温馨的场面,如果不听那些孩子唱的内容的话。孩子们正在拍手高歌:“小凤不是凤,是个大臭虫,臭虫脑袋尖,专门会钻洞,洞里狗拉屎,他就吃狗屎,狗屎一吃一大堆,臭虫吃了也会飞。” 这些词实在不雅观,带着浓重的市井气息,若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两个有些洁癖的人听了,只怕免不了要皱起眉头,白弦却是面色不改,一语不发。 蓝衣少年不说话,她抱着的小女孩却不干了,小家伙蹬着短腿从少年身上下来,一瞬间竟显得有些气势,一手叉腰,另一手指着前方:“喂,你们站在我家门口干什么!”十几个孩子身后是家药材铺,“老庆余堂”的金字招脾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哇,老虎来了!” “快跑快跑!” “她一定会告状的!” 朝阳照耀在她身上投下老长的影子,一瞬间,在落荒而逃的孩子们的背景下,包包头小女孩的被映衬得身影无比高大,随后小女孩又一抬手,指着“老人”道:“你是哪家铺子找来的?百草阁还是陈汤馆?” 话音未落,药材铺里已冲出个中年男人,一把抱住了这小女孩:“妞妞你跑到哪里去了,你娘急的出去找你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妞妞小大人状一挥手,道:“不要紧,娘娘天黑了就会回来的。”她一指蓝衣少年,双眼亮晶晶道:“爹爹,就是这个大哥哥送我回来的!” 那中年男人感激道:“多谢小哥了!妞妞这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妞妞在自家爹爹的怀里扭来扭去,不依道:“才不是呢!妞妞很乖很乖的!”她用孩童特有的闪亮亮的眼睛瞧着白弦:“大哥哥不要信坏爹爹的话!要等妞妞来娶你哦!” 蓝衣少年怔了怔,露出个温暖人心的笑容来:“好啊,我等着乖妞妞。” 秋风萧瑟,吹来另一边的欢声笑语,司空摘星突然觉得很凄凉。 ------------ 23西门吹雪的糕饼铺子 见过了大名鼎鼎的司空摘星,白弦的心情突然明媚起来,果然,自己的快乐是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 秋季的天空总是显得格外高远,喜人的阳光正慢慢炽烈起来。已近午时。 一路上听到有人在谈论有人在银钩赌坊下了一千万两银子赌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平手的消息,江湖人骂着这人呆傻的同时,也暗暗羡慕其财大气粗。 这也是赌坊宣传自己的一种方式,能吃得下一千万两的赌坊背景自然够硬。 白弦回到下榻的客栈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有另一个人。蓝衣少年毫不客气地掀开被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十一,就算你再喜欢黑色,也不用里衣都穿黑色的吧?” 黑衣黑发的男子一把抢回被子盖在身上,睡意朦胧道:“别吵,好不容易才甩掉宫九的。” 白弦叹了口气,一手托腮道:“唉,没甩掉其实也不错,现在才发现,没有宫九的日子真是难熬啊!” 十一幽幽道:“失去后才知道珍惜么……少主,你是不是思春了?” 白弦垂下长长的眼睫,唇角勾起抹魅惑的弧度:“有句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十一,阿弦最喜欢的人是谁,你难道会不知道么?” 十一作认真思考状,眯起眼睛猜测道:“大长老?” 白弦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冷然道:“十一,我没想到你竟然是个这样没种承认的男人,也罢,既然你无意,就从我床上滚下去罢!”话音未落,他已飞起一脚,将床上的男子踢了下去。这床本是倚着墙的,也不知这一脚中到底有什么奥秘,被踢中的人竟是打了个旋儿,往未对着墙壁的那一边飞去。 “喂!”十一及时撑住地面,好歹没摔,才苦笑道:“少主,当初是你要甩掉宫九的。” 蓝衣少年白了他一眼,径自宽衣解带,睡到被窝里去了。白弦缩了缩,让出个人的位子,十一自动自觉躺上去和他凑在一处,白弦道:“三个时辰以后叫我,对了,我要吃城南的蜜汁鸡。” 十一已闭起了眼,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在另一人锁骨上徘徊,抱怨道:“少主,我记得我只是你的影卫吧?” 白弦道:“少废话,你到底去不去买?” 十一打了个呵欠:“好吧我去……大不了提前半个时辰去排队。” 近黄昏。 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传来一种说不出的活力,打开窗子,喝酒吃菜的声音从楼下传来,白弦的脸色更黑了。 十一苦笑连连:“今天在城南有两个帮派打起来了,很多店铺都关门了,所以……” 白弦道:“我饿了。” 蓝衣少年朝着落日的方向觅食。宫九曾经说过城西有家很不错的糕饼铺子,即便宫九这人很有些莫名其妙,但他的见识到底还是不俗的。 四开间的门面,门上雕着极精致的花纹,金字招牌上写着三个斗大的字“合芳斋”。招牌和门边都有些风霜的痕迹,这显然是家老字号了。 摆在看台上的糕饼各式各样,白弦还未来得及细看,眼前便似有一角红色的披风闪过,他疑惑地立在原地,得到雄虫的确认后笑吟吟道:“掌柜的,我想找陆小凤陆大侠,不知能否代为通传?” 掌柜的是位瞧上去让人很舒服的老人家,说的话也是让人舒服的:“我们合芳斋笑迎八方来客,可是从不过问客人的名字的。” 似是从掌柜的言行中瞧出了些什么,白弦沉吟半晌,半敛着眉眼道:“那么,若我求见的是西门吹雪西门大侠,不知能否代为通传?” 掌柜的看进他眼里,仿佛瞧见漫天大雪,正是一种毫无生机的冷漠。他当机立断道:“那是自然。” 门后面是个精致的花园,菊花和桂子都已开放,这花园里就充满了菊花和桂子的清香。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花园里,一身白衣如雪。 白弦缓缓走到他身边,感叹:“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谁也想不到,西门吹雪会是家糕饼铺子的老板,谁也找不到他。 西门吹雪道:“很多人都想见我。” 白弦道:“不一样。” 西门吹雪道:“哪里不一样?” 白弦道:“他们想见的是明日就要决战的剑客西门吹雪,我想见的却是一个朋友。” 西门吹雪道:“我很少有朋友。” 白弦道:“陆小凤已经是你的朋友了,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 西门吹雪终于回过头,凝视着白弦。他的脸色还是苍白而冷漠的,声音也还是那么冷,可是他的眼睛里,却已有了种温暖之意。 亭子里只有茶,没有酒。西门吹雪是不喝酒的。 端着茶上来的是个女人,昔日明朗爽快的侠女已变成个温柔娴静的女人,白弦道:“孙姑娘?” 西门吹雪眼中有种温暖愉悦的情绪,道:“不,是西门夫人。” 白弦似乎怔了怔,随即笑道:“你们成亲的消息可是隐蔽得很,我是不是该敬新人们一杯茶?”他说着,真的端起一杯茶,带着祝福的神色朝他们笑了笑,一饮而尽。 西门吹雪揽过他的夫人,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光彩,平凡而幸福的光彩:“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 白弦似乎又怔了怔,才笑道:“恭喜!这可真是件大喜事!”他调侃道:“阿雪,你这回可得给孩子想个有些男子气概的名字才是!” 孙秀青早已捂着嘴轻笑了起来,西门吹雪试图绷着脸,却忍不住微笑起来。他很少笑,可是他笑的时候,就像是春风吹过大地。 白弦自然早已从叶孤城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但他还是要装作不知道,这非但是为了隐瞒关于叶孤城的事,也因为他想要和西门吹雪一起分享这喜悦。 若是朋友想和你分享种喜悦之时,你却早已知情,这无疑会让朋友的兴奋之情打个折扣。如白弦这般透彻的人,自然不会犯这种错误,可若坐在这里的是叶孤城或者西门吹雪,他们一定会直言。 ――这就是白弦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绝世剑客的原因。 ――这也就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成为绝世剑客,也只能是绝世剑客的原因。 他们喝茶赏景,白弦还吃着西门吹雪请的糕饼,有时随意聊上几句,更多的时候什么都不说,但两人都从这种无声的陪伴中感觉出一种舒畅与惬意。 这也许就是有朋友相伴的感觉。 月亮已升起。白弦道:“小鸡怎么了?”他一开始就是发现陆小凤在这儿才想要进来的,却到现在才问起。这好像有些不合适,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西门吹雪道:“他中毒了。”他并不问白弦为什么知道陆小凤为什么在这里,他本就是个没有什么好奇心的人。 白弦知道西门吹雪的医术很高,也知道西门吹雪很看重陆小凤这个朋友――若是陆小凤有事,他绝不会这么悠闲。所以白弦丝毫不担心,而是饶有兴致道:“让我想想,能让陆大侠中毒的,一定是个大美人吧?” 西门吹雪的声音仿佛带着笑意:“你说的不错。” 白弦道:“他什么时候醒?” 若是陆小凤能动或者能说话,只怕早就开始大声嚷嚷了。 西门吹雪道:“快了。” “我不但要喝你的喜酒,还要等着吃你的红蛋!”白弦端着食物和水到了房门前的时候,就已听到陆小凤中气十足的声音。他笑吟吟地推开门,道:“那你可得准备两份大大的红包才好,陆三蛋。” 陆小凤不仅叫陆小鸡,还叫做陆三蛋,因为他不仅是大笨蛋、大混蛋,还是个穷光蛋。他并不是没有来钱的路子,只是一有钱就忍不住去喝酒,然后就又变成了穷光蛋。让这种人去包两个大大的红包,倒真是难为他了。 陆小凤恹了下来,失望道:“我还以为进来的会是个大美人,怎么是你这小子?” 白弦的声音突然变得又娇又媚,带着种让男人忍不住拥入怀中细细抚慰的忐忑不安:“难道人家……还不够美吗?” 陆小凤垂下了头,整个人像只斗败了的公鸡,摇手道:“算我怕你了。” 白弦和西门吹雪对视一眼,已忍不住微笑起来。 陆小凤道:“这次可真是巧了,若是没有你在,我只怕就该毒发身亡了。” 西门吹雪的笑容里已有了阴影,道:“我是特地去找你的。”他不待陆小凤接话,就径自说了下去:“我要你陪我去紫禁城。我若不幸败了,我要你把我的尸体带回这里来。” 陆小凤的笑容已很勉强,道:“纵然败了,也不一定要死!” 西门吹雪道:“战败了,只有死!” 陆小凤停顿良久,才道:“你绝不会败。”他迎着西门吹雪的目光,道:“因为叶孤城已受了不轻的伤。” 白弦静静地听着,并没有反驳。他知道叶孤城没有受伤,也知道叶孤城在背地里做下的那些事情,但他什么也不会说。至少,在明晚之前不会。 直到西门吹雪和陆小凤决定出门去给叶孤城疗伤,白弦才微笑着道:“我留在这里。西门夫人有了身孕,还是要有个人守着才好。” ------------ 24同病相怜 冷月,月已圆。 夜凉如水,身边陪伴着的女子也如水般温柔。 丈夫既然和一个朋友出门,作为女主人自然不能怠慢丈夫的另一个朋友,是以孙秀青陪着白弦坐在亭子里赏月。 亭子里还有另一个女人,欧阳情。 欧阳情,怡情院里的花牌上,第一个名字就是她。她也正是跟陆小凤在同一个地方中了同一种毒的女人,毫无疑问是陆小凤的红颜知己。 有些人,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传奇。陆小凤无疑就是这种人。他大破青衣楼,困死霍休,捉拿绣花大盗,和公孙大娘定计逼出了金九龄的口供,早已全都成了江湖中家传户诵的传奇故事。而鲜少有人知道,公孙大娘正是一个全然由女人组成的组织“红鞋子”的首领,而欧阳情也正是红鞋子的一员。 月亮被云彩遮住,虫鸣的声音格外清晰起来,却衬得庭院中一瞬间的寂静。 蓝衣少年突然打破这寂静,迟疑道:“西门夫人,你对明天的决战……有什么打算么?” 孙秀青美丽的脸上浮起丝怅惘,作为一个即将要成为母亲的人,她自然是希望孩子降生下来之后便有个完满的家庭的,只可惜她的丈夫并不是个普通的男人,而是西门吹雪。背负着峨眉派的不解与怨恨,江湖人的嘲笑与咒骂,她并不后悔,因为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孙秀青眼中闪烁着种不可言说的光彩,温柔笑道:“我相信他。”这个坚强的女人道:“无论胜负,我和我们的孩子都以他为荣。” 秋夜的凉风吹散了云彩,皎洁的月光重新撒下大地。庭院深深,草木寂寂,花卉的影子在院墙上打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风更冷了。 白弦忧心道:“西门夫人不妨入房歇息?这里有我。” 孙秀青笑着拒绝:“我虽然有了身孕,可昔年所学武艺还是在的。” 蓝衣少年露出个笑容来,道:“欧阳姑娘体内毒素方清,是否要早些歇息?” 欧阳情点了点头起身,脸上是种温文娴静的笑容:“白公子,西门夫人,我先回房去了。”一缕倩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欧阳情表现的很大度,“红鞋子”的女人天不怕地不怕,她自然也不是个易与的主儿,又何尝表现得这么温婉大度过? 爱情,的确是会改变一个人的。 从窗棂望去,可以瞧见蓝衣少年和青衣女子仍旧在谈论着什么,他们的神情都很愉快、很放松。欧阳情不觉苦笑。 白弦是西门吹雪的朋友,孙秀青是西门吹雪的夫人,他们两个自然是亲近的;白弦当然也是陆小凤的朋友,而自己又是陆小凤的什么人呢?不过是这游戏江湖的浪子众多红颜知己中的一个罢了,痴痴缠缠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暗香浮动。蓝衣少年轻轻道:“西门夫人,明天之后,若是西门吹雪败了,你又将何去何从呢?真的……不会怨恨吗?” 极失礼的问话。九月十五的晚上将是孙秀青一生的伤,无论胜败,这是孙秀青的丈夫最接近死亡的一次。败了,她将要独自为两人的孩子撑起一片天空;胜了,整个江湖会传唱西门吹雪的名字,和西门吹雪有关系的人也许会为他感到骄傲,孙秀青却只是担忧――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而女人看重的从来就不是什么荣耀。 ――即便是一代女皇武则天,也就是唐高宗李治死后才称帝的。这或许是因为李治活着时她没有这个机会,但谁又能肯定这其中没有一份夫妻情分? 孙秀青心中有些不满,但当她转头凝视着白弦时,这不满立刻就化作了关怀,让她只想抚平少年不安的眉眼。 ――大概有身孕的女人身上,总是有种母性的。 白弦皱着眉,牙齿无意识地咬住了唇角,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似乎处在一种极度的矛盾中。这少年一直是独当一面的样子,如今露出这苦恼的神情,让人猛然意识到他也只不过是一个还未加冠的孩子罢了。 蓝衣少年停止了咬唇的动作,声音却还是轻轻的:“西门夫人,你可知道明日的决战地点在哪里?” 孙秀青道:“紫禁之巅。” 白弦的脸色变了:“他们要在紫禁城里,太和殿的屋脊上决战?” 太和殿就是金蛮殿,紫禁之巅,当然也就是太和殿上。殿高数丈,屋脊上铺着是滑不留足的琉璃瓦,要上去已难如登天。何况那里又正是皇帝接受百官朝贺之处,禁卫之森严,天下绝没有任何别的地方能比得上。这两人却偏偏选了这种地方做他们的决战处。 孙秀青道:“他们这一战,本不是让别人来看的。” 白弦喃喃道:“不错,若是等闲人也能来看,反倒是污了他们的剑。”若是江湖人和下注的人都来围观,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岂不是成了两只擂台上的猴子? 蓝衣的少年突兀地笑起来,脸色却愈加苍白,苍白得就如同封山的大雪,连最后一丝生机也已被扼杀。他执起石桌上的已冰凉的茶一饮而尽,明明是茶,却被他喝出了一种酒的豪迈。 ――因为已无退路,所以豪迈。 白弦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眼中有种勘破世俗的冷漠,声音却是极轻极柔的,就像是不想惊扰什么沉睡的东西:“西门夫人,我有没有说过,我的本名是叶孤弦?” 不待孙秀青回神,蓝衣少年已续道:“呐,多么好笑,明晚之后,我的兄长和你的丈夫,就再不能同时活着。” 这一战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只因为他们一个是西门吹雪,一个是叶孤城,这就已足够。两个孤高绝世的剑客,就像是两颗流星,若是相遇了,就一定要撞击出惊天动地的火花。这火花虽然在一瞬间就将消失,却足以照耀千古。 月光下少年的相貌精致得近乎虚无,半敛的眉眼让他看起来有一种远离红尘的超然,就如同摆放在神坛之上、永远慈悲公正的神像一般,看似爱着世人、却又是离世人最远的存在。这只是圣子,而不是圣子白弦。 ――他已封闭了自己的心。 孙秀青希望少年可以大笑,甚至大哭,无论如何都比如今要来得好些,比如今的心如死灰。她非但忧心,而且恐惧,恐惧这会不会是自己今后的模样? 她想开口安慰这少年,却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慰的话。作为一个新婚不久的女人,孙秀青也许并不很了解自己的丈夫,但她却知道西门吹雪对剑的信仰是怎样的虔诚,在西门吹雪的心中,他可以死,但绝不能败!而叶孤城正是和他一样的人。 蓝衣少年缓缓述说道:“我和叶孤城,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自生下来起身体就不好,被送往一个隐秘之地养病。听说两岁以前我是在白云城里过的……幼时的记忆,早已记不清了。书信往来得并不频繁,我只能从江湖传闻中勾勒兄长的样子。我知道他喜穿白衣,知道他素有洁癖,知道他最强的剑法叫‘天外飞仙’……”白弦惨笑道:“我知道的,和其他人知道的,又有什么不同呢?” 孙秀青已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 少年的神情已被笼罩在朦胧月色中,他还在述说:“今年春天,他邀我来江湖上走动,我那时候很高兴,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兄长的承认。他是鼎鼎大名的白云城主,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又怎配成为他的弟弟?――可是,如今我才知道,他那时候,就已经和西门吹雪约好了决战。而这十数年来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春华楼。他是为了唐天容去的。” 白弦的神情竟然还很平静,声音轻微得就像是要飘起来:“是不是有的人天生就冷心冷情,将一切阻碍都视作外物?无论是血脉相溶的弟弟,还是……”他好像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孙秀青忍不住道:“骨肉亲情,血浓于水,怎可磨灭?他必定还是关心你的。” 白弦闭了闭眼,道:“所以才叫我赶来见他最后一面?也罢,他若不认我这个弟弟,我便也当做没有他那个哥哥,是我不要他,不是他不要我!” 孙秀青的手紧了紧。她是否也在害怕?西门吹雪的剑道是无情之剑,西门吹雪也是个无情之人,即便他在成亲之后更像个普通人了,但又有谁知道这种状态能持续多久? 子时已过。无论是期盼或是抗拒,九月十五这一天已然到来。 夜依然很浓,如墨回转,在廊上亭间无声地绕。孙秀青绽出一个天空般包容的微笑,道:“也许叶城主不曾与你相认,正是为了保护你;就如同西门吹雪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的所在。” 一滴清泪,滴落在茶杯里,溅起浅浅涟漪。这话仿佛有莫大的魔力,少年的声音终于有了些波动:“我只是……不想成为他的弱点。” 孙秀青突然对这才相识的少年有了种怜悯。她至少曾经和西门吹雪度过段快乐的日子,而白弦甚至不曾与亲生兄长相认。 白弦凝视着孙秀青,孙秀青也凝视着白弦。 这静寂的夜里,两颗心似已靠在一处。在这一刻,他们不是西门夫人和叶孤弦,而只是两个同病相怜的陌生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 25六条缎带(上) 天高气爽,秋日当空。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要在紫禁之巅决战,皇宫里自然不能没有反应,他们的反应就是给了陆小凤六条缎带,让陆小凤来挑选六个有资格进入紫禁城观战的人。 这种缎带来自波斯,是大内珍藏,在月光下会变色生光,市面上绝难仿造。所以大内侍卫们把这些个烫手山芋扔给陆小凤后,都很放心。 白弦听到这里,已忍不住笑了起来:“为什么无论是什么人,都喜欢把麻烦往陆小凤身上扔呢?” 孙秀青嫣然道:“这也许是因为,能让每个人都信任的人,也只有他了。” 经过一夜,他们两人俨然已亲近了许多。 糕饼铺的伙计接着道:“陆小凤的缎带已经送出去了三条,分别给了老实和尚、唐天纵、司空摘星。” 白弦皱了皱眉:“唐门子弟中的第一高手唐天纵?”叶孤城重伤了唐天仪,更让唐天容的双手再也没有施毒的能力,这对于唐门子弟来说,是只有血才能洗清的仇恨。唐天纵想要进紫禁城观战,自然是为了报仇。 孙秀青柔声宽慰道:“难道你还不相信白云城主?” 白弦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昨天晚上,我听陆小凤说,叶城主的伤势并不轻。”他心里有些阴沉。在西门吹雪变成个“人”的现今,若是这场决战中没有掺杂别的什么东西的话,叶孤城的赢面本是很大的。 绝代的剑客都是一类人,一种你也许会不喜欢,却不能不佩服的人。一种已接近“神”的人。 无论是剑法,是棋琴,还是别的艺术,真正能达到绝顶巅峰的,一定是他们这种人。因为艺术这种事,本就是要一个人献出他自己全部生命的。 这场本该神圣的决战,被一个肮脏的阴谋搅乱,连白弦这种人,都觉得有些不舒服了。即使那个阴谋,是谋朝篡位的大逆。 孙秀青脱口而出:“这岂非很不公平?”她虽然希望西门吹雪得到胜利,却并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倚靠这种“优势”得到胜利。孙秀青叹道:“这样想来,昨晚西门和陆小凤出去,就是为了去找叶孤城了……你且宽心,西门的医术很不错的。” 白弦凝视着她,勉强笑了笑。 而后蓝衣少年抬眼不经意地一瞄,果然瞧见恭敬立着的伙计①38看書网地闪过一丝阴郁。他勾了勾唇角,意味不明。 陆小凤走在热闹的街道上,肩膀上虽然还有三条没送出去的缎带,心情却是很愉快的。因为他喜欢人。 他喜欢女人,喜欢孩子,喜欢朋友,对全人类他都有一颗永远充满了热爱的心。大多数人也很喜欢他。他身上穿的衣服虽然已有点脏了,可是眼睛依然明亮,腰还是笔挺的,从十四岁到四十岁的女人,看见他时,还是不免要偷偷多看两眼。陆小凤当然也很享受这种视线。可是随即他就发现,女人们的视线全都转了个方向。 陆小凤也转过来,然后就瞧见了白弦。 蓝衣少年静静地走在古老而繁华的街道上,眉目精致,步履悠然,这风沙北地竟生生被他走出了一种江南青石小路的韵味来,天地寂然,所有色彩都荒芜一片,只有他被赋予一抹灵动的蓝。你瞧着他,就像是瞧见了欢快的溪,瞧见了西湖的雪,瞧见了堤岸上的柳。――任何一个人都会以为他是江南的灵气孕育出来的人物,陆小凤却知道,白弦本是生长在苗疆的。 苗疆地广,他不知道白弦生长在什么样的环境,但料想绝不是江南的温婉与缠绵。一个人能够这样深切地展现出自己并不熟悉的风貌,岂不是很了不起? 白弦就这样走到陆小凤身前,理所当然地伸手:“拿来。” 陆小凤明知故问道:“什么?” 白弦斜睨着他:“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陆小凤敏锐地感觉到友人的心情不佳,便痛快地解下一条缎带披在他肩上,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现在正是吃饭的时候,我们走!” 现在果然正是吃饭的时候,大大小小的酒楼饭铺里,刀勺乱响,就算不饿的人,听见了也会饿。 “来一大碗红烧鱼翅,一只烧鸭,两厅薄饼,外加两斤竹叶青,四样下酒菜。” 陆小凤带着白弦找了家最近的饭馆,找了张最近的桌子,一坐下来,就好像饿死鬼投胎一样,要了七八样东西。然后他们就坐在那里等。 饭馆里又进来了几个江湖人,这一行人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穿得一个比一个花里胡哨,可是一个个脚步轻健,显然武功不弱。 白弦一眼都没有瞧这些人,陆小凤只瞧了一眼,就已认出其中领头的中年人正是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的家主、长乐山庄庄主“太平剑客”司马紫衣,能够见到如此人物,本是件很荣幸的事情,可是陆小凤却宁愿能看到一碗已锻得烂透了的红烧鱼翅。 鱼翅的火候锻得正好,酒也温得恰到好处。陆小凤拿了起筷子,正准备好好的吃一顿,却已看见那一行人中的一个紫衣少年向他走过来。他赶忙塞了满嘴的鱼翅。 陆小凤嘴里既然塞满了东西,自然也没法子说话,是以那年轻人问他问题的时候,他能点头就点头,能摇头就摇头,实在不能用点头或者摇头回答的时候,就指指自己的嘴巴。 陆小凤觉得这法子实在很有意思,但当他迎着自称胡青的年轻人不耐烦的目光慢腾腾地吃完嘴里的鱼翅的时候,一低头,突然嗷的一声惨叫了起来:“我的鱼翅都到哪里去了!” 白弦皱了皱眉,道:“你叫了菜,不是用来吃的么?” 陆小凤道:“自然是用来吃的。” 白弦循循善诱:“难道你不是请我来吃饭的么?” 陆小凤道:“是我请你来吃饭的。” 白弦眉眼弯弯,道:“这就对了。既然你叫了菜,又要请我吃饭,我若是跟你客气,就是看不起你!” 陆小凤才露出种被人敲了一闷棍的纠结神情,胡青就立即问道:“阁下现在就将缎带交给我如何?若是阁下自己还想留下一条也无妨。” 他说得轻松极了,好像以为自己既然开了口,就已经给了陆小凤天大的面子。 陆小凤一向不是很喜欢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年轻人的,尤其是烧鸭端了上来,白弦罪恶的筷子已经伸向烧鸭的时候。他深深吸了口气,快刀斩乱麻扬声道:“司马庄主若是想要这缎带,何不亲自过来?” 司马紫衣没有起身,胡青的手却已握在剑柄上。 白弦吃完烧鸭的两条腿,一丝好肉也没有给陆小凤剩下,才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好整以暇道:“有些死要面子的人,自己没把握的时候,就喜欢叫门下弟子来。年轻人嘛,若是胜了,叫少年英才,天纵之资;若是败了,也是年纪还小,阅历不足。唉,也不知他昔日盛名,到底是如何得来?” 这话虽不指名道姓,却阴损地很,是以话音刚落,司马紫衣的脸就近在眼前。 这位久负盛名的长乐庄主保养得很好,已到中年却拥有一张俊美不减当年的白皙脸孔,是以脸色发青的时候就格外明显。司马紫衣阴沉着脸,道:“这位朋友是什么意思?” 白弦仔细瞧了他一会儿,突然道:“小鸡,你一个人喝酒吧。” 陆小凤赶忙把满嘴的烧鸭咽下去,道:“为什么?” 白弦认真道:“我想了想,若是我喝醉了,你既要照顾我,又要保护我们两个的缎带,实在是不容易。”他自己的缎带早已藏了起来。 司空紫衣本是来质问这少年之前那番话的,此时却忍不住道:“你们两个的缎带?” 白弦道:“司空庄主想必已经知道,陆小凤是西门吹雪的朋友。”司马紫衣点了点头,这早已不是什么新消息。 白弦又道:“陆小凤也是叶孤城的朋友。” 司马紫衣有些惊讶道:“陆大侠果然交游广阔。” 白弦道:“同时是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这两个人的朋友的,就只有陆小凤一个人,是以他们都托付了他,若是败了就要他帮忙收尸,所以于情于理,陆小凤都必须去。” 司马紫衣又点了点头,道:“那阁下又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呢?” 蓝衣少年的声音,突然变作种又娇俏、又甜蜜的少女嗓音,轻轻道:“我自然是陪哥哥去的。难道堂堂司马庄主,还要抢一个弱质女流的东西吗?” “你……!”司马紫衣瞪着眼,那张总是容光焕发的脸上就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他是真的不明白,眼前的蓝衣少年怎么就突然变成个蓝衣少女。 陆小凤心中涌起种幸灾乐祸的情绪来。 司马紫衣铁青着脸:“不知令兄是?” “少女”遥望门外,幽幽道:“我自然是陆小凤的妹妹,陆小凰。” 陆小凤已一口烧鸭喷了出来。 ------------ 26六条缎带(下) 陆小凤拉着白弦进来的时候,找到是离门最近的一张小桌子,就是那种四个人坐都嫌挤、两个人坐刚刚好的那种。所以陆小凤这一口烧鸭喷出去,落点毫无疑问是司马紫衣的衣襟。 长袖已如流云般卷起,带起的风却是极细微的,司空紫衣只觉得眼前一白,忍不住赞道:“好功夫!” 陆小凤:“……” 小二:“……” 白弦当然是不会用自己的袖子去接从陆小凤嘴里喷出来的烧鸭的,何况他的衣服也没有那么宽大的袖子,他用的是恰好路过的小二哥肩膀上担着的抹布。这抹布平时的作用就是抹桌子之类的,用它来兜陆小凤喷出的烧鸭,在白弦看来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陆小凰”嫌弃地推开陆小凤,歉意笑道:“兄长总是这样不修边幅,让司马庄主见笑了。” 司马紫衣热切道:“姑娘这一招可是‘流云飞袖’?”在司马紫衣心中,一个男人当然是不会去假扮女人的,何况白弦本来就长得好看,他倒是很快就相信这是位姑娘了,倒是对这位姑娘是否陆小凤的妹妹不太确定。 “陆小凰”羞答答道:“不错,这是我模仿花满楼的‘流云飞袖’,只是形似罢了。” 陆小凤鄙视他,眼中明明白白传达出一个意思:七童什么时候在你眼前用过流云飞袖了,我怎么不知道! 白弦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瞧他:人家那么诚心诚意地称赞了,难道你要我实话说就是随便挥了一下吗! 那小二还站在旁边,嗫嚅道:“这个,客官……”能不能把抹布还给我…… 陆小凤忽然道:“若是司马庄主不愿夺我们兄妹所爱,这里倒是还有一条多余的缎带。” 司马紫衣瞧了瞧他肩膀上两条缎带,道:“哦?” 陆小凤伸手一拽,满脸惶恐的小二哥就被他拽在身边:“我可以保证这个人身上至少有一条缎带的,是不是,死猴精?” 小二平板朴实的声音,突然就变作种又年轻、又愉快的声音:“臭小鸡,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陆小凤翘起一条腿,立刻被白弦用筷子打了下去,他摸了摸打理得很整齐的两撇小胡子,慢悠悠道:“我本来也没有发现的,只不过你路过这张桌子的次数也太多了些。” 司空摘星瞪大了眼睛:“这样你也能发现?”这张桌子离门这么近他每次都是借机招呼新来的客人才过来的啊! “陆小凰”毫不犹豫地戳穿他:“是因为小鸡喷烧鸭的时候你下意识地滑了一步想要避开啦,普通的小二哪会有这种反应?司空哥哥,你还没有学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哩。” 司空摘星刚被白弦一句话说的恍然大悟,又很快被那声“司空哥哥”咽住了,脸色不上不下,他此时的脸是易容的,这易容的面目就像是他的真面目一般表现出种种情绪,丝毫没有违和之感,倒真是有趣得很。 司马紫衣已回过神来,道:“这位就是‘偷王之王’司空摘星?” 陆小凤悠然而笑:“司马庄主既然知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司空摘星,自然也知道他除了易容盗术这些旁门左道还不错,也只有轻功能上得了台面了。” 司马紫衣沉吟道:“不错。”面前的三条缎带中,若是抢了陆小凤的,叶孤城或者西门吹雪说不定会来找麻烦,若是抢了一个女子的,未免有些胜之不武,传出去也难免贻笑大方。是以司马紫衣当机立断地打了个手势,那一桌子年轻人就都站在了这张桌子旁,隐隐呈合围之势。 陆小凤瞧了一眼桌上已经被啃完的鸭脖子,沉痛道:“我们走!”他拉着白弦冲出,很快消失在门外的人流中。 远远传来少女的声音:“哥,我们还没付钱!” 陆小凤和白弦两人勾肩搭背地走在街道上,步子也是大大咧咧的,若这时候司马紫衣再来看白弦,就绝不会把他误认成个女孩子。 午后阳光正好,两人的心情也很愉快,联手坑了司空摘星一把显然让这对损友精神上获得了极大的慰藉。尤其是在今早从大内侍卫手中接过缎带就不断在倒霉的陆小凤看来,司空摘星倒霉实在是对他最好的安慰。 方才那么一闹,饭也没有吃好。陆小凤走走停停,总算相中个口碑良好的馄饨摊,挑了个视野开阔的位子坐了下去。 “两大碗馄饨,多放胡椒!” “一碗不要葱花、不要姜片、不要大蒜!” 陆小凤不可置信地瞪着白弦:“你怎么能这么挑食?” 白弦也狠狠回瞪着陆小凤:“我挑食关你什么事?” 这时候,第三个人也在这张桌子旁坐了下来,一坐下就开始哀哀哭泣:“小凰,都是为娘害苦了你,其实姜片和大蒜都是平常之物,根本没什么稀奇的……嘤嘤嘤嘤。” 白弦淡淡道:“这位大婶,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叫小白。” 无论小白还是小黄,都很像狗的名字……陆小凤暗地里笑破了肚子,努力露出种同情之色,道:“大婶,你想必是认错人了,他的确不叫小黄。” 衣裳破旧面容普通的大婶抬起头来,好像才看清他的样子:“小花!我不会认错的,就是你拐走了我闺女小凰!” 小花这名字真耳熟。馄饨端上来了,白弦差点把整张脸埋进馄饨里。作为被拐走的闺女,他突然觉得压力很大,嗯,还是吃馄饨好了,皮脆馅浓,果然好滋味。觉得嘈杂的环境实在不利于消化,白弦于是递出块布:“大婶,你擦擦脸吧。”大婶一把接过,蒙在了脸上。 陆小凤脸上露出种很奇妙的表情:“那是……?” 白弦点头:“嗯,小二哥的抹布。” 司空摘星:“……” 馄饨还剩三个,白弦开始细嚼慢咽,百忙之中,还抽空说了一句:“大婶,我是男的。” 大婶仔细揉了揉眼睛,突然一把揪起陆小凤的衣襟猛烈摇晃:“小凰呢?我闺女小凰呢!你才拐了她不到一个月,身边就已经换人了!你……你禽兽不如!” 陆小凤眼见周围的行人和馄饨摊的客人都开始指指点点,不由头痛不已低声道:“死猴精,你又在搞什么?” 司空摘星冲他挤了挤眼,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向后摔去,然后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踉踉跄跄往外走,抬起袖子掩住脸道:“好,你有本事,我打不过你!我可怜的闺女小凰啊……嘤嘤嘤嘤。” 迎着人民群众看人渣的眼神,这馄饨也已经吃不下去了。陆小凤走了许久,有些郁闷道:“你说,猴精到底是来干嘛的?” 白弦为他的智商叹了口气,道:“你看看你的肩膀。” 肩膀上的缎带只剩下了一条,司空摘星不敌长乐山庄,自然把带子交了出去,他若还想要观战,从陆小凤这里拿一条当然是最好的选择。被偷了带子,陆小凤却丝毫不见不虞之色,反而觉得很轻松、很愉快:“我正愁这带子要给谁呢,现在刚好还剩下一条给木道人,总算是分完了。” 白弦脸上露出种古怪的神色来,觉得自己还是高估了陆小凤的智商:“你说这条带子要给木道人?” 陆小凤道:“我一直觉得,若这世上还有个人能在剑法上胜过西门吹雪,那就是木道人了。这场决战,他是非到不可。” 白弦扶额,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你的缎带呢?”陆小凤怔住了。 他在原地愁眉苦脸呆了半晌,突然跳起来,一把抓住白弦的袖子,脸色狰狞道:“你的带子给我!” 白弦瞧向远处,惊讶道:“阿雪?” 西门吹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陆小凤也转头去瞧,然后就听到布帛撕裂的声音,回转过来时,蓝衣少年已消失了踪迹,只余手中断裂的袖子。 ------------ 27阿弦的影子 圆月已升起。 大殿上铺满了黄金般的琉璃瓦,在月下看来,就像是一片黄金世界。屋脊滑不溜手,连只麻雀也别想站上去,却是观战的唯一地点。陆小凤那被江湖人赞作“身无彩凤双飞翼”的轻功自然不是吹出来的,他虽然不能一掠而上,却忽而如壁虎游墙,忽而如灵猿跃枝,接连几个起落后,就上了屋脊。 这动作本来很潇洒,陆小凤的心情却一点也潇洒不起来。起先他没了缎带的时候,是司空摘星给他送回了两条缎带的,他那时就觉得有些奇怪,如今这屋脊上竟已有二十一人,每个人身上都有条变色的缎带。 陆小凤不觉苦笑连连。大内高手们只给他六条缎带,是因为他们已计算过,若是来的各路高手只有八位,即便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他们也应付得来,可如今来了的已有二十一个人,实在是大大的变数。 多出来的几人中,除了陆小凤能认出来的江湖成名人物外,还有十三个人,大多数都是单独一个人站在那里,静候决战开始,绝不跟别人交谈。他们身上都没有兵刃,帽子都压得很低,有的脸上仿佛戴着极精巧的人皮面具,显然都不愿被人认出他们本来的面目。 陆小凤的目光沿着这些人滑过去,就瞧见了白弦,他的心情立刻就好了起来。无论什么时候,他见到朋友,心情总会变得很愉快。况且有些朋友,本就有种独特的魅力,仿佛只要有他在,任何艰难险阻都变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白弦无疑就是这种人。 白弦正和个老人站在一处,轻声说着什么,那老人虽满头白发苍苍,眼睛却亮的好似天上的星星,陆小凤试探着道:“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叹了口气,道:“看来我的易容术好像已变得一点用都没有!” 陆小凤道:“谁会相信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能上来这里?” 从屋脊上又走来两个人,这两个人的服饰都极华贵,态度都很高傲,气派都不小,在后的一个面貌清瘦,气度高贵,正是大内第一高手“潇湘剑客”魏子云。领头的那个面色苍白、面带冷笑,则是大内四大高手之一的“摘星手”丁敖。 丁敖道:“陆小凤,我们交给你几条缎带?” 陆小凤道:“六条。” 丁敖道:“现在来的却已有二十一人,他们这些缎带是哪来的?” 陆小凤苦笑道:“我也想知道。” 丁敖冷笑道:“我正想问你。” 接话的却不是陆小凤,而是一个嗓音清脆而悠扬的少年:“我也正想问你。” 丁敖道:“你是谁?” 蓝衣少年径自道:“这缎带是波斯进贡,世所罕见,在皇宫里也是珍藏,江湖上当然更不可能有,是也不是?” 丁敖道:“是。” 蓝衣少年循循善诱:“在做出用缎带入场这个决定之后,你们一定昼夜未睡、严防死守,绝不会有人能越过你们偷到带子,是也不是?” 丁敖不得不答:“是。” 蓝衣少年眉眼弯弯,道:“既然这缎带如此珍贵,又没有人能从你们手上偷到,这答案岂不是已经很明显了?”他的眉目骤然变得冷凝刺骨,冷冷道:“出了内贼,监守自盗,你们不思己过,竟然还好意思找陆小凤麻烦?” 能上来这种陡如急坡,滑如坚冰的琉璃瓦的人,自然都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这些人的内力不弱,要听到同在屋脊上的人的谈天自然也不难。丁敖苍白的脸烧了起来,蓝衣少年的话虽然并不客气,但他却不得不承认少年说得很对,是以他一个翻身就没入飞檐不见影踪――他实在已无言站在这里。 陆小凤拍了拍白弦的肩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蓝衣少年白了他一眼,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这个样子,也不怪别人都把你当软柿子捏了。” “不知这位少侠,与陆大侠是什么关系?” 蓝衣少年瞧了魏子云一眼,忽然说了句毫不相关的话:“我问你,你有没有儿子?” 魏子云莫名其妙道:“有。” 蓝衣少年道:“若是你的儿子顽劣不堪,偷鸡摸狗,你会不会教训他?” 魏子云道:“自是会的。” 蓝衣少年道:“若是别人想要教训他呢?” 说到这里,魏子云已完全明白了,他苦笑连连:“陆小凤既然是阁下的朋友,自然应该由阁下来教训,是在下等逾越了。” 陆小凤捂住额头作崩溃状,一脑袋黑线被黄金色的琉璃瓦衬托得格外明显,司空摘星乐得简直想打两个滚,故意在陆小凤面前晃来晃去:“痛快!痛快!要教训小鸡,自然应该由我来!” 蓝衣少年露出个“孺子可教”的表情来,笑盈盈抱拳道:“这位就是大内第一高手‘潇湘剑客’魏子云魏先生吧?晚辈对前辈风采仰慕已久,如今一见,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魏子云哭笑不得,只得也抱拳道:“不敢当不敢当,这位少侠也是一表人才,不知阁下姓甚名甚?” 蓝衣少年道:“敝姓叶,名讳上孤下弦。”司马紫衣把差点脱口而出的“你不是叫陆小凰吗”压回去,这时候他若不是还不明白自己被耍了,就是个傻子了。不过奇怪的是,以他的心高气傲,竟然也并不觉得这个少年冒犯了他――有些人就是有种这样的魅力,让人不自觉得宽容。 魏子云惊道:“不知阁下与白云城主是何关系?” 蓝衣少年道:“正是家兄。” 陆小凤的眼睛已钉在白弦脸上,每个人的眼睛都钉在白弦脸上。 月光下突然现出条白衣人影,身形飘飘,宛如御风,轻功之高,世所罕见,正是叶孤城。 月已中天。 屋脊前后几乎都站满了人,除了那十三个不愿露出真面目的神秘人物外,还有七八位穿着御前带刀侍卫的服饰的人,他们显然都是大内中的高手,也不愿错过看看当代两大剑客风采的机会。 那一夜和西门吹雪出去找叶孤城为他治伤的时候,人已不在破庙里。陆小凤在心中祈祷叶孤城的伤势已经好了,但在月光下看来,叶孤城的脸却是全无血色。西门吹雪也来了。两个人全都是白衣如雪,一尘不染,脸上全都完全没有表情,在这一瞬间,他们的人已变得像他们的剑一样,冷酷锋利,已完全没有人的情感。 他们的剑法,本就不是凡人的剑法。凡是有血肉、有感情的人,就绝对使不出他们那种剑法。可怕的也许是他们本身这个人,并不是他们手里的剑。 叶孤城忽然道:“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西门吹雪道:“多蒙成全,侥幸安好。” 叶孤城道:“旧事何必重提,今日之战,你我必当各尽全力。” 西门吹雪道:“是。” 叶孤城道:“很好。”他说话的声音本已显得中气不足,说了两句话后,竟似已在喘息。 西门吹雪却还是面无表情,视若不见,扬起手中剑冷冷道:“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叶孤城道:“好剑。” 西门吹雪道:“的确是好剑。” 叶孤城也扬起手中剑,道:“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西门吹雪道:“好剑。” 叶孤城道:“本是好剑。” 蓝衣少年突然露出种很奇妙的神色来,喃喃道:“他不是我哥。” 唐天纵低呼道:“你说什么?”要报大哥二哥的仇,自然要杀了叶孤城,是以方才听这少年自称是叶孤城的弟弟时,唐天纵就已凑到他身边,留心他的动静了。此时这位唐门子弟中的第一高手听到的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几乎就要惊叫出来,索性他还记得压低声音。 蓝衣少年道:“你会在决战前对自己唯一的弟弟视而不见吗?” 陆小凤自然也听见了方才的对话,道:“也许是因为他不想分心。” 蓝衣少年不以为然,道:“若是你十几年都没有见过这个弟弟呢?之前在春华楼撞见的时候不算。” 此时此刻,陆小凤终于知道在春华楼看见叶孤城时的熟悉感是来自哪里了。两兄弟的五官一个冰冷,一个惑人,气质虽不同,轮廓却是相似的。 唐天纵悄悄道:“你能确定?” 蓝衣少年和他靠在一处,笑嘻嘻道:“你尽可以飞一把毒砂过去,看他躲不躲得开。” 紫禁之巅上,叶孤城的伤口已流血。衣服是雪白的,鲜红的血就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西门吹雪冷笑道:“我的剑虽是杀人的凶器,却从不杀一心要来求死的人。” 叶孤城厉声道:“我岂是来求死的?” 西门吹雪道:“你若无心求死,等一个月再来,我也等你一个月。”他忽然转过身,凌空一掠,没入飞檐下。 就在现在!陆小凤飞跃而起,但唐天纵已蹿出去,蹿到叶孤城身后,双手飞扬,撒出了一片乌云般的毒砂。叶孤城―惊之下,竟凌空掠起,鹊子翻身,动作轻灵矫健,一点也不像身负重伤的样子。 唐天纵冷冷道:“你不是叶孤城!”他已瞧见被毒砂侵蚀的脸上露出两种不同的肤色。 那人已死了。唐门见血封喉的追魂砂,绝不只是说着玩玩而已。 唐天纵抬头道:“叶孤城在哪里?” 蓝衣少年作不解状,歪头道:“我怎么知道?” 唐天纵眼已红了,急切道:“叶孤弦,你一定知道!” 陆小凤瞧着身侧蓝衣少年眼中漠视生命的神色,终于道:“你不是他!” 蓝衣少年伸出手,用力在自己脸上抹了抹,脸上竟有层皮被他扯了下来,却是个制作得极其精妙的人皮面具。他的五官俊美而苍白,是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这张脸陆小凤也认识,正是十一。 十一的脸上,又挂上了那种成熟而稳重的神色,向着西门吹雪遥遥抱拳,道:“少主要我给西门庄主带句话:众星捧月,而星月同辉。” 十五的月,似乎也诡谲凄冷起来。 ------------ 28天子寝殿 紫禁城作为天子居所,自是戒备森严。城下有许多执勤的刀斧手、弓箭手,还有埋伏的暗哨。他们的武功虽不高,可是弩硬弓强、刀快斧利,再加上兵法的部署,无论什么样的武林高手遇见他们,都未必有把握能对付得了。何况,大内的护卫中,也有不少好手,甚至昔年在江湖上树敌过多的高手们也托庇于此,为朝廷效力。 白日的紫禁城自是大气巍峨,而一到夜晚,这大气就变作阴森,巍峨也变作险恶,权势本就是把杀人的刀,谁又知道这壮丽雄浑的宫殿中曾埋葬多少冤魂? 黑影幽魂一般在宫殿群中穿梭。今日的守卫,比往日都要宽松许多。喜爱下棋的人,若是知道两个国手就在外面下棋,他忍不忍得住?学剑的人也一样,若知道当代最负盛名的两位剑客,就在前面的太和殿上比剑,他们也一样没法子在屋子里待下去。 内应、时机、一个和皇帝长得一模一样的南王世子……只有这些,还不足以杀了皇帝。天子的身边,又怎会没有防备?所以南王一伙还需要一个武力值绝对在众人之上的人,一个他们早已选定的人――叶孤城。白云城主既然在帝王寝宫,如今在紫禁之巅上与西门吹雪相对的人绝不是叶孤城,所以在前方观战的人自然也不是白弦。 九月十五,深夜。 月圆如镜。月光正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床前的碧纱帐上。 年轻的皇帝从梦中醒来时,发现自己正面对着此生最大的一个阴谋。从还是一个皇子开始,他面对的环境从未单纯,但以前的人要的或许是他的权,或许是他的势,面前的人不但要他的权势,还要他的命。 站在皇帝面前的这年轻人,就像是他自己的影子。同样的身材,同样的容貌,身上穿着的,也正是他的朝服。 “袍色明黄,领袖俱石青片金缘,绣文金九龙,列十二章,间以五色云,领前后正龙各―,左右及交襟处行龙各一,后端正龙各一,下幅八宝立水裙左右开。” 皇帝的朝服,普天下本是仅有一件的。要做出这样一件几可乱真的朝服,可见这篡位的阴谋乃是积蓄已久。 曾经是皇帝最信任的心腹之一、大内总管王安拍了拍这年轻人的肩,诡笑道:“这位就是大行皇帝的嫡裔,南王爷的世子,也就是当今天子的嫡亲堂弟。” 皇帝冷笑道:“这么荒谬的事,你们是怎么想出来的?” 王安眨了眨眼,大笑道:“老实告诉你,自从老王爷上次入京,发现你跟小王爷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这件事就已经开始进行。” 皇帝道:“那时你们就已有不臣之心?” 南王世子厉声道:“你胆敢污蔑忠良!今夜守卫疏漏,有贼子欲图行刺,正是南王世子以身护驾,朕才得以无恙。” 王安叹了口气,道:“皇上龙心大恸,命人将南王世子尸身送回领地厚葬,并追封其为荣王。” 皇帝已气得指尖冰凉,这阴谋现在他当然已完全明白,无非是利用这年轻人来冒充他,替他做皇帝,再把他杀了灭口,以南王世子的名义,把他的尸体送回南王府,事后纵然有人能看出破绽,也是死无对证的了。 南王世子和王安的脸上,已露出种得意而胜券在握的神情来,突听一个少年的声音缓缓道:“九重天子,自有龙气护体,又怎么会是区区凡人,能够动得了的呢?”空谷幽泉,潺潺流水,这嗓音就如同其中最清凉柔和的一道,乍听之下,立是心神一振。 少年从寝宫外走入,黑发黑衣,如同墨染,衣衫外的皮肤却是雪一般的白,五官精致尤胜女子,整个人就像是神话故事中走出的山精鬼魅,带着种说不出的魅力,一颦一笑都牵动人心。 皇帝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他,道:“不知阁下是?” 少年道:“在下――” 一道剑光斜斜飞来刺向皇帝,如惊芒闪电,如长虹惊天。 四面圆柱里,忽然同时发出“格”的一声响,暗门滑开,闪出四个人来。鱼家兄弟四个人七柄剑,七柄剑光华流窜,星芒闪动,立刻就迎上了这剑光。 满天剑光交错,忽然发出了“叮、叮、叮、叮”四声响,火星四溅,满天剑光忽然全都不见了。 唯一还有光的,只剩下一柄剑。一柄形式奇古的长剑。这柄剑在一个白衣人手里,雪白的衣服,苍白的脸,冰冷的眼睛,傲气逼人,甚至比剑气还逼人。这个人当然就是白云城主叶孤城。 无论谁都能瞧出来,如今的形式对皇帝很不利,南王世子一行只要杀了皇帝就可以说是大功告成,黑衣少年仍然道:“在下叶孤弦。” 叶孤城忍不住道:“你……” 皇帝道:“你和叶孤城是何关系?” 黑衣少年淡淡道:“皇上明鉴,在下和叶孤城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叶孤城闭了闭眼,装作没有瞧见南王世子打的手势。叶孤弦是他的底牌,底牌已暴-露,他已经无路可退。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幼弟的安全,叶家嫡系两个男丁,不能都折在这里,折在这冰冷无情的京城里。 皇帝道:“叶孤弦,你所谓何来?” 黑衣少年道:“护驾。” 皇帝道:“如此,你要大义灭亲?” 黑衣少年道:“不,在下只是想替兄长戴罪立功。”他直直望进年轻的皇帝的眼底,眼中却是一片笑意,丝毫没有得见天颜的欣喜与恐慌。 皇帝的眼中也染上些许笑意,道:“鱼家兄弟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流好手,跟在我身边多年也是忠心耿耿,我失了他们,如断一臂,你要如何戴罪立功?”他话语之中,已完全不把南王世子放在眼里,既然这个少年可以遏制叶孤城,南王世子两人就如同拔了牙的老虎,已没有半点威胁。 黑衣少年道:“救驾还不够?” 皇帝道:“我有剑。” 叶孤城忍不住道:“剑在何处?” 皇帝道:“剑在心中。我练的是天子之剑,平天下,安万民,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以身当剑,血溅五步,是为天子所不取。” 叶孤城剑已在手:“你可敢应战?” 皇帝叹了口气,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叶孤城不再说话。因为白弦朝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悠然道:“在下自然有能让皇上心动的筹码。” 皇帝饶有兴致:“是什么?” 王安忍耐了许久,终于叫了起来,嗓音格外尖利:“叶孤城,你敢不听话!你别忘了飞仙岛――” 黑衣少年眸子沉了沉,凌厉地瞪向他,那慑人的目光让在皇宫之中摸滚打爬大半辈子、见惯了贵人的王安都有些心怵。 少年的神色突然变了,变得端庄温婉,又带着些古灵精怪,他的声音也变了,变成种既柔和、又娇俏的少女嗓音,嫣然道:“小安子,你还记不记得我?” 王安怔住了。 黑衣“少女”向他走过去,脚步轻快而跳脱,仿佛真是个少女在百花丛中漫步,抬手撩起凌乱的额发,命令般道:“小安子,你瞧,是御花园的这些花好看,还是本公主头上的这朵好看?要说实话,不许骗人哦。” 借着月光瞧去,少年额头上艳红的花就好像吸饱了鲜血一般,带着难言的阴冷魅惑。老太监苍白的脸上已染上种不祥的死灰,他的肌肉抽搐着,突然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小公主,奴婢一直都记得你的好,是你救了奴婢的小命,你走了以后,皇上念小的是你宫里的小太监,奴婢才有机会去的东宫……”他口中所说的皇上,自然是大行皇帝。 黑衣“少女”冷冷道:“既然如此,是谁给你的胆子对我的儿子不敬?” 王安还在磕头,额头上已见血迹,但他仍是浑浑噩噩的,整个人似已癫狂:“奴婢不知道是小郡王,奴婢……”他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直至消亡。 月光冷淡,照在他僵硬的脸上,皱纹遍布,仍带着种惶恐不已的神色。南王世子已忍不住退了两步。 黑衣少年一把扯散了发绳,任长发瀑布般流淌,一步一步朝皇帝走了过去。他站定开口,是种既成熟、又端庄的女声:“好侄儿,我的孩子要劳烦你照顾了。” 风更冷。 一场宫廷秘事才刚刚掀开帷幕。 ------------ 29决战紫禁之巅 冷月凄迷,叶孤城的心却比月更冷。 叶氏乃是前朝皇室后裔,几代以来一直图谋复国,这在现任皇室眼中自然不是什么秘闻。历史大势,如今的皇室本该将前朝皇室斩草除根,但有意思的是,现今皇室立国之初打的就是为前朝皇室夺回江山的名号。 当是时,乱臣贼子意图谋逆,前朝皇室被逼退海上,有大臣打着“诛灭叛臣,迎回皇室”的旗号平叛,而在之后,却是他自己做了皇帝,这位就是本朝的开国皇帝。因着这层关联,飞仙岛才能传承下去,在皇室眼中,小小一个岛翻不起什么风浪,何况要剿灭飞仙岛必然得不偿失,但情况再次变化了。 叶孤城虽在谋略人心上有所欠缺,但大势还是能够看清楚的。年轻的皇帝本有两个能够威胁到他的堂兄弟,如今南王世子已无威胁,而孤弦混有前朝及今朝血脉,在某种方面说来,该是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 若是被皇帝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纵是孤弦再如何天纵之资,也难免含恨折翼。 年轻的皇帝脸上现出种感怀的神色来,道:“皇姑姑过得如何?” 白弦道:“她嫁了个好丈夫。” 皇帝道:“叶氏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白弦轻轻道:“表哥,自唐律以来,就有‘造意者为首,随从者减一等’之说,何况今日你我团圆,见血不祥。” 皇帝面色不变,道:“那你的另一位表哥呢?” 正想偷偷溜走的南王世子一时僵在原地,白弦淡淡道:“南王世子自是必死的,但皇帝的替身说不定可以活下来。” 皇帝凝视着白弦,白弦也凝视着他,两个人离得很近,旁人已瞧不清他们的神色。 陆小凤进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么一个场景。他刚想打个招呼,就被这诡异的气氛弄蒙了,一头雾水地嘀咕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内侍卫们冲进来的时候,更加不明所以,低头看看地上老太监的尸体,抬头瞧瞧两个“皇帝”和叶孤城两兄弟,一时间实在不知道称呼哪个为皇上,这时候叫错人了估计以后也没有前途这回事了,就只好僵在原地。 白弦转头瞧陆小凤:“你来了。” 陆小凤道:“我来了。” 白弦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慢,难道以后有人易容成我站在你身边,你也会认不出来吗?”他抬起袖子假装拭泪道:“真是遇人不淑。” 陆小凤:“……喂!” 这几日的京城,发生了许多怪事。“红鞋子”的首领公孙大娘、另一个身份是“大通大智”的孙老爷、四九城的地头蛇李燕北、峨眉“三英四秀”之一的张英风,这些人都死了。他们在表面看来,都是绝对互不相关的,但一定有一条线,能够把这一切串联在一起。陆小凤本以为,他已经找到了那条线,然而看到这南书房中的景象,又有些不确定了。 不过,瞧见白弦还能在那儿精神抖擞地颠倒黑白,就说明事情没有到不可挽回的程度。陆小凤瞬间觉得放心多了。 皇帝道:“西门吹雪?” 不知何时,叶孤城身边,出现了另一个白衣人。一样苍白的脸,一样的傲气,一样逼人的剑气,西门吹雪道:“正是。” 皇帝道:“若是我说叶孤城犯了谋反大逆,即刻缉拿,你将如何?” 西门吹雪道:“我若与叶城主双剑联手,普天之下,有谁能抵挡?”他的语声很淡,却没有人能忽视其中蕴藏着的无比的信心。 魏子云道:“难道你要连王法也置之不理?” 西门吹雪忽然道:“我七岁学剑,七年有成,至今未遇敌手。” 叶孤城忽然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话,道:“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人在高处的寂寞,他们这些人又怎么会知道呢?你又何必对他们说?” 西门吹雪的目光凝向他,眼睛里的表情很奇怪,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此刻,我但求与叶城主一战而已,生死荣辱,我都已不放在心上。” 到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那个程度,高贵的对手,比高贵的朋友更难求。魏子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也是个学剑的人,但他还是大内高手,而皇帝也正站在这里。 黑衣少年已跪下,跪着道:“皇上,请下旨吧。” 他素白的手上捧着一块玉牌,这牌上以金纹饰龙,龙翔九天,在月光下时隐时现。魏子云失声道:“先帝信物,怎会在此?” 陆小凤已经觉得脑袋不够用了。 年轻的皇帝用那双保养得很好的手接过玉牌,闭了闭眼,才道:“南王府上下处心积虑意图谋反,以重利允诺江湖人士叶孤城,幸而叶孤城临阵救驾,朕才得以无恙。叶孤城功过相抵。魏子云!” 魏子云:“属下在!” 皇帝道:“摆驾!朕也想看看,这场注定名垂千古的决战。” 明月虽已西沉,雾却还没有升起。 ―轮圆月,仿佛就挂在太和殿的飞檐下,人却已在飞檐。人很多,却没有人声。就连司空摘星、老实和尚,都已闭上了嘴,因为他们也同样能感受到那种逼人的压力。 忽然间,一声龙吟,剑气冲霄。叶孤城剑已出鞘。剑在月光下看来,仿佛也是苍白的。 苍白的月,苍白的剑,苍白的脸。 叶孤城凝视着剑锋,道:“请。” 西门吹雪却没有出手,道:“你的心还没有静。” 叶孤城默然无语。 西门吹雪道:“我不希望这一战留有遗憾。我可以等。” 叶孤城霍然指起头盯着他,眼睛里仿佛露出一抹感激之色,却又很快被他手里的剑光照散了。 ――对你的敌手感激,在决战中是种致命的错误。 叶孤城道:“我也不会让你等多久的,在你等的时候,我能不能找一个人谈谈话?”西门吹雪点点头。 叶孤城凝向黑衣少年,深吸了口气,道:“孤弦,你上来。” 这时候众人才知道,之前易容改办成这少年的人没有说谎,他果真是叶孤弦,果真是叶孤城的亲生兄弟。 白弦坐了下来,在紫禁之巅,滑不留足的琉璃瓦上坐了下来。明月就挂在他身后,挂在他头上,看来就像是神佛脑后的那圈光轮。 叶孤城道:“这计划虽很完善,却还是被陆小凤发现了端倪。” 白弦道:“谁也不是神。” 叶孤城叹了口气,道:“孤弦,你不愿意继承白云城,是否因为你的身份?”若为白云城主得叶氏鼎力相助,身兼两朝血脉,正是天之骄子,贵不可言,若为皇室所知,恐怕危在旦夕。 黑衣少年脸上突然现出种神秘的微笑来,他凑近叶孤城耳边,悄悄道:“九天十地,诸神诸魔……哥,你真的要让我来继承城主之位?” 叶孤城心神大震。 白弦仰头,凝视着叶孤城,神情专注而信赖:“哥,在我心目中,你的剑法是最强的。”少年最后拥抱了他一下:“哥,我还等你带我逛白云城呢。” 月已淡,淡如星光。剑的光芒比月光更亮,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都已集中在两柄剑上。 剑已刺出。 刺出的剑,剑势并不快,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有很远。 他们的剑锋并未接触,就已开始不停地变动,人的移动很慢,剑锋的变动却很快,因为他们招未使出,就已随心而变,剑术的变化,竟已达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正是武功中至高无上的境界。 他们的剑与人合一,这已是心剑。 在外行人看来,这一战既不激烈,也不精彩,简直是有些无趣了。皇帝直言道:“我什么也没有看出来,想必是大道至简。”他这话不是对着魏子云他们说的,因为他知道他们魏子云四个不愿错过这场决战的毫厘。 白弦道:“现在是阿雪在下风。” 叶孤城的剑,就像是白云外的一阵风。 西门吹雪的剑上,却像是系住了一条看不见的线,他的妻子、他的家、他的感情,就是这条看不见的线。 陆小凤已瞧出,就在下面的二十个变化间,叶孤城的剑必将刺入西门吹雪的咽喉。 皇帝道:“叶孤城会赢?” 白弦摇摇头,眼中闪烁着莫名的神采:“西门吹雪的剑变了。” 西门吹雪使的本是种锋锐的剑法,如同他自己所说,他只会杀人的剑法,在出剑之前,就已经给对手和自己选好了路“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而如今他并不想叶孤城死,也不想自己死。这并非贪生怕死,只是一种世人不能理解的寂寞,若是仅仅一个人站在高处,残秋也如深冬般寒冷。 绝代的剑客,追寻绝代的境界。 众星捧月,而星月同辉。这句话所言的,是共生。西门吹雪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年的时候,大红的身影被桃花和杜鹃簇拥着,而百花更显艳丽芬芳。这是一条全新的路,而西门吹雪已迫不及待想要尝试。朝闻道,夕死可矣。 苍白的剑,缠住了另一柄苍白的剑。两柄至刚的剑,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就如同缠绵的藤蔓,交叉着攀爬同一棵大树。 叶孤城的剑已触到西门吹雪的胸膛,西门吹雪的剑也堪堪触到叶孤城的咽喉。 竟是平手之局。 ------------ 30宫闱秘史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陆小凤的心里也是暖洋洋的。 昨日决战之后,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还活着,都将继续活下去,这岂不就是天下间最美好的事情?陆小凤想到这件事情,就想到了蔡仙居的火烧炒肝,还有润明楼的大米火烧和馅饼周的馅饼,他已忍不住要大吃一顿。 白弦又换上了那身蓝衣,断掉的袖子已经被十一补好了。他翻来覆去地瞧着手里的馅饼,忍不住道:“你说要请我吃饭,就是吃这个?” 陆小凤笑道:“只要你吃下去,就再也忘不了这滋味。” 馅饼瞧上去灰扑扑的,简直像是不小心掉在了炉灰里再被捡起来,白弦犹豫了半晌,轻轻咬了一口,立刻就察觉有一股润滑的汤汁沿着喉管留下,瞬间就流进了人心里。这滋味初时凛冽,不多时便转成缠缠绵绵的余韵,回味无穷。白弦道:“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它了,这馅饼周一定和你一样是个酒鬼。” 陆小凤摇头晃脑道:“能把一张饼做出酒的滋味来,我倒是很佩服他。” 两人肩并着肩,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了城门。 白弦道:“你到底问不问?” 陆小凤道:“什么?” 白弦转身,道:“既然你不问,我可走了。” 陆小凤拦住他,摸了摸嘴唇上的两撇小胡子,才找个位子坐下,接着掏出方干净的帕子垫上,才拍了拍旁边的位子招呼白弦。 蓝衣少年毫不客气地坐在那帕子上,陆小凤方道:“你本名是叶孤弦,我已经知道了。我想不明白的是,昨晚皇帝为什么那么容易赦免了叶孤城的罪?”谋朝篡位的大逆,一个帝王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宽恕的。 白弦斜眼瞧他:“你以为先帝信物,是做什么用的?” 陆小凤怔了怔,道:“……免死金牌?” 白弦眼中是明明白白的藐视:“你戏文听多了吧?这世上哪有这种东西。”即便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免死金牌又能免得了几次? 陆小凤道:“这我可不知道了。” 白弦淡淡道:“如朕亲临。” 是夜。十六的月,似乎比十五的更圆。 年轻的皇帝血气方刚,在夜晚自然会做一些成人的事情。近日正得宠的慧妃轻柔地抚摸着皇帝英俊的面庞,眼神迷离。她瞧着皇帝的目光,是崇敬而迷恋的,就如同瞧着至高的权势一般。后宫之中,究竟有哪个女人不是如此的呢? 皇帝起身的时候,突然觉得兴味索然。他利落地穿好了衣裳,淡淡道:“摆驾南书房。”他登基虽已很久,却还是和做太子时一样喜欢在南①38看書网,累了索性就歇在书房里,长此以往,那儿倒更像是他的寝宫了。 书房里已有人。 皇帝挥退众人,点了灯,才缓缓道:“你总算来了。”有人深夜无声无息潜入帝王寝殿,他非但不怪罪,反而像是早知如此。 他不怪罪这人,这人却怪罪他。坐上龙床上的黑衣少年捂住鼻子,嫌弃的理由光明正大:“一身脂粉味,难闻死了,不换了衣服别想上床!” 今日的帝王似乎格外宽容。他从善如流地脱去外衣,甚至换了干净的中衣,才重新披上件洁净的外衫,轻轻道:“我该叫你表弟,或是皇弟?” 白弦的目光如电,凝视了他许久,嗤笑道:“我姓叶。不过我倒没想到他会把这件事也告诉你。” 皇帝淡淡道:“父皇酒后失语,我才知晓的。”他也坐在了龙床上,将自己的性命置于黑衣少年的手掌之间。 白弦忽然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皇帝深深看向他,道:“以我的江山起誓。” 白弦挑起眉梢,道:“你就不怕在这里丢了性命?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皇帝道:“银钩赌坊的动作很快,三分之一的赌账我已经得到,想必万梅山庄和白云城的也已经在路上了。” 白弦道:“蓝胡子倒是个聪明人。” 皇帝仰望着床柱边垂下的一个金龙饰物,道:“你不像是会白白送上这大笔财富的人。至少我已经知道,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都与你关系匪浅。”话说到此处,已经足够明了。若是帝王死在此处,万梅山庄和白云城是跑不了的。 黑衣少年点了点唇,若有所思道:“其实,要让一个人死亡,有很多种方法的。比如说……你敢不敢看我?”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黑衣白肤,强烈的对比显出种强烈的魅惑,额上的朱砂是血一般的赤红,让年轻的皇帝联想到在先帝遗物中找到的女子画像,洁净的额上那朵鲜红的花朵摇曳生姿,只一眼,就生生烙近心中再难忘却,想要寻找到如斯佳人,不论上天入地,或是出入幽冥鬼府…… “啪”一声轻响,皇帝回过神时,额际已渗出冷汗:“我刚才……怎么了?” 黑衣少年道:“你入了魔障。” 皇帝默然无语。 黑衣少年双眸如含春水,似责怪似担忧:“这只是低级的障,听到外界声响即可破除。我本来以为如表哥一般的心志坚定者,是不会中的。” 皇帝叹了口气,道:“你们母子,都有种魔力。”瞧见少年神色转冷,他慌忙道:“我并没有贬低的意思,只是……对不起。” 十多年前,先帝酒醉之后竟强-暴了自己的亲生妹妹香山公主,愧疚难当之下赏赐连连,对香山公主更是有求必应,千宠万爱,容不得别人给她一丝委屈,甚至把自己的信物也交给了她。但香山公主还是逃了,逃得无影无踪。 小公主果真冰雪聪明,她知道帝王心思从来善变,今日的愧疚,怎知不会转变成明日的杀意?宫闱秘事,没有第三个知情人不如连第二个知情人也没有,岂不是更为妥帖? 白弦笑了起来,苦涩的笑,连哀伤也是细碎的,少年祈求般道:“哥,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么?”这般勾心斗角。 少年的眸子是一种墨染般的黑,宛若最剔透的曜石,乍看之下冰冷幽寒,细细瞧去便会发现那脆弱的内里,脆弱惹人怜惜。当他用祈求地瞧向你时,没有人能对这样的目光无动于衷,皇帝也不能。 他张开了怀抱,拥住这个也许和他拥有最亲近血缘的人,保养良好的右手取下了发绳,在缎子般的乌发间徜徉,只觉得心中分外宁静。 仿佛过了许久,才有声音闷闷传出:“哥,青衣楼送给你,朝廷也太差劲了吧,连宵禁都没实行成功过……”贪多嚼不烂,何况西方魔教的为人所知的势力再大便要威胁到朝廷了。凡事都要掌握一个度。 “好了,今晚哪也别去了,陪我睡觉。” “不秉烛夜谈?” “我还要早朝呢,会没精神的。” 黑暗中,白弦勾了勾唇。还有很多事情是年轻的皇帝所不知道的,比如说,香山公主早已心慕江湖,比如说,娘在嫁给爹时还是完璧。 ------------ 31白云城大小姐 海上日出。 金波荡漾,瑞气千条,这景象的大气与宏美,让人见之心折。几只海鸥在碧绿的海上、湛蓝的天空下飞翔,海浪是温柔的,款款摆动如同舞动着的少女的裙摆。 但海洋也是残酷的,风浪、漩涡、暗礁,不知道有多少生命,就葬送在这茫茫大海上。 白弦站在甲板上,轻轻蹙眉。 这么多年来,他竟是才知道自己会晕船的。江河湖海的船只他都曾乘坐过,许是那儿没有一刻不曾停歇的海浪,没有这种始终瞧不见岸边的不安吧,白弦揉了揉太阳穴,便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晕船?” 白弦索性向后倚在兄长宽厚的胸膛里,稍稍侧身躲避迎面而来的海风,道:“还有多久到白云城?” 身后的人伸手帮他按揉着太阳穴,剑客修长的手指稳定有力,少年舒服地闭上了眼。叶孤弦近距离瞧着靠下来只有自己胸膛那么高的弟弟,声音不觉和缓许多:“已经到了。” 海天相接之处,渐渐显出城市的轮廓。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渺远大海上的一片孤城,远远望去就仿佛在白云之上飘摇,若不是叶孤城如此肯定,白弦便要怀疑那是否海上蜃楼了。 城原本也多为白色,只不过如今却是披红黛绿,像是有什么喜事一般。 叶孤城解释道:“管家知道你要回来,已经将请帖发往各处了。孤弦可要快些习惯坐船才是,毕竟飞仙岛才是你的家。” 白弦仰头,淡淡道:“哥,你知道我住不了多久的。” 叶孤城抚弄着他的头发,口气也是淡淡的:“不论如何,这里始终是你的家,在什么时候,都没有将你拒之门外的道理。” 靠近港口,果然已经可以瞧见许多船停泊在此,想必都是被白云城的请帖邀请而来。九月十五一战后,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两人的身价无疑上涨许多,天底下会不卖叶孤城面子的只怕已寥寥无几了。 因此白弦在人群中瞧见唐天纵的时候,并不是很惊讶的。让他惊讶的另有其人。最大最豪华的一艘船上下来的人,不正是有些时日未见的宫九? 被十一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甩掉以后,白弦在京城就没有再见到宫九的影踪了。从血液中,他发现宫九与他有着血缘上的联系,那么在南王世子已现真身的如今,宫九的身份当然正是太平王世子。 如此说来,九公子不去观看紫禁之巅的那一战,也是有其深谋远虑的。这一次,连皇帝最后也列席了,不是么? 一身白衣的九公子在人群中并不显眼,因为自月圆之夜的那一战之后,江湖上但凡是学剑的年轻人,多穿起了白衣,一时间各地白衣白布价值飞涨,据说前几日,还有两个有些名气的少年为了究竟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谁更强打了起来,险些出了人命。 真是个疯狂的时代。 意图在一群白衣少年中找寻宫九身影而不得的白弦摇摇头,如此感叹。 是夜。城主府的厅堂宽广,足可以容纳远来的客人。 在海上,珍珠并不像岸上那么难得,在叶孤城幼时的锻炼中,便有潜水找寻孕有珍珠的蚌这一内容。海中下潜,考验的是呼吸及内力的调节;寻找孕有珍珠的蚌,则需要极为细微的观察。在收获最大的一次,叶孤城在一只老蚌中找寻到了足有半尺长、散发出柔和光晕的稀世宝珠。 这颗白中带着种浅蓝的宝珠,如今就镶嵌在城主府的厅堂里,和着灯光,散发出足以令人心醉神迷的光芒。这光芒照耀着席上海产丰富的菜色,也照耀着人们洋溢着热情的笑脸。 叶孤城还是一身白衣,周身的气息却并不冰冷,这场宴席,将正式宣告白云城的二少爷、他的幼弟的回归。 来此的宾客,起先并不知晓请帖上所言的“喜事”为何,直到年逾六旬依然身体健朗的管家宣布叶孤弦的消息。 在这种场合,自然是少不了陆小凤这个吃货的,此时他正对着面前的酒筵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胡吃海塞,让任何一个认出了他那标志性的“四条眉毛”而试图与他搭话的人都找不出他嘴巴有空闲的机会。不久前的月圆之夜,曾亲眼观看太和殿上那场旷世之战的人都早已见过了叶孤弦的真面目,是以易容改扮的司空摘星也坐在陆小凤旁边,埋头苦吃。 喧闹的大厅有一瞬间的寂静。 陆小凤不经意得一抬头,嘴边的扇贝便整个掉在桌上,发出好大“砰”的一声。 晚风中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乐声,美妙如仙。随着这乐声踏破黑暗而来、出现在门前的,是一位妙龄少女。 她身上穿着件大红的衣裳,有些长的下摆一直拖在地上,显出种迤逦的艳丽。 她的黑发披在双肩,脸色在珠光和灯光的照耀下是种羊脂白玉一般的温润,在大红的衣裳对比衬托之下,精致的五官简直夺天地之造化。额心一点朱砂,如衣裳一样是血一般的殷红――心头的血,刻在心头。 没有别的装饰,也没有别的颜色。 她就这样慢慢地从门外走入大厅,走到叶孤城身边,轻启朱唇,声音中带着种山间清晨的水露清香,微笑道:“孤弦来迟,劳烦众位久候。”普普通通的话语,在她舌尖转上一遭,便有了种说不出的韵味。 席上的男人们魂魄都要被勾走,女人中也有不少面露痴迷,已不知今夕何夕。 宾客中本有许多女眷,就如同林子里的鸟儿一样各有千秋,可到叶孤弦出现时,无论歌喉婉转动人如百灵,羽毛艳丽多姿如孔雀,舞姿翩跹优雅如天鹅,都低下了曾经高傲的头颅。 她犹如一只凤凰,带着烧灼人心的烈焰倏忽而至,扬起漫天的华彩彰显存在,栖息在千年梧桐木上慵懒等待百鸟的觐见。 凤凰本就是百鸟之王,这是开天辟地之初便定下的至理,本就没有谁能够反驳。 司空摘星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碰了碰陆小凤的胳膊,眼睛却还是舍不得离开那火红的身影:“她原来是个女的?” 陆小凤下意识反驳道:“怎么可能?那小子……”陆小凤怔住了。他突然想起来,如果在这种公众场合说出他曾经看过叶孤弦宽衣解带的样子,那么自己的下场一定不会很美好。于是陆小凤明智地低头吃海螺,装作没有听见司空摘星的话。妙在席上的客人心思几乎都已经不在食物上,让他可以敞开肚皮尽情吃喝。 关于二少爷如何变成了大小姐,很快便有了解释。红衣少女语声温雅,缓缓道:“还请众位贵客切勿责怪家兄,兄长只是不愿小妹……嫁离家中。” 陆小凤被一只螃蟹的钳子呛住了,简直痛不欲生。 紫禁城。南书房。 黑影跪在明黄的身影后,详尽叙述:“青衣楼的联络讯号、人员名单、传令方式我们的人已尽皆掌握,还请皇上示下。” 年轻的皇帝心思显然不在此处,他凝视着已显出缺憾的月,轻轻皱眉,喃喃道:“白云城的大小姐叶孤弦,这就是你的应对之法么……出乎意料,但确实高明。” 他知道叶孤弦为什么要保南王世子,因为除去所有竞争对手后,他们两个无疑会正面相对,这也并非两人希望看到的结果。而现今的性别转换,则是釜底抽薪。一个少女,纵是才华如何经天纬地,也是不可能成为帝王的。 皇帝道:“明日一早传我旨意,封南海飞仙岛叶氏孤弦为‘昭云郡主’,添入玉牒。” 黑影应下。 这就是你想要的?如此,你我的交集也减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可惜,身为帝王,还是有很多得不到的东西。 年轻的皇帝眼中仍是平静无波,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在静静蛰伏――那是帝王的眼神,视天下为囊中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 城主的头痛死了!长兄如父,明天他就会发现城主府被络绎不绝的求婚者围堵得水泄不通! 不好意思我真的好想笑城主我对不起你不过谁叫你准备抛下阿弦去送死的我惩罚一下也不为过吧哈哈哈哈 小鸡我对不起你被螃蟹的钳子呛住一定很销魂吧那上面还有刺 嘤嘤嘤嘤一定很痛 让你吃海鲜! by海鲜好贵吃不起+幸灾乐祸的年糕 ------------ 32汹涌的提亲人士 叶孤城是―个很喜欢速度的人,在海上,在白云城,他总是喜欢一个人迎风施展他的轻功,迎着微带咸味的海风,仿佛任何烦恼都会被吹散。 他的剑也是在海边练成的。 海天相接,海已在天外,剑也已在天外。天外的飞仙。 浪涛永不停歇,于海水中舞剑要花费更大的力气,而若是能在海中轻灵舞动手中的剑,到了岸上自然会更敏捷,更得心应手。 心不静的时候,叶孤城就来这儿练剑。而今日,已过了半个时辰,他的心还是没有静下来。 颠倒众生。 昨夜的酒宴上,叶孤弦统共也只说了两句话,似乎什么都没有做,仅仅是轻轻巧巧地留下了一个暗示,就勾得席上的人动了心思。 已经有好几个和白云城有生意往来的老江湖顶着白云城主身边冰寒刺骨的空气婉转示意“亲上加亲”了,今早紫禁城封叶氏孤弦为“昭云郡主”的圣旨一到,场面更是沸腾,竟然连城主府的窗户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逼得叶孤城不得不走了府里的后门抄小道来到偏僻的海边。 叶孤城从未想过,堂堂白云城主有一天会在飞仙岛上被络绎不绝的提亲人士逼得不得不避其锋芒,就如同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弟弟会有一天要“嫁”出去。 剑随心动,心绪起伏,剑法也凌乱。 即便这样,叶孤城也很快听见来人的脚步声。 这里是他练剑的地方,以往绝没有人来打扰,而在江湖上,窥看别人的武艺,本就是种大忌。但当叶孤城转过头来的时候,他的神色便不觉和缓下来,道:“你怎么来了?” 白弦取笑道:“我以为哥你还被堵在府里。” 一说起此事,叶孤城便露出种无奈的神色来,道:“孤弦,你这样做,又要如何收场?”他也能猜出叶孤弦这么做的用意,而皇帝的圣旨正是这两人达成默契的体现。他的弟弟从来就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 白弦避而不答,微笑道:“哥,你若要那些提亲的人不围着你,只要说你尊重我的意思就成了。被少侠们簇拥的感觉,我还没体验过呢。” 叶孤弦想到那景象,不由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白弦突然想到了什么,两眼亮晶晶道:“哥,脱鞋好不好?” 两兄弟赤着脚并肩在沙砾遍布的海岸旁缓缓漫步,感受着脚下凹凸不平的触感和海浪不时舔舐脚底的微痒,倒也悠闲惬意。 白弦今日穿着的是一件鹅黄色的秋衫,残秋已近入冬,南海上的岛屿虽并无中原那般寒冷,海上的风却呼啸而来,本是三分凉意也变成九分。少年还披了一件纯白色的薄夹袄,恰好遮挡了胸前,那并不明显的喉结也不知道被他又什么法子遮掩住,几缕额发调皮地随风飘摇,时不时便显出额心的朱砂,无论如何观察,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少女。 叶孤城突然觉得有些忧心。 孤弦举手投足之间的风韵是一个十足的少女,若非叶孤城在小时候就曾经确认过弟弟的性别,只怕如今也要怀疑自己有的其实是个妹妹。这种女子姿态,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形成。弟弟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父亲死后,他与弟弟通信近十年,聊的也都是一些白云城里发生的大事和孤弦的身体状况,琐碎小事多是一笔带过,因此竟然连弟弟在苗疆平日里究竟在做些什么,一身武艺如何习得,什么时候加入了西方魔教都不知道。 对于西方魔教,中土武林也知之甚少,更枉论长居海外的叶孤城了。 他只能知晓这是个极可怕、极神秘的教派,而创立这教派并将它发展起来的就是身世神秘、武功也神秘的教主玉罗刹。 西方玉罗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男是女?是丑是美? 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可是每个人都相信,近年来武林中最神秘,最可怕的人,无疑就是他! 叶孤城踌躇着道:“玉罗刹……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白弦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兄长纠结的心情,毫不犹豫道:“教主他是个大美人呢!” 叶孤城喃喃道:“是吗……”原来名闻天下的西方玉罗刹竟是个女人!难道这就是她要隐瞒自己长相身份的原因? 忧心的兄长转身双手搭上幼弟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孤弦,不要太崇拜玉教主了。”就算再崇拜,也不要模仿她。 白弦歪头:“咦?……” 管家全叔瞧见两位少爷的时候,几乎热泪盈眶。 即便是在处理有关白云城的各种大事时游刃有余的资深老管家,也架不住这许多提亲人士的热情,尤其是心中还存着二少爷要“嫁”出去的这种既荒诞又憋屈的感觉,实在让人心力交瘁。 全叔诚恳道:“不知宾客们再来时,我要如何回复?”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看着城主,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去瞧一身鹅黄衫子的某人,然后就忍不住道:“二少爷,你……” “少女”的嗓音又娇又脆,轻巧道:“在外人面前记得叫我大小姐。全叔你只要和有意结亲的人说,尊重我的意愿就行了。” 来到白云城的第一个白天,叶孤城带着“妹妹”在城里四处闲逛。 飞仙岛上的消息传得很快。 在糖人的小摊边,他们“偶遇”了圣母之水峰上一个神秘教派的剑客萧楚才,他仪表堂堂、谈吐也不俗,婉转地邀请叶孤弦去瞧一瞧家乡的风光;在芳草幽幽的古亭旁,他们“偶遇”了与白弦有一面之缘的长乐山庄弟子胡青,他早已没有了上次见面时的目中无人,见到叶孤弦的时候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涨红脸一句话没说出来就自己掉头跑了;在随着白云城一起成长的百年老树下,他们“偶遇”了威镇川湘一带二十六帮悍盗的卜巨之子卜宗林,这位显然不懂得什么是含蓄的少侠一见面就企图把一块明显是定情信物的鸳鸯玉牌送给叶孤弦……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黄昏,阳光的热度渐渐降下,叶孤城身上的气息也更冰冷。 面对这些对自己的“妹妹”觊觎之心如此明显的人,白云城主的心情显然是不可能好起来的,即使早已知道他们不可能得逞也一样。 白弦好笑道:“哥,你在生气?” 叶孤城冰着一张脸,不说话。 白弦凑到他面前,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摇了摇,道:“明知道我不可能嫁过去的,你还生什么气?” 叶孤城拿起筷子吃饭,更生气了。 不管兄长大人心情如何,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于是第二天起叶孤城就不得不面对白弦到处“相亲”的事实。 头一个享受此等殊荣的,自然是陆小凤。 飞仙岛虽是个海岛,其上却也是有湖的。翠绿色的湖水清澈见底,其中还有色彩鲜艳的锦鲤在游动,瞧见有人来也不害怕,而是纷纷涌向岸边,跃出水面展示着美妙的泳姿,期待观者的奖赏。 陆小凤一手捏着只又白又大的馒头,另一手将从馒头上扯下来的碎屑扔在湖里,瞧着争抢的鲤鱼问道:“你来了这么一出,叶孤城是什么反应?” 白弦以一个很淑女的姿势倚在阑干上,平平淡淡道:“我哥要去谋反都不告诉我一声,难道不该受点惩罚吗。” 陆小凤被呛住了:“可是现在要嫁出去的是你啊阿弦!”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啊!要是让那么提亲的人知道你的性别的话白云城岂不是耍了半个江湖! 白弦勾了勾手指,待陆小凤凑近才轻笑道:“只要有个人和我私奔……不就一切解决?” 陆小凤手里的馒头一下子整个掉在湖里,几十尾鲤鱼激动地摆尾激起的浪花映照着他呆滞的脸,结结巴巴道:“这……这个忙我……我不能帮,真的是帮不了……” 白弦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放心,我才不会看上个破鞋呢。”“她”说着,袅袅婷婷地走了,全不管僵在原地的某只小鸡。 作者有话要说:叶冰山表示火气很大=。= 放心吧,这种折磨你的事情很快就会消失的0 0 这章和下章出场的提亲人士都是跟原著里出场了的龙套有关系的!因为年糕跳情节导致他们没有出来,为了能够出现在文中和各位见个面他们主动要求扮演“提亲人士”这一角色!这才是真・爱・啊! ps:玉教主我对不起你,不过这种误会总有一天会消除的……吧=。= pps:破鞋本来指女人的,嗯,这里调侃小鸡用一下0 0,看到没有阿弦衣服的第四种颜色鹅黄色~还有希望阿弦穿什么颜色的都可以提哦,年糕会考虑的啦\(0^◇^0)/ ------------ 33所谓相亲 白弦接下来找上的,是花满楼。 花满楼是晚些时候来的,据陆小凤说,金鹏王朝事件中花家七童悲惨的初恋史被他不小心透露给了花家老六,花家老六即刻告诉了花如令老爷子,老爷子一锤定音:相亲! 从来不会拒绝旁人好意尤其是家人好意的花满楼从此深陷在相亲的海洋中,看过了一个个女孩子,距离始终是不远不近的,恰到好处的温柔和体贴虽然让那些女孩颇为心动,花家人却也瞧出七童对谁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花满楼沏好茶,微笑道:“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爹听说白云城正在招婿,我才终于从家里出来了。” 白弦倒了杯茶,浅酌一口,赞道:“很不错。你做的花茶?” 花满楼道:“在家中闲来无事,倒是做了不少,不知道城主会不会喜欢?” 白弦笑得有些不怀好意,道:“清热解火的茶,他自然是需要的。” 花满楼怔了怔,随即恍然。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和花满楼相处,的确是种难得的享受,只可惜……白弦的眺望海岛上方显得尤其开阔的湛蓝色天空,不经意间瞄了瞄四周,忍不住叹了口气。 花满楼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徐徐道:“我知道,这附近其实还有不少人,都是被你吸引来的。” 白弦无奈道:“他们本也没有恶意。” 花满楼忍不住笑了起来:“只不过是阿弦魅力太大了而已。” 白弦明秀的眉眼中似乎也有一丝笑意,沉吟道:“看样子我以后还是少找你为好。” 花满楼温文道:“不错,我也不想走在路上总是有人挑战。” 如今已是来到飞仙岛的第五日。 白弦每天的生活都很规律,清晨去观看兄长练剑,然后两兄弟一起散步闲谈到午时,用过午膳后再去找人“相亲”,黄昏后则乖乖待在城主府里。 有人甚至总结出叶小姐每天去何处的规律,依照这规律推进叶小姐今日要来的地点正是“花海”,是以时候方是清晨,花的海洋中就挤满了自认不俗的适龄年轻少侠,甚至有几人为了争抢一个更浪漫的位置大打出手,可见红颜祸水这句老话不假。 午时过后,众人翘首以盼,却并没有瞧见那个令人魂牵梦绕的身影。 叶孤城为了协助南王世子篡位,曾经与唐门结下深仇,而依兄长那种高傲的性子,要他拉下面子来道歉也太过难为,更何况白弦也不觉得自家兄长需要向谁道歉。 白弦本就是无法无天的性子,不过遮掩得好些罢了。 蜀中唐门的暗器和毒防不胜防,他已决定帮兄长解除这个隐患。 因此他去找了唐天纵。 唐天纵在海边,负手远眺。 蜀中天府之国,多山多田地,与海的壮阔辽远自是大不相同。海洋就像是有魔力一般,让人可以忘却烦恼忧愁,望着大海,人的胸襟好像也会变得宽广起来。 海洋,教会的是“放下”。 但唐天纵放不下。 紫禁之巅一战后,西门吹雪被誉为“剑神”,叶孤城被誉为“剑仙”,他们两个人代表了整个江湖的最强武力,如日中天。在唐门明确与叶孤城结仇的如今,唐门已有隐隐被其他门派孤立之势。 即便叶孤城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那些捧高踩低的小人也处处找寻唐门的麻烦,就连一些给唐门供货的老卖家也趁机提高了价钱。 颇有四面楚歌之感。 因此唐天纵已是不得不来。 他来了,起码他亲眼见证那场月圆之夜的决战,知晓自身和白云城主之间的巨大差距,至少不会自不量力地上去送死。 一个柔和的女声道:“蜀中风景,想必大异于飞仙岛。” 唐天纵道:“叶小姐怎会来此?”他转头,凝视着这位国色天香的白云城大小姐。在紫禁城,他们曾经见过,但在那时也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 白弦也在凝视着他。京城一别,唐天纵的装饰还是那样华丽,脸色却更苍白,细细瞧去便可发现眼底的血丝。“她”悠然而笑,缓缓道:“小女子与唐公子的目的其实是一样的。” 唐天纵道:“叶小姐可知在下来此,究竟有何目的?” 白弦正了神色,声音却仍是柔和的,柔和得如同淙淙溪水流入林间,自然的韵律让心情跟着飞扬,道:“为了化解唐门和白云城的恩怨而来。” 唐天纵神情已有些激动:“血海深仇,如何能解?” 白弦深深望进他眼底,似乎想要窥看眼前人灵魂的形状,慎重道:“只要活着,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唐天纵身体一震,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你能治好我大哥二哥?” 白弦神秘地笑了笑,形状姣好的墨眸中仿佛沉淀着重重雾气,道:“还需要唐公子帮小女子一个小忙。” 这个忙帮到第十天的时候,唐天纵整个人已经心力交瘁。 叶孤弦说的小忙,也的确是一个小忙,“她”只不过是让唐天纵在每天下午和“她”一起行动而已,两人在白云城的每一处都留下了赏玩的痕迹,他们在街道上走过,买了许许多多新奇的小物件;他们在花丛中并肩躺下,细细嗅闻阳光的味道;他们一起扎好了纸鸢写上两人的名字,即便飞不高也满心欢喜……看似男俊女俏,天作之合,然而叶孤弦早已和唐天纵表明,“她”已经有了意中人,唐天纵只不过是“她”找来的幌子而已! 唐天纵挂着春风得意的笑容以“佳人有约,无心应战”这种令人火大的理由拒绝了今天第一十三个拦在路上企图以决斗之名将他约到无人之地行围殴之实的同龄人,觉得自己的身心已经得到了更深层次的锤炼。 把江湖上年轻一辈一次得罪完这种经历,不是谁都能有的。 城主府后十里处有一小山,初冬将至,山上红枫却正是最好的时节,艳丽夺目的枫叶连成一片竟有遮天蔽日之感,而在其中徜徉的红衣少女就好似这漫天红枫的精灵一般,有一种不属于人间的美。 叶孤弦又穿起了红衣。 在酒宴上第一次以白云城大小姐的身份出现时,“她”也是这样一身红衣似火,生生闯进所有人心中,连五脏六腑都要被灼伤。很多女人都穿不了大红的颜色,显得太艳或太俗,而在“她”身上,这颜色却仿佛为“她”而生一般。 唐天纵自问,如此佳人,若是倾心于你,即便血海深仇相隔,又如何呢? 只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白弦灵动的双眼打量着他全身上上下下,巧笑嫣然道:“你竟然完完整整过来了,我本打算再等一炷香时间,便差人去荒郊野外寻你的。” 唐天纵微笑道:“想到有叶小姐为我忧心,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爬过来的。” 白弦作惊讶状,花容失色道:“你既然已经粉身碎骨,为什么还要爬过来吓我?” 唐天纵认真道:“叶小姐冰雪聪明,想必已察觉在下对你的倾慕了。” 白弦不以为意,取出一方帕子和一个药瓶道:“是对良药的‘倾慕’吧。药在瓶子里,用法和用量都写在帕子上了。” 唐天纵接过那犹带体香的帕子,瞧了瞧其上娟秀的字迹,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将帕子叠好仔仔细细收在怀中,又打开瓶盖闻了闻,道:“这药叫什么名字?” 白弦皱起眉苦苦思索:“唔,这是宫中之物,我也不太清楚。是叫黑玉跌打膏,还是黑玉损伤膏,或者黑玉跌打损伤膏?” 唐天纵默默将药收好,道:“就叫黑玉膏吧。” 红衣开始,红衣结束,年轻的唐门子弟知道,这只是一场过于美好的幻梦。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年糕本来打算这章写私奔的,但我实在是低估了自己对唐天纵的爱=。= 血海深仇的帅哥,相爱相杀什么的好萌=,= 天纵这名字取的,“天”不就是年糕我么,所以就“纵”了一下……【你够了! ps:黑玉续断膏我对不起你嘤嘤,错了,好像是黑玉断续膏?哎呀不记得了=,= pps:对了通知下,由于要过年了什么的,晚上8点年糕可能还在外面没回家,所以以后更新时间统一挪到晚上9点哦,感觉过年更新很凄凉,一定会没有人看的吧……蹲地 小年快乐!今天是年糕老家的小年哦,有些亲昨天就是小年了吧,群么一个~ ------------ 34共浴与私奔 修长的手指抚过宽广的脊背,拂过其上的淡淡疤痕。 白玉一样的身体自是极动人的,它并不是毫无瑕疵,但这瑕疵也是极动人的,就如同玉本身的纹理,使它区别于凡尘的玉。 叶孤城作为白云城的最高武力,经历的战斗自然不少,即便有价值连城的伤药,也掩不去全部受创的痕迹。 男人的勋章。 白弦这样想着,手下的动作愈加轻柔。 浴池是用汉白玉砌成的,这种大理石洁白无瑕,质地坚实而又细腻,非常适合雕刻。池中四壁雕刻的多是山川草木、日月星辰,温热的水腾起淡淡的雾气笼罩此方天地,自有一番天上宫阙的气度。 叶孤城闭着眼趴在池边,享受着弟弟的服侍。少年的手仿佛带着种奇特的魔力,知你心意一般轻重适中,时缓时急。 白弦帮着兄长搓完背,就懒懒覆在兄长背上不动了。 叶孤城叹了口气,转过身把他抱在怀里。两兄弟在温热的水中赤果着抱在一处,就如同在母亲的羊水中一般,安全而温暖。 了结唐门的敌意其实也很简单。 江湖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免不了衣食住行,向与唐门供货的卖家和与唐门交恶的帮派或是施压或是挑拨,在叶孤城如日中天的现今,唐门就不得不来到飞仙岛。 如白弦所料,来的是唐天纵。 唐天纵是个很优秀的少年人,若是唐门大公子唐天仪还健全,下一代唐门的掌门人是谁还很难说,可要是唐天纵带着足以治好唐天仪唐天容的稀世药膏回到唐门,下一任唐门掌门人是谁岂不就很清楚了么? 何况即便使用了黑玉膏,这种四肢上的毛病也不是一年两年能好起来的。在这恢复的时间中,门派中资质最好的唐天纵又能进步多少? 白弦真正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让唐天纵对白云城有足够的好感。 而这世上有一个词,叫爱屋及乌。 叶孤城轻轻道:“孤弦,你是不是……要走了?” 水流静静包裹,其中的声音似乎也变得极轻柔,白弦把脸埋在兄长的胸膛中,闷闷道:“嗯。” 绝世剑客稳定的手轻轻插-入他的发间摩挲,带起头皮微微的痒。叶孤城瞧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弟弟,恍惚间似乎见到弟弟刚出生不久时那个小小的包子状婴儿,眼神柔和。 静谧的空气流转无声的韵律,白弦轻轻道:“哥,我好羡慕你。” 叶孤城道:“怎么了?”忧心的长兄在一瞬间想到了弟弟的身世以及江湖上关于西方魔教冷血神秘的传闻,就听这始终让人放不下心的弟弟道: “哥,你为什么比我高这么多?” 白弦抬起头来,小脸已经被热水蒸得有些发红,他掂了掂脚尖比划两人的高度,又不甘心地比了比胸膛的宽度,道:“你看,我这么瘦……” 叶孤城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道:“你还小呢。” 白弦指控道:“你敷衍我!” 从来不知道何为“童心”的白云城主捏了捏弟弟脸上的肉,终于纠结着问出了一个疑问:“你准备怎么走?”若是白云城大小姐无故失踪,庞大的“提亲人士”群可不会善罢甘休。 白弦神秘地笑了笑:“山人自有妙计。” 谁也不知道白云城中如今有多少双暗地里的“眼睛”,所以两兄弟是分别出浴池的。待到叶孤城洗好出去,白弦在热水中发了会儿呆,挑起根头发懒洋洋道:“谁在偷看?” 一阵风过,眼前就出现了个白衣人。 赫然正是宫九。 九公子毫无偷窥旁人洗浴被抓了现行的自觉,笑盈盈道:“日久未见,阿弦别来无恙?”他这样说着,一双眼却是贪婪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宫九从来觉得廉耻这种东西和自己的关系不大,他紧紧盯着池中的少年,视线从被热气蒸的粉嫩可口的脸蛋一路滑到优雅的锁骨,再到露出水面的两点微微的晕,并对水下的部分表达了向往。 一人池边,一人池中,一人衣衫整齐,一人身外无物,在中原的习俗看来,自然是后者落了下风的。 在苗疆长大的圣子大人显然不这么想,但他讨厌仰视着别人说话,所以白弦毫不犹豫地起身穿衣。 腰肢和双腿相继暴-露在稍冷的空气中,少年绝丽的面孔上一片漫不经心,仿佛笃定宫九不会也不敢做什么般神态自若,青涩美好的身体上有水珠滴下,随着走动双腿交替隐现出那个神秘的部位,湿淋淋诱人采撷,毫不设防的感觉在一瞬间几乎冲垮了宫九的理智。 赤-果的少年走过的路径蜿蜒出诱惑的水迹,而后就有一扇屏风遮挡了清晰的视线,只余下屏风后看不分明的身影。 宫九长长吐出口气,才发现自己方才竟是屏住了呼吸。 思及一会儿出现在眼前将是衣衫整齐的少年,九公子不免觉得可惜,但出乎意料的是,从屏风后转出的少年依然是几乎赤-果的。 粉色长裙的面料是极柔软的,斜斜地裹住少年半边胸膛,另一边在空气中招摇着的细小红果微微立起,内力充足眼力也充足的九公子还能瞧见其上微小的褶皱。他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渴。 白弦皱着眉赤着脚走到宫九面前,上下打量他几眼,怀疑道:“你其实也不会穿这种衣服吧?” 宫九干咳一声,接过那件粉色长裙熟练地摆弄,一边伺候白弦穿衣服一边道:“不知阿弦平日是如何穿衣的?” 白弦配合地伸手抬脚,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十一帮我穿的。” 宫九脸色变了,默默在心里咬牙切齿半晌,却是笑了起来,笑着道:“阿弦既然并非女子之身,这个烂摊子又要如何收场?” “少女”旋身回转,粉色长裙层层叠叠铺展宛若桃花绽放,话语间柔情款款教人断肠:“你不是也想到了吗?夫君。” 精致的花厅里,一身白衣的叶孤城正坐在主位上,冰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听着各位武林成名人士或委婉或直接的提亲辞令。 即便做出“让叶孤弦自己来选择情投意合之人”这样的暗示,不死心地想要攻陷叶孤城这一关的人也有很多,毕竟长兄如父,更何况叶孤弦天天和唐天纵待在一处,眼见按照“她”的心意来自家子侄是没希望了,因此各位长辈们又把重心放在了白云城主身上。 突听一个惊惶失措的声音道:“城、城主,大事……不好了!小姐、小姐和人……跑了!” 淡蓝色的纸上带着种素雅的熏香味道,其上的字迹娟秀典雅,但花厅里的众人已注意不到这一点了,不知是谁喊了句:“墨迹未干!”就像是施了种神奇的魔法,提亲的人一下子散了个干干净净。 叶孤城走出房门,仰面遥望天际,心中一时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最终还是惆怅地叹了口气。 年迈的管家手上拿着件外衣跟出来,道:“大少爷放心,二少爷不会亏待了自己的。” 叶孤城轻轻道:“嗯。” 海上正展开着一场追逐战。 无数大大小小的船只分布在这一片海域,最前方的正是其中最大最豪华的一艘船,宫九的船。 “登徒子快把叶姑娘放下!” “哎呀你就不能划得再快点儿!” “少年,小的已经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 “让开,本少爷亲自来!” “少爷船不是这么划的,哎呀!” “……qaq” 宫九搂着美人,心情愉悦地远眺着缀在后面的翻倒的船只,笑着道:“这是不是就叫……红颜祸水?” 白弦眉目弯弯,单手托着一杯酒举在宫九唇边,曼声吟道:“温柔乡,英雄冢,红尘就识美人香,万里江山……一杯酒。” 他的声音愈发低不可闻,盈盈带笑:“你敢不敢喝这杯酒呢,表哥?”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好萌那个翻船的公子哥和他家小厮了肿么办0-0 嘤嘤年糕是配角控,看了原著就萌配角然后开文,开了文配角变主角了就萌其他配角了……死循环啊跪地 其实很多文就是这样坑的【泪眼看 谁能告诉我肿么破qaq ps:四更达成!阿弦衣服第五种颜色粉红色强势登场!阿九和阿弦私奔了!撒花等表扬~\(0^◇^0)/ ------------ 35第二卷 ·完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这两大绝世剑客决战紫禁之巅的那一夜发生了许多事,白弦相信在京城手眼通天的宫九不会对此一无所知。 那一夜南书房中,随着陆小凤进来的还有一批大内侍卫,他们进来之时虽然没有听到自己的身世,但却见到了自己将先帝信物交托给皇帝以换取对叶孤城的既往不咎。拥有先帝信物,且被当今天子封为“昭云郡主”,那么他的另一重身份,岂非也好猜得很? 宫九自然能想到白弦正是昔年最受先帝宠爱的小公主香山公主之子,而白弦既然是叶孤城的兄弟,他的父亲就是白云城老城主了,如此一来,身兼两朝血脉便是如履薄冰――有些你以为是秘密的东西,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 如同宫九能够隐隐约约猜到白弦是为何而男扮女装。 也如同白弦已经知晓了宫九太平王世子的身份。 太平王世子不在其领地,而是在江湖上四处游荡,甚至未奉诏而入京,细细追究起来,这已是死罪。 所以太平王府当然有另一个“太平王世子”。 也因此,这一层身份,纵然是宫九的底牌之一,但这底牌在不到最后一刻时非但没有丝毫作用,反而是不得不隐藏起来的。 被旁的人叫破了身份,若是常人只怕就要惊惶失措进而或委曲求全或杀人灭口了,但宫九却没有什么思量,他只觉得很愉快。 身份、血脉、能力、性情……白弦是有资格和他站在同一高度的人物,甚至旗鼓相当。与如此人物,无论为敌为友,都是平生一大快事。 九公子面上依然笑得很是风流倜傥,他喝下那杯送到唇边的嘴,甚至刻意微微亲吻少年圆润的指腹,满意地瞧着那根手指敏感地缩了缩,才悠然道:“表弟是如何知道阿九的身份的?”他的手更紧地箍住“少女”的腰,技巧性地磨蹭起来。 白弦低垂了眼帘,掩住眼底的神色,柔顺地倚在身边人怀里,轻轻道:“表哥可知道蛊?” 宫九心念电转,若有所思:“蛊术向来神秘,不是此中之人,难以知晓其中奥秘。是那一日……我的血?” “少女”轻轻道:“表哥果真料事如神。” 九公子不知为何竟有些烦躁起来:“不要这样和我说话!”太过柔顺了,简直和那些臣服于他之下的人没有区别。他粗鲁地抬起“少女”的下巴,却见那张惑人的脸上满是不耐,傲慢得天经地义。 然后他的心情,也就渐渐平复下来。 白弦妩媚一笑,一把推开这人走上甲板边缘,朗声道:“众位少侠,还请听小女子一言。”她的声音清魅而柔和,在内力的增幅下远远传出。 粉色的身影缱绻动人,轻柔的嗓音珠圆玉润,喧哗的海面竟一瞬间沉静下来。 “少女”浅笑动人,恍若千树万树梨花开放:“众位家学渊源,自是不凡,他日江湖神话,必有姓名,如此求娶孤弦,倒是教小女子置身无地了。” “她”话锋一转,幽幽道:“但众位少侠扪心自问:求娶孤弦的缘由,到底是小女子的颜色,或是小女子身后的白云城,抑或朝廷?” 此言一出,很多心思直些的便有些惭愧了。门派越大,经营的生意越多,若是能和白云城达成合作关系,若是有朝廷做后盾,很多事情就会换了个模样,很多以往不得其门而入的圈子也会敞开大门。更何况,叶孤弦本身也是个绝色的美人,自有引人向往的魅力。 “少女”垂首低眸,娓娓道来:“小女子与兄长,本是同父异母。父亲深爱结发之妻,于小女子之母的关联,更似知音。孤弦一直很羡慕父亲与母亲的生活,一个抚琴、一个弄笛,天籁之音,天作之合。怎奈天公不作美,母亲到底是早早去了。那一日,父亲摔碎了古琴,慨叹知音。” 白弦顿了顿,目光如含秋水,脉脉而动:“‘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小女子一人,不过是根孤弦罢了,而九公子,正是使小女子的生命得以完整的人,也是小女子一直等待的人。” 宫九适时地走上来,深情而专注地凝视着白弦,白弦也凝视着他。两人的眼中只有彼此,两人的世界,重合成一个完整的圆。 “少女”被九公子牵引着旋身回转,深浅渐变的粉色裙摆氤氲出神秘的梦幻,随着绝代的佳人飘零而去,芳踪杳杳。 涛声不绝,似乎也在为这美妙的故事伴奏。 直到那艘豪华的大船消失在海天交界之处,才有人一脸莫名道:“等一下,那个九公子是怎么和叶小姐认识的啊?”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若说是在那晚宴席之前两人就私定终身的话,叶孤弦大可直接告知兄长或是直接私奔,万没有道理搞出“招婿”这等事来;若说就是在这飞仙岛上的话……立刻就有专注研究叶小姐每日路线十一天的人叫道:“黄昏到晚上,难道是这段时间……!” “那个九公子是怎么潜入城主府的?” “作弊啊!” “怎么能这样!” “那小白脸到底叫什么名字?” “谁以前听说过什么‘九公子’啊?” “擦,这小子刚才一个字也没说,躲在女人后面算什么好汉!” “……” 既然提亲的目标都不见了,众位心情沉重的提亲人士也只能在管家礼仪周到而诚恳真挚的致歉下离开了飞仙岛。 于是三五日后,关于“吃软饭的小白脸”“名不见经传”“打肿脸充胖子”“手段卑鄙人品下流”“花花公子”九公子的消息就已经传遍江湖,众位羡慕嫉妒恨的少侠们发誓要掘地三尺,把这所谓的九公子的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大白于天下。 本来嘛,如果抱得美人归的是个背景过硬手段厉害武功高强的知名人士就算了,偏偏宫九以前隐藏得实在太好,江湖上竟然愣是没有人知道这“九公子”是何许人也,简直就像是突然蹦出来的,又不声不响地拿下了“白云城大小姐心上人”这一荣誉称号,也不怪深感自己被狠狠耍了的武林年轻一辈心理不平衡了。 白云城“招婿”事件似乎就这样落下帷幕了,带来的效果除了九公子在江湖上奇臭无比的名声外,还有唐天纵意外收获的普遍友善态度,看着那一张张写满了“终于找到垫底了,兄弟你比我还要倒霉呀”的脸,唐门子弟中的第一高手哭笑不得,只得装作伤心人士流连酒肆对着围观群众作心如死灰状,如此一来倒是给唐门建立了不少友好关系。 偶尔午夜梦回,想到那位绝丽灵动的佳人,唐天纵隐隐觉得,这或许也是叶孤弦早已算准了的。 流连酒肆的当然不止唐天纵一个,无酒不欢的陆小凤也在其中。 “哈哈哈哈哈――”陆小鸡抱着肚子滚到了桌子底下:“七童,你说好笑不好笑,阿弦那混蛋,居然耍了整个江湖啊!” 花满楼脸上是温暖的笑意,故意叹了口气道:“阿弦是不是混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这样下去老板娘就要来赶人了。” 陆小凤瞧了眼手持鸡毛掸子盯着他的老板娘,收起一脸的醉鬼相正襟危坐道:“七童,说起来,你听说过这个‘九公子’吗?” 花满楼道:“从未听闻。” 陆小凤伸了个懒腰,摊在了桌子上:“不管了,反正总会见面的。” 花满楼笑了笑:“阿弦我自然放心,他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 白弦当然不会亏待自己。 他此时,就在这艘船上最大最舒适的一间舱房里。 一艘大船要在海上航行,十来个水手下人自是少不了的,而十一传来的消息却是无法上船。 十一易容改扮的功夫即便比不上司空摘星,也不会差了许多,他无法改扮成水手下人之一登上船只,恰能说明这条船上的每一个人都经过了严格的训练,相互之间必定也有知交好友或是约好的暗号之类。 易容并非神话,不声不响地代替一个你很熟悉的人,相处下来必定露出马脚。 那么,在京城潜藏势力如此庞大的九公子,又为何要训练这些水手,或者说,他有什么经常用得着这些训练有素的水手的地方呢? 在京城中的每一处,好像都有九公子的势力,而白弦却直觉那只不过是这位表哥势力的冰山一角罢了。 无论如何,自己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如今明面上的南王世子已死,白弦和宫九在大方向上都站在当今天子的对立面,正是天然的盟友。 总觉得还有些晕船。少年脱下那件女儿家的粉色长裙,嫌弃地抛在一边,和衣而卧。 探寻这位表哥的底牌,也是个有意思的游戏呢。过河拆桥……也要先过了河才行,不是么? 白弦这样想着,唇角勾起的弧度恍如春风般温暖。 ――――第二卷・决战前后・end――――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收尾,接下来就是第三卷定情之卷了,小皮鞭会有哒~案件顺序全被年糕打乱了,亲们就这样看吧,捂脸。 ps:淡定扔了一颗地雷,mua~o(n_n)o谢谢可爱的小萌物 pps:谢谢萌妹子汐汐的长评,于是明天中午12点有加更哦,第三卷第一章=w= 据说有很多人支持十一不要阿九,所以放一张纯良的阿九图↓ 大图在此 ------------ 36初至无名岛 阳光明媚喜人,沙滩洁白柔细,海水湛蓝如碧,浪涛带着新鲜美丽的白沫轻拍着海岸,晴空万里无云,大地满眼翠绿。 白弦踏上这个岛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它。 这非但因为他已经在海上颠簸了几日,还因为这儿的温暖如春的气息。 如今已是十月了。 在中原,在苗疆,树木的叶子都掉光了,冬日的雪也许就要落下。而在这个岛上,寒冷似乎不曾驻足,白弦手搭凉棚眯着眼仰望天空中徘徊着的海鸥,不经意间便被绚烂的阳光迷晕了眼。 他身上穿着件轻便贴身的男子衣衫,依然是蓝色,海天相交之际那样的蓝,而身后抱着他的人依旧是一袭白衣,浪涛与沙滩交际的那样的白。 没错,是抱着。 白弦是被宫九抱下船的,他适应良好地顺势调整了姿势懒洋洋靠在九公子怀里不动,少年身量还未长开,缩在表兄怀里更是显得娇小玲珑,但他的神情却丝毫不见羞涩怯弱,而是一派理所应当。在圣子大人的观念中,显然没有什么少侠或者男子汉的情操,若是有人主动伺候,他必定欣然接受,绝不会不好意思的。 宫九低下头瞧他美好的脸庞,低低笑:“我就喜欢你这个模样。” 白弦忙着张望风景,显然没注意他说了什么,道:“这个岛叫什么名字?” 九公子似乎怔了一下,道:“此岛尚且无名,不若就叫‘双弦’如何?”这却是依据白弦几日前在海上所言的“一个人就是一根孤弦”而来,有种浪漫完满之意。 蓝衣少年丝毫不给面子,直言道:“难听。” 宫九一僵,语声愈发低沉磁性,宠溺道:“不如表弟来给它取个名字吧?” 白弦仰头,眼中是信赖和景仰的光芒,一派纯良道:“这是阿九的岛,阿弦怎好代劳?不如表哥来取个名字吧?” 两人兄友弟恭半晌,皆默默扭过头去。显然,能给自己取名为“小白”和“阿九”的表兄弟两个在这方面的才能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走出花-径又是条花-径,穿过花丛还是花丛,四面山峰滴翠,晴空一碧如洗,前面半顷池塘上的九曲桥头,有个朱栏绿瓦的水阁。 远远望去的时候,一阁里已经有十来个人,有的站着,有的坐着,年纪有老有幼,性别有男有女,有的穿着庄严华丽的上古衣冠,有的却只不过随随便便披着件宽袍。及至宫九走近了,那些看起来都很不简单的人一个个站了起来,站起来和宫九行礼打招呼,称呼他为“九少爷”,而宫九也挂着温润端方的笑容,亲切而准确地叫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耐心地回答他们的每一个问题。 没有人对九公子怀里的人提问,就像是根本没有瞧见这个人一般。 白弦眼力并不十分出众,却也能瞧出这些人若是在江湖上只怕都会是一流的高手,这样的人屈居于区区一个岛屿上,要么是犯了大事,要么是在谋划一件大事。 而这件大事是什么,也好猜得很。 为什么藩王总是觊觎帝王之位?那张高高在上的龙椅,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引得无数人前仆后继,流血漂橹? 想不通的事情,索性就不想了。 白弦从来就不是个自寻烦恼的人。 宫九将他带到房间之后就走了,显然是不担心他的去处。 是了,茫茫大海艰险莫测,以一人之力,又能够去往何处呢? 白弦走出屋子,寻了个人迹罕至之处,躺倒在青青的草地上,一手盖住眼睛,享受着这照得人通体舒泰的阳光,所有烦恼好像都烟消云散了。 这是个地处南海的岛屿,四季如春如夏宜人,没有冰,也没有雪。 倒是个休闲的好去处。 紫禁之巅一夜之后,叶孤弦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崭露头角,而后又是白云城招婿之事,将他推上另一个风口浪尖,如今正是急流勇退之机,在这远离俗世的小岛上待一段日子也未尝不可。 何况这里还有海。 有海,就有天外飞仙。 蓝衣少年步入海浪之中,浪涛席卷而来,他闭着眼立在原地任由海水携风浪之势涌上,却恍若木雕石塑般岿然不动,远远望去,他的身影竟似与海溶为一体。 修长的手自腰上一拂,剑已在手。 剑名“透影”,为三百年前铸剑大师韩飞鸿的得意之作,剑身晶莹剔透,清晰透过人影。平常柔软,使用时贯入内力,便可削铁如泥,更难得的是此剑为韩飞鸿大师退隐江湖后铸造,非但是把万金难求的好剑,在江湖上更无赫赫声名,教人防不胜防。 恍若有远古的呼唤自心底涌出。 风的吹拂、浪的拍打、阳光的照射…… 一切杂念消隐无踪,白弦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叶孤城的那一招“天外飞仙”,浮现出在飞仙岛上十余日清晨观看的剑招。 人终于动了,剑也动了。 初时快若穿花蝴蝶,时隐时现,一招一式予人熏熏欲醉之感,赏心悦目;渐渐有若飞鸟穿过云间,缓缓徜徉着洗练的气息;及至后来,剑已全无定势,每一个动作越来越缓、越来越慢,竟似垂暮老人一般艰涩,叫人瞧来胸闷气短,呼吸紊乱。 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少林传言,有苦行僧人于古树之下潜心礼佛,身心竟与古木合一,雀鸟落于肩而不惊,毒蛇游于身而不觉。此所谓天人合一。 苗疆以蛊闻名,而要得到蛊虫的亲睐,身上人的气息就不能太重。圣子大人浸淫此道已久,殊途同归,体悟天心自是事半功倍。 可惜白弦实在是太年轻了,他的境界虽高,却没有相应的阅历相辅,这一套剑法,已是使不下去。 水里有人。 这人闭气的功夫显然很好,他在水里瞧着白弦练剑已许久了,却绝没有换一口气,绝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简直就像是一条鱼、一只虾那般,自身的气息已经和水的气息融合在一起,若非观看了后一段剑意岔了口气,白弦说不定就没有察觉。 蓝衣少年还未睁眼,身形跃起就是一剑! 这一剑仿佛带着自天外而来的壮阔与至美,已不是人间的剑法!这已不是一柄剑,而是上苍的震怒!剑光一闪,就已消失。 少年已回到海水中。 水中人面目扭曲,脖子上的血洞更使其面相可怖,他喉咙里发出“格格”两声,一双眼睛还是圆睁着的。 他的气息已彻底消逝。 白弦瞧着剑尖上滴下的血,心中竟然也有了种怅然,叹了口气喃喃道:“一击未能毙命……只得其形,未得其神。” 无论是谁在海水中弄得浑身湿透,都会想要洗个澡的。 洗澡总是需要热水的,至少是干净的淡水,可惜白弦也不知道水房在哪里。 他在这岛上只认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宫九,所以他径自往宫九所在之处走去。 草木花卉扶疏,亭台楼阁掩映,大大小小的湖泊如明镜般镶嵌在青翠的草地上,一只不知名的海鸟静静地立在屋宇上,仿佛已睡熟了。 路的尽头有三五竹舍,离得近了,已可以听见里面隐隐的人声: “九哥,你这次给我带来了什么好玩的?” “小丫头,九哥出去可是做正事的,何况你难道还缺什么稀奇的玩意不成?” “九哥,人家不管嘛九哥~” “好了好了,不要闹了……” 柔和而轻松的声音突然冷硬下来,低喝道:“谁?” 宫九的人立刻出现在门前,他的脸上带着种冷酷的表情,但当瞧见来人时,这冷酷就如同艳阳下的冰雪般消融,九公子笑着道:“阿弦莫不是掉到海里去了?”他已闻到海水的咸味。 面上谈笑自若,宫九却在心中暗暗惊讶。他惊讶的不只是白弦为何能找寻到自己的所在,为何能走进如此距离而不被他察觉,更惊讶自己为何一瞬间只注意到了眼前这个人,而没有想起这些疑点。 说起来,在遇到白弦之后,宫九就觉得自己很有些变了,在飞仙岛之时,他竟然轻易答应了所谓的“私奔”这样荒谬且于自身无益的计划,而在海上追逐之时,更是未曾说过一言一语,明明是在自家的船上,却把主导权完全交到另一个人手中。 但若所有事情都在掌控之中,岂非无趣得很? 一个娇俏的嗓音道:“九哥,来的是谁呀?” 从宫九身侧,探出个小姑娘的脑袋来。 这小姑娘生得很美,直鼻梁、樱桃嘴,一双眼睛亮的赛过天上的星星,白弦只瞧了她一眼,就注视着宫九道:“你妹妹?” 宫九道:“嗯。” 白弦微微而笑,一身湿淋淋的衣裳难掩灼灼其华,道:“初次见面,九妹。” 小姑娘眨着眼好奇道:“你为什么要叫我九妹?” 白弦也眨了眨眼,调皮道:“若是叫表妹的话,就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了。” 小姑娘道:“你是我表哥?” 白弦轻轻皱了皱眉,却奇异得并不会让人感觉到失礼,他抱歉地笑笑,道:“不如让我先洗个澡,再细细道来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卷第一章~亲们可以在这一章把阿九阿弦的缺点(萌点?)找出来 比如说这章,这两个人都不会取名字,阿九给自己取个九字还可以理解为有意问鼎九五之位,他妹妹叫牛肉汤是怎么回事这真的是名字么……还有阿弦有人伺候就享受这点其实很容易让人吃豆腐╮(╯_╰)╭还好中原人都比较矜持(除了阿九=。=) 《凤舞九天》这章是依据部分古龙原著而来的,年糕改了一部分,比如小老头吴明就没有原著里那么厉害了,也不像电影里是阿九的师父,还可以管阿九什么的。(反正据说后面不是古龙写的,是薛兴国代笔来的?) 原著:牛肉汤:“九哥简直好像可以不必呼吸一样,有次老头子也不知为什么生了气,把他钉在棺材了,埋在地下埋了四五天……”大逆天了好吗! ps:晚上9:00点把阿九抽到哭【我好像鬼畜了跪地,掉节操啊真是的,阿弦练剑这一段写死我了,必须抽阿九报复回来╭(╯^╰)╮! pps:很多人问我攻受的问题,我自己有点拿不定主意,但是要投票的话投了以后我过一个月才上肉,你们不会觉得坑爹么╮(╯_╰)╭。淡定,正文是不分攻受的,请随意yy,番外我写肉的时候再说,还有,别以为选互攻年糕就会写两次肉! 么么汐汐~再群么个~mua ------------ 37九公子与软剑 落日西斜,金乌欲坠,夕阳给大地蒙上了层淡淡的金光,莫名璀璨。 南海上的日头落得比中原要晚些,如今还没有沉没到地平线之下去,天边的云彩已被染成赤红的颜色,很快就要转为墨蓝。 白弦披着件外衣从浴桶里出来的时候,不免怀念起飞仙岛上可以让人游泳的浴池来。 他才转过屏风将换洗的衣物拿在手上,就听到不远处一阵压抑得比猫崽叫大不了多少的呻-吟声,音色还很熟悉。 于是他默默地把衣服重新放回了屏风上。 在一个陌生的岛屿上要寻找到路径,白弦选定的坐标就是宫九所在。 曾经吸食过宫九血液的蛊虫能够轻易地锁定他的方位,所以白弦在洗到一半听到声响的时候,就知道这位素行不良的表哥进来了。 寨子里本都是大伙在一起洗的,在飞仙岛上也早就被宫九瞧过了,白弦本也没有什么扭捏的心思,大大方方地洗好出浴,谁知他什么也没有做,表哥就变成这样了。 白弦颇有些哭笑不得,赤着脚蹲下来,戳戳倒在地上痉挛着的九公子,轻轻道:“阿九,你这种状态,有什么规律吗?”或者触发条件之类的…… 宫九眨了眨眼,涣散的眸子努力凝视着眼前的少年,神智已有些迷蒙。 在九公子意识到白弦此人对自己的影响非同一般时,九公子就有了两个选择:或者随着自己的兴趣继续和白弦亲近,或者将这个计划外的存在拔除。 而无论他选择一还是二,都需要对白弦此人做更细致的观察。 白弦身上牵连的势力实在太多也太大,即便是宫九也不敢轻易招惹。已经浮出水面的就有飞仙岛朝廷和苗疆,还在水面之下的又会有多少? 就好像一个拳头未打出来的时候旁人自是忌惮的,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一拳会从哪里出来,会打在哪个地方,若是这个拳头已经打出来,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神秘和未知,才是恐惧的源泉。 所以宫九进来了。 然而九公子没有想到的是,仅仅是屏风后的影子和水声,便把他的理智冲击得支离破碎。 地上的人已忍不住翻滚起来,他一手拉扯着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的衣襟,指甲甚至在保养良好的皮肤上划下几道红痕,另一只手则紧紧拉住白弦的衣摆,断断续续低呼道:“抽我……抽我……” 客房里当然没有鞭子,也没有绳子,白弦侧耳听了听四周的动静,努力地回想岛上哪个地方会有类似鞭子的物件。 宫九的眸子中盛满了哀求,道:“用力抽我……求求你……” 白弦站起来,冷冷瞧着这人,但当他的视线落在因苦苦压抑业已被咬破出血的嘴唇上时,心中却是一动。 抽击肉-体的声音终于在这房间中响了起来,白弦用的却不是鞭子,是剑。 无内力贯入时,透影的柔韧程度恰似一根腰带,而贯入相当的内力之时,便可为切金断玉的宝剑。 两个极端之中,自然还有它种模样。 年轻人要行走江湖,内力这种要靠时间积累的东西始终是个弱点,便会更注重使用内力的量的技巧,而白弦在练习这一方面时,用的就是随身配剑。 如此,将此剑当成鞭子使用,倒也算驾轻就熟。 苍白瘦弱的身体蛇一般在地上扭动,许是心境有些不同,白弦如今瞧着宫九身体上渐渐增多的交错着的红痕,倒是莫名得觉出些绮丽来。 地上人的精瘦的腰肢摆动得更加厉害,双腿绞紧也无法掩饰其中高高突起之处,仅仅披着件外衣的少年自是瞧见这番变化,他一双黑眸微微眯起,心中怒火高涨,唇角勾起的笑容却温柔得让人心神恍惚,狠狠一下就朝着那处抽去! 宫九的身体突然紧绷,就连脚趾也向内缩起,然后缓缓展开。他已达到高-潮。 惑人的少年温软的笑容让人恨不得溺毙其中,声音也温柔得如同三月的春风,男孩子特有的低沉清亮的嗓音道:“阿九,让阿弦帮你一个忙怎么样?” 剑锋已笔直。 光芒一闪,便又消失。 在那一瞬间,白弦仅仅刺出了一剑,宫九却勉力变换了至少六种身形,才堪堪躲过那直朝着男人最紧要之处而来的剑锋,让那一剑扎在了……大腿上。 经过这么一吓,九公子的神智是清醒了,身上却被冷汗浸透得没有半分力气,只得可怜兮兮道:“阿弦,你好狠的心……” 白弦自上而下瞧着他,冷冷道:“上一次,你也是这样?”上一次在绮秀阁之时,许是还残余下的衣物遮掩,他并没有注意到宫九的不对之处。只要一想到自己不知情下服侍了这人两次,少年就很有种再来一剑的冲动。 客房不小却也不大,四周更是别无人声,自身力气未复,面前的这个表弟再受一次刺激可能就要真的下手了……关系到自己以后还是不是男人这个问题,饶是变态如宫九也不免冷汗津津,示弱道:“没有……我……” 白弦打断他,道:“那这一次又为何是如此情状?” 宫九凝视着白弦,脑中已转过十余个念头,不知是什么念头驱使,他终于决定赌一把,含情脉脉道:“心境不同,情状自也大不相同,阿弦难道不懂么?” 谎言永远不会变成真的。 是以说谎最好的法子,不是九分真一分假,因为谎言终究会被戳破;而是只说一部分的真话,这真话无论再怎么追究下去,自然也还是真的。 宫九本是个很完美的男人,他非但俊美无铸、气质尊贵而且财力通天、势力庞大,可惜人无完人,九公子还有个致命的弱点:但凡他心情激动或是欲-火焚身的时候,就很可能会失去理智,难以控制地想让别人用鞭子抽他,抽得越狠,他就越兴奋,沉沦于受虐的快感中不能自拔。 想当然,这一次算是心情激动和欲-火焚身一起上,也难怪宫九会在身体上和心理上一起得到满足了。 被白弦瞧见这副模样,宫九不是不恼怒的。 手眼通天的九公子,自然是不乏各色床伴的,在床事时他当然有时也会现出这等情状,那些床伴有的被吓住,有的满足了他,但九公子从来没有瞧见过白弦这样的,抽了他一顿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将此视若平常,于是九公子对白弦就更感兴趣了,尤其是平心而论,白弦的鞭法……很不错。 以往知晓这等隐秘的人事后多半被宫九给灭口了,唯二还活着的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妹妹宫主,一个是他的奴隶沙曼。 而自京城一游,这其中的人又要加上一个白弦了。 但这三者又有很大的不同:宫主是他的嫡亲妹妹,心自然是向着哥哥的,无论是什么样子的哥哥她都不嫌弃,都是一样的喜爱,九公子对她也有一份亲情在的;沙曼是他从青楼带回来的女人,漂亮聪明对他的胃口,兼且这一辈子都逃不脱他的手掌心,他权作是个使鞭子的奴隶养了;而白弦身份高贵、背景神秘、武功高强,不是可以轻易动得了的人物,更重要的是,宫九对他有很大的兴趣……兴趣,岂不就是一切故事的开端? 面色苍白、衣衫不整的美人倒在血泊之中,一双眸子如含秋水、脉脉而动,鸦羽般的睫毛上沾染了细细的泪珠,恍然间就似小小的碎钻闪耀,这等情境,真真惹人怜惜。 平日里宫九的气势太盛,白弦直到现在,才发现他做起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来,也是柔弱动人。 有些人,似乎生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 白弦微微笑了笑,柔和地瞧了九公子一眼,便去取了干净的绷带包扎了他大腿上的伤口,甚至体恤他的伤处不能碰水,沾湿了巾帕轻轻擦拭他这一身狼藉。 宫九半靠在白弦怀中,由着姿势的改变,聚集在眼眶中的水汽终于汇合在一处,沿着眼角流下。晶莹的泪。 少年的动作似乎微微顿了顿,手下愈加轻柔。 平常人三五天才能好起来的伤口,放在宫九身上,一炷香时间就能痊愈,被软剑抽出的伤痕渐渐消退,白弦却似是对此毫不敢兴趣,将帕子洗了洗拧干,继续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动作稳定、姿态虔诚,就仿佛你是他心中全部的世界。 极动人的模样。 行至下-身敏感之处时,宫九忍不住闷哼出声,却是强自抑制了身体的反应,既怕引起他这个摸不透的表弟的什么动作,又有些渴望眼前人的下一个动作,白弦却是仿若未闻,也不避讳,仔仔细细地隔着巾帕没有遗漏地擦遍了他的身体。 月亮已升起。 白弦整理好被子,瞧了瞧还坐在椅子上疑似重伤的人,微笑道:“天色已晚,阿九行走不便,不若就在此处歇息如何?” 宫九道:“荣幸之至。” 作者有话要说:节操,节操你肿么了?! 这个绝对算肉汤吧……话说这一章阿九受了,捂脸 ps:说一下设定。阿九母亲姓宫(已逝),所以取名叫宫九,牛肉汤是阿九母亲的姐妹(这个古代要怎么称呼?)的孩子(至于为什么不是阿九母亲的兄弟,你觉得会有人给自家孩子取名宫主吗),牛肉汤父母双亡,认了吴明(岛上管家)做干爹。阿九很喜欢这个妹妹,当亲妹妹看待。 pps:有人说看到九妹就想起谢娜,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决,来跟着年糕一起唱“九妹九妹漂亮的妹妹,九妹九妹透红的花蕾~九妹九妹可爱的妹妹,九妹九妹心中的九妹~”是不是成功把谢娜的脸刷下去了? o(n_n)o~ 下一章【同床共枕】,敬请期待\(0^◇^0)/ ------------ 38同床共枕 床仅有一张,被子也是独一份的。 索性房间足够舒适大方,家具也不显小家子气,床和被子睡两个人还是没什么要紧的。 月光透过窗棂撒进来,照得床上新雪一般的被褥仿佛都在闪着光,床边的人也被柔柔笼在光晕中。少年的相貌本就惑人,星月光华淡淡撒在他身上,使得他整个人突然间就有了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白弦本就只披了件外衣,神态自若地换上里衣后,就缩进了被子里,这才抬头去瞧立在一边的宫九:“怎么,莫非伤了腿便连路也走不了?” 九公子怀着种复杂的心情上了床,以往都是他去调-戏别人,但是今日总有种被调-戏了的感觉,这种倒置实在是既奇妙又有趣。 他故意朝里挤了挤,让两人的身体紧密地靠在一处,令人惊异的是,白弦对此没有做出任何不满,而是熟练而顺从地调整了个占地更小的姿势。 观其反应,就像是常和人同床共枕一般。 宫九暧昧道:“阿弦小小年纪,倒是历遍花丛。” “花丛”一词有很多种含义,但只要瞧见九公子脸上那种男人都懂的微笑,就绝不会错认。和衣而卧的少年实在没忍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是不是就叫做‘以己度人’?” 侧脸埋在枕头里的少年瞧上去比白日所见仿佛稚气了许多,宫九心中一动,揶揄道:“若阿弦还未经人事,平日里莫非还常与人同床不成?” 少年面上已现倦意,淡淡道:“我和十一常常一起睡的。”他说完,把脸更深地埋入枕头里,小小打了个呵欠,闭上了眼。 又是十一!宫九觉得自己已经被刺激麻木了,于是也默默埋进枕头里。 若是一个男人已历经人事,他方才必然会反驳的。 细微的月光打在少年的侧脸上,映照出他精致的五官,刘海散落下来,现出额头上赤红的朱砂如血般惑人,九公子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屏风上那影影绰绰的身影,以及在飞仙岛上曾经瞧过的更为香艳的景象。 万籁俱寂,虫鸣和涛声似乎都越来越远,甚至听不见了,方寸之地,只有乱了节奏的心跳声渐渐鸣响,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壮大。 两人躺在一处,呼吸相闻。 这样一个风华冠绝当代的美人,不但未经人事,更是自己的表弟,若是能够一亲芳泽,甚至颠鸾倒凤……宫九舔了舔唇,一种征服和禁忌所带来的快感,已经击中了他。 岛上的月色,最是容易让人心乱。 京城一夜的屋顶上,白弦也是这样柔顺地睡在他的身侧,即便是伸出手拨弄少年的额发,也未能将少年从沉眠中惊醒。 如今宫九已能够推测,正是蛊虫的存在让白弦有了这种胆量。 那么蛊虫这种存在,究竟是如何判断是否有人对主人不利的呢?莫不是依据杀气?人有杀意时的气息再细微,也不一定能瞒过蛊虫这种生物。 ——可知什么是天赐其才? ——九公子猜的当真是一点不差。 闭上眼耐心等了半晌,宫九睁开眼睛,眸子里闪动着的光芒简直就像是一匹月光下饥饿的狼,觅食的动作却是缜密而小心的,他悄无声息地凑近了枕边人,对着那红润的唇轻轻吻了上去。 “嗷”呼声虽短促却凄厉,惊起一滩飞鸟。 宫九死死咬住唇,把痛呼声全部堵在喉中,面色已是惨白,意态慵懒的少年不再用力,转而以膝盖轻轻摩挲着身旁人大腿上的伤处,眼中闪烁的光彩变幻莫测,似笑非笑道:“还学不乖,嗯?”他一手托腮支起上身,绸缎般的乌发流水般披散在刀削般的肩膀乃至优雅的锁骨,黑与白交错出一片阴影,那是诱人疯狂的阴影。 月光下,宫九惨白的面色上竟似有红光闪过,一瞬间已扑了上来!距离太近,白弦一时来不及反应,已被他准确地制住了四肢,擒住了双唇狠狠啃咬起来。 ↑变态刺激多了,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月更温柔,星更朦胧。 远处隐隐传来浪涛的声响,而近处,小床轻晃,两个身影已合为一个。 热情的唇舌撬开另一个人显然很是生涩的唇齿,强势地席卷口中的一切,甚至占据了呼吸的闲暇,双手也不老实地探入衣襟有些粗鲁地抚慰,梭巡在光滑细腻而富有弹性的肌肤上。身下的人似是怔住了,任由他为所欲为。 宫九喜欢这种感觉。在狭小的空间里与人温热的身体相贴,主宰另一个人的一切欲-望,掌控他的身体乃至灵魂……只可惜,他这次感兴趣的人太美太强,不是以往任何一次能够及得上的。 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被灼伤殆尽,一瞬间爆发出的痛苦饶是以自虐为发泄的宫九动作也有一瞬间的停顿,而后就被狠狠推离。 白弦坐起来,胸膛还在不稳地起伏着,他冷冷地打量着宫九,就好像今天才认识这个人一般。 两人的嘴唇都被咬破了,有血迹余留其上,宫九毫不掩饰地以欣赏且犹带情-欲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杰作,唇角勾起。 他在笑。 是一种欢欣、挑衅的调笑。 在世人眼中,如宫九这般的人本就是个怪物,但这又如何呢?宫九接纳真实的自己,从不为此感到羞愧和不安,无论是人前风度翩翩的公子,或是人后在地上祈求鞭打的变态……也不吝于将这份真实展现于人前。 ——无论如何,他的这份“真”,已足以让大多数人汗颜。 少年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种奇特的光芒,像是惊奇又像是赞赏,而后他缓缓俯□来,触到了另一个人的唇。 这并不是个亲吻。 或者说,不仅仅是个亲吻。 宫九可以清晰地察觉到,有一种什么细微的东西自他的口中流入,缓缓游遍四肢百骸,然后那种灼烧人心的痛苦就已消失不见。 这里是九公子的岛。 要离开这岛屿,最好的办法岂非就是控制岛的主人? 但白弦现在已彻底明白,即便用了毒用了蛊,生命或是其他什么的威胁在前,也无法控制宫九,也无法使宫九动摇,若是这人暂时退避,必然是在酝酿更可怕的反扑。 这样的人若是为敌,则寝食难安;若是为友,又如何知其真心? 而白弦想得到的,却是更多。 如此才华秉性,若是能为我所用,岂不妙哉? ——他们果然是有着相同血缘的表兄弟,果然是皇家的血脉,骨子里天生就有种征服开拓的欲-望。 少年注视着枕边的人,缓缓微笑起来。 他披着月华半坐,眉眼敛下如同精致的玉像,而这般舒展开眉眼微微而笑,墨色的眸子完全盛满一个人的影子之时,风华绝代已不可言说。 床单上已有血污。 白弦重新包扎了宫九迸裂的伤口,缓缓躺下,轻轻拉好了两人的被子,而后柔柔一笑,道:“阿九,睡吧。” 凝视着少年安详的面容,宫九无声地大笑起来。九公子天纵之才,高贵的出身和绝世的天资使得他的人生一帆风顺,他从未遭遇过这样的挫折,从未受到过这样的伤势,从未遇见过这样对待他的人物,然而这一切只能让他更兴奋、更欢喜! 这一个夜晚,仿佛和其他夜晚也没什么不同。 然而到底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年糕都分不清到底是阿弦更攻还是阿九更攻了 ps:由于太多人来问攻受,年糕只好先开投票了:1阿九攻 2阿弦攻,请说明理由~0分评、重复评和不满5个字评不计算在内,披马甲评当然也不算=。= 年糕先给阿弦攻投一票,理由嘛就是阿弦用皮鞭、软剑各抽了阿九一次,就差【鞭子】没上了……(都不许说年糕掉节操!╭(╯^╰)╮ 好了现在阿弦领先一票,投票截止至明晚九点也就是发下一章的时候哦 注:仅在此章节下留言投票有效!年糕不会去统计别的章节的,太麻烦了=。= pps:此章已发,上一章去除一个空白评还有29个评!哇哈哈哈没有加更!\(^o^)/~\(^o^)/~\(^o^)/~ ------------ 39少夫人 木叶上晶莹的露珠随着海风微微摇曳,不经意间便落进了泥土里。 小姑娘坐在微有些湿意的草地上,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帮子,微微嘟起嘴一边瞧着白弦所在的房间,又一边忍不住去瞧一旁高高的椰子树。 高大笔直的椰子树在岛上随处可见,树的主干光秃秃的也没有别的分叉,只在最顶上长出硕大的叶片,墨绿与青绿相间,而在叶片下则是一个个圆滚滚的果实。这种被称为椰子的果实内有清澈的汁水,清爽可口,别有风情。 遗憾的是椰子树实在太高,树干也太直,根本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即便是小姑娘有一身不俗的武艺,也实在没有把握在这样丝毫没有借力之处的地方取下果实,所幸她还有个好哥哥可以帮忙。 九哥不但什么都会,更是对她宠得紧,每次出去都帮她带回来许多各地的牛肉还有别出心裁的礼物……对了,宫主小姑娘就爱吃的东西就是牛肉,她做牛肉汤的手艺也特别好,因此她还有一个名字,就叫做牛肉汤。 在牛肉汤又一次去瞧那扇门时,门开了,出来的不是宫九,而是白弦。 小姑娘一下子蹦了起来,双眼亮闪闪道:“表哥,你看到九哥没有?”昨日见过白弦之后,她就已经向九哥和岛上的管家吴明求证过关于他的消息,自然也知晓了宫九和“昭云郡主”私奔乃至于在江湖上的名声变得一塌糊涂的消息,最好玩的是这“昭云郡主”还是个男人,小姑娘乐不可支一晚上险些睡不着觉,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这儿传来九哥的一声惨叫,实在不放心,于是早上就跑来了。 人在发出惨呼的时候,音调变高和原本的音色有着差别,并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听出来的,但小姑娘自然也抽过自家哥哥,自然也听过宫九这时候的声音。 白弦揉了揉眼睛,道:“他马上就出来了。” 牛肉汤瞧着蓝衣少年眼睛下淡淡的青影,迟疑地点了点头,忍不住道:“表哥,你睡得不好吗?” 白弦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微笑道:“叫我阿弦吧。昨晚两个人睡在一起,的确有点挤。” 灿烂的阳光洒在身上竟也带不来一丝温度,在瞧见心目中无所不能的九哥眼下微青、一脚高一脚低地从同一个屋子出来时,小姑娘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不稳:“九哥,你受伤了?” 宫九一身白衣落拓,笑容也是潇洒不羁的:“一点小伤,很快就好了。” 小姑娘带着丝颤抖道:“伤在哪了?” 九公子才下意识地瞧了一眼大腿,小姑娘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一般急急忙忙打断了他,话锋一转道:“九哥,你喜欢阿弦吗?” 宫九脸上现出种奇异的笑容来,轻轻道:“自是喜欢的。” 他轻轻皱了皱眉,道:“小丫头怎么穿得这样少?海上风大,快回去加件衣裳。” 小姑娘眼珠子一转,道:“九哥九哥,小妹想吃椰子了!” 九公子抬头亲昵地敲了敲她的额头:“小丫头。”话音未落,一缕白影已如轻烟般飘摇而上,轻巧得仿佛没有一丝重量,这等惊世骇俗的轻功小姑娘显然是已经见惯了,她的目光已经定在了宫九怀中几个绿色外皮的椰子上,欢呼着迎了上去:“九哥好棒!” 在进行了一番温馨友爱的“兄妹互动”之后,宫九终于离开此处用早饭去了,小姑娘瞧见四下无人,方才做贼一样偷偷溜进了白弦的屋子,蹑手蹑脚地来到床边。 床单上,有一摊艳红的血迹。 一切线索好像都联系起来了,从私奔开始,到如今的…… 小姑娘呼出一大口气,猛然坐倒在地上,沉默半晌,才喃喃道:“我应该叫大嫂……还是哥夫?” 白弦还记得昨日的那个亭子。昨日匆匆一瞄之下,亭子里的人本是在赌的,瞧见宫九才从赌桌上下来。 一个男人,大多数都对赌有些兴趣,白弦自然也不例外。他出寨子以来只赌了一次,一次就是一千万两,一次就已赢了。虽然赌账已经被分为三份分别送给了西门吹雪、叶孤城和皇帝,但送给自家人,又怎么叫送呢? 更何况,金鹏王朝的财产并不只是可以折合成现钱的银子,更值钱的是那些古董字画、珍珠美玉,而且愈是存放下去就愈值钱。 白弦本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来的,但当他来到这里,就瞧见两拨人正对峙着。 一边是岛上人,为首的是一个神情激动的中年人,另一边则是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处的陆小凤和花满楼,两拨人一言不合,似乎就要动手。 蓝衣少年抱臂立在原地,意态悠闲不慌不忙,显然是准备看一场好戏,但是一个声音打碎了他的幻想,欣喜若狂道:“阿弦,你怎么在这里!” 陆小凤的确很高兴。 他和花满楼本是出海游玩的,遇上暴风雨就已经够倒霉了,侥幸不死漂流到个海岛上,还以为就要做野人的时候发现了人迹,孰料这些人方才还和和气气,就突然冲出个人来说他们杀了岛上一个人要血债血偿。 这般反反复复、死去活来的经历实在太曲折、太惊险了,更何况花满楼有些不舒服,虽然他一直强撑着也让陆小凤瞧出了端倪,讲义气的陆小鸡挡在花满楼前面什么事情就冲在第一线,可谓劳心劳力,就快要扛不下去了。 因此看到白弦的时候,陆小凤简直就要喜极而泣,这才深刻地理解了“他乡遇故知”为什么会是人生四大喜之一了。 花满楼微微侧头倾听,惊讶道:“阿弦?” 白弦对着陆小凤可以不假辞色,但对着花满楼却是冷不下脸的,他便也微笑着道:“七童,你们也来了。” 蓝衣少年打量着花满楼,这才注意到他脸上不正常的红晕,疾步上前探了探他的额头,道:“你发烧了?” 花满楼微微笑起来。他本是就是温润而动人的,这一笑,就更添三分温暖与柔和。花满楼笑着道:“不碍事的。倒是小鸡一路上照顾我,着实辛苦了。”言外之意:对他好点吧。 白弦善解人意地开始对陆小凤嘘寒问暖,神色间一派诚挚关怀,就连话语也是轻轻的,就像是对着个易碎娃娃一般,直把陆小凤全身的鸡皮疙瘩都激了起来,宁愿现在立刻跳到海里去清醒一下。 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他们,道:“我不管你是什么陆小凤还是陆小凰,杀了我兄弟,就要付出代价。” 陆小凤转头瞧了瞧“陆小凰”,被白弦横了一眼,要笑不笑使得他脸上的表情瞧上去十分古怪。他指天发誓道:“这个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我根本没见过他!” 那个穿着盛唐时的一品朝服,头戴紫金冠的中年人道:“这岛上的外人就你们三个,不是你杀的,莫非还是他们两个不成?” 地上有具瞪着死鱼眼的尸体,脖子上开了个大洞,是被人用剑杀死的。 陆小凤据理力争,道:“我身上并没有剑!” 脸色苍白的中年人冷冰冰道:“他们两个身上也没有剑。” 不得不承认,三个人站在一处,花满楼瞧上去就让人很舒服,周身洋溢着盎然的生机,这种人一看就不是会下手杀人的,何况还生了病;白弦只是个少年模样,而且相貌太好,昨日又是被九公子抱着来到众人面前的,稍微一联想就是宫九的新宠,也不像是武艺很好的样子;只剩下怎么看怎么油腔滑调上蹿下跳的陆小凤,最是有嫌疑了。 白弦欣赏了一会儿陆小凤鸡毛乱飞的样子,才慢条斯理道:“是我杀的。” 陆小凤道:“看吧,我就说不是……嘎?”他缓缓转头瞧着白弦:“是你杀的?” 蓝衣少年一本正经道:“嗯。” 陆小凤悲愤了,他悲愤地简直想拽着白弦的衣领把这人摇那么几十个来回,道:“既然是你杀的,你怎么不早说?” 白弦瞧着他,一脸的莫名其妙:“朋友不就是用来背黑锅的吗?” 陆小凤的手指颤抖了:“谁告诉你的?” 蓝衣少年道:“大长老。” 很好又是大长老。陆小凤真心败了。 中年人道:“你是谁?” 白弦笑着道:“还未请问阁下姓名?” 一个和和气气的小老头微笑道:“他姓贺,只要喝了点酒,就硬说自己是唐时的贺知章转生,所以大家就索性叫他贺尚书,他却喜欢自称四明狂客。” 蓝衣少年道:“那你又是谁呢?” 小老头道:“我姓吴,叫吴明,口天吴,日月明,只不过是九少爷的管家罢了。” 白弦笑盈盈瞧着他,语调带着种让人忍不住侧耳倾听的从容与潇洒,缓缓道:“你若当真有日月之明,就应当知道我是谁。” 小老头还是微笑着,这微笑中已带上种恭敬之色,道:“少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攻受之争已落下帷幕!阿弦选手以74:42脱颖而出!于是以后本文就主攻了嘤嘤,都不要来问年糕攻受了哼(ˉ(∞)ˉ)唧 其实正文还是不分攻受的╮(╯_╰)╭ 本章主题是:阿弦取得阿九妹妹的默许,离踏进家门又进了一步~ ps:由于上章留言汹涌,所以明天中午12点有加更哦,当然明天晚上9点也是有的,那时候年糕大概在看春晚,就让存稿箱妹子代劳发新章了o(n_n)o~ pps:年糕回留言用了三个小时……跪地。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大神都不回留言了,jj抽的回一次刷新一次,小菊花转得急死个人,用来回复的时间都可以码完一章了qaq ------------ 40有朋自远方来 陆小凤呛住了,他脸色憋得通红,简直比真正生病了的花满楼更像是个病人。 在目睹“无数青年才俊的梦中情人”叶孤弦和神秘的宫九私奔海上,追逐的船只甚至有翻倒的这一盛况之后,陆小凤已暗暗笑破了肚皮,并且认为这件事之后,此生再也不会经历更刺激有趣的事情了。 但白弦果然是意料之外的存在。 听了这任何一个男人都绝不可能接受的称呼,他的神色既然还很平静,缓缓道:“若我是少夫人,她又是谁呢?” 白弦瞧着的人,是一个女人,这女人方才就在赌桌上,一直目光闪烁地打量着他,还用余光时不时瞄几眼陆小凤。 这女人当然不难看。引人注目的女人,大多是好看的。 她一双猫一般的眼睛里动着海水般的碧光,身形也像猫一样修长苗条,甚至连姿态也是慵懒的,就如同一只躺在房顶小憩的猫儿,偶尔轻飘飘横来一道眼波,就带着种男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陆小凤的眼睛已经离不开这女人了。 一个小女孩清越的声音道:“她叫沙曼,只不过是我哥从青楼买回来的女人罢了。” 赫然正是牛肉汤。 她已换了件金丝银线镶边的华美衣裳,高贵的姿态与衣裳外洁白柔细的肌肤使得她瞧上去就像是一位公主一般。 牛肉汤走到近前,柔顺地偎依在了蓝衣少年身边,乖巧道:“阿弦哥。” 贺尚书瞧见吴明隐隐有维护白弦的意思,已有些沉不住气,这时又见了牛肉汤亲近白弦,终于忍不住沉声道:“贵客远来,本是不胜欢喜,但在下还是想问一句,此人是为何而死的?”他虽未称呼少夫人,话语间却客气了许多。 蓝衣少年道:“你们是不是在海边找着他的?” 岛上人点了点头。 蓝衣少年道:“这就对了。” 贺尚书瞪眼道:“什么叫‘这就对了’?” 白弦轻笑道:“莫非你杀了一个偷看你练剑的贼,还要仔仔细细记下他的样子不成?” 贺尚书瞪着眼,沉下脸道:“他偷看你练剑?你可知他是谁?” 陆小凤道:“他是谁?” 贺尚书道:“他正是昔年海南派镇山剑法‘天残十三式’的传人,他会偷看你练剑?”这本是种绝顶的剑法,可惜三百年前就已失传。 白弦斜睨着他,上挑的眉眼间一派雍容华贵,淡淡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贺尚书道:“请教。” 蓝衣少年懒懒道:“敝姓叶,名讳上孤下弦。” 陆小凤已怪叫道:“你学会了‘天外飞仙’?” 白弦矜持道:“十分之一二罢了。” 小老头已牵住牛肉汤的手,笑眯眯道:“女儿,这位是你九哥的妻子,你要叫嫂子才是。”以吴明的眼光,自是早已瞧出宫九对叶孤弦有种朦胧的情愫,兼且叶孤弦的身份地位相貌也无一可以挑剔,小老头越瞧越满意,觉得九少爷总算是要成家立业了。 牛肉汤瞧见白弦没有反对的神色,赶紧甜甜道:“嫂子!”不是叫哥夫就赚了! 这是宫九的岛,而牛肉汤是宫九的嫡亲妹妹,地位自不必说――贺尚书已经退到了人群之后去,再不敢说什么。 白弦瞧了瞧温柔浅笑的花满楼,再瞧了瞧一双眼珠子就要长在沙曼身上的陆小凤,狡黠笑道:“小鸡,你若是喜欢,就送你如何?” 陆小凤吓了一跳,摇手道:“我……”这位风流浪子卡了壳,随即义正言辞道:“沙曼姑娘是个人,怎么能随随便便送了呢?” 白弦慢悠悠道:“妾通买卖,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话锋一转,似笑非笑道:何况我说的是赌桌上的筹码,莫非你以为我说的是别的什么不成?”他虽然说得很无辜,神色间却是一派的揶揄。 陆小凤跳脚道:“我像是那么随便的人么!” 花满楼:“……” 白弦:“……” 陆小凤:你们那是什么表情=。= 一床一几,一台一桌,墙壁是雪白的,窗帘是种充满生机的翠绿色。这屋子的布置很简单,却弥漫着种淡淡的竹香,恰似一个天然雕饰的少女,若是涂脂抹粉,反而污了她的颜色。 床单已换过了,铺的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当然也没有血迹。 陆小凤一进了房间,便直接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床上,索性这里也没有外人,牛肉汤跑去给花满楼抓药了,在“少夫人”的威慑下,当然也没有别的人会进来。 陆小凤道:“这么说,这个岛是宫九的?” 白弦道:“你认识宫九?” 陆小凤忍笑道:“江湖上已经没有人不认识他了。” 花满楼也带着笑意道:“这位九公子若只是阿弦的朋友,那他做的牺牲可真是够大的。”就连他的姓氏和他在江湖中留下的一丁点痕迹,也被人给挖了出来,还平白得了一个那样的名声。 白弦故意叹了口气,道:“这位九公子和我有种很密切的联系,旁的人是绝不会知道的……” 陆小凤支起耳朵坐直了身子,却没有听见下文,忍不住道:“是什么关系?” 花满楼温润道:“阿弦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旁的人是绝不会知道的。”陆小凤的朋友们,似乎总是喜欢耍一耍他的,花满楼也不例外。 陆小凤倒回了床上,心情很不爽。 任谁被两个朋友联合起来耍了的时候,心情都不会好的。 牛肉汤推门而入,低着头端着碗走到桌前:“药我熬好了,热的时候喝不那么苦。” 花满楼微微而笑,恍若山间清风雅致怡人:“多谢姑娘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在这样的笑容面前,从来风风火火的小姑娘也不免感到有些脸红,然后就小声道:“我叫宫主。”在这岛上,她当然是理所当然的公主殿下,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名字,可是在花满楼面前却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至于另一个名字牛肉汤,更是难登大雅之堂。 花满楼微微诧异,随即笑开:“想必岛上风物得天独厚,琼楼玉宇,只可惜在下无缘得见。”他借“琼楼玉宇”喻宫殿,而宫殿之主自然就是宫主了。 牛肉汤怔住了,良久才低呼道:“你瞧不见?”她瞧着这个人,这是个很年轻的男子,非但俊美,而且气度非凡,一路走来也与正常人无异,实在难以让人相信他瞧不见。 花满楼点点头,道:“我七岁的时候就瞎了。” 牛肉汤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但她的脸上已露出种同情之色。 她虽然没有说话,但花满楼已明白她的意思。他缓缓道:“其实做瞎子也没有不好,我虽然已看不见,但却能听见更多的东西。” 他脸上带着种幸福而满足的光辉,慢慢地接着道:“你有没有听见过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你能不能感觉到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那种美妙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秋风中,常常都带着种从远山上传过来的木叶清香?……” 小姑娘静静聆听着,一双春水般动人的眸子已瞧进他的眼里,那双眼虽带着种挥不去的空茫之色,却充满生机而非死气。 白弦微笑着注视这两人半晌,才终于出声道:“九妹,这位是我的好友花满楼,另一位是陆小凤。” 牛肉汤当然听说过花满楼,但她却像是第一次听见这名字一般,脸带红晕喃喃道:“花满楼、花满楼……这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仿佛才注意到这屋子里还有两个人,牛肉汤羞红了脸抛下一句“我马上回来”,就飞一般地跑了出去。 白弦瞧着陆小凤,笑眯眯道:“小鸡,你对九妹怎么看?” 首次享受被美女完全忽略这种待遇的陆小凤干巴巴道:“她的轻功不错。” 花满楼笑得很愉快:“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这个可爱的女孩子轻功果然不错,不一会儿就一阵风般跑回来了,还捧着两个青皮的果实,正是这南海岛屿上特有的果实椰子。 白弦的出生地虽然是在白云城,但他在飞仙岛上待着的时间屈指可数,对椰子也只是有个薄弱的印象罢了,更枉论陆小凤和花满楼了。 牛肉汤侃侃而谈:“这种叫椰子的果实是岛上特有的,皮很厚,里面就是果汁和果肉……” “咔”的一声,汁水四溅。 “死陆小凤,你绝对是存心的――” 白弦拉着花满楼急退,好歹退出了攻击范围,遥望打开的大门外远去的两个黑点,他悠闲道:“九妹去追小鸡了,你喝了药就睡一会?” 不待花满楼回答,蓝衣少年已经动手整理起床铺来。 花满楼立在原地,迟疑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白弦抹了把脸上零星的液体,语气平平道:“椰子里面全是水。”而陆小凤方才直接劈开了它。 花满楼怔了怔,而后便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半晌才止住,道:“阿弦,这是你的房间吧?” 蓝衣少年轻巧道:“这儿是‘叶孤弦’的房间,而少夫人的房间,自然不在这儿了。”他的语声是绝对的不怀好意:“夫妻两人,难道还要分房睡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岛上时光,朋友相处,略平淡 其实年糕很喜欢吃椰子的嘤嘤,海口学校里的椰子才三块钱一个,其他地方的好贵=。=吃完了汁还可以裁开来吃果肉什么的 沙曼总算露了脸了,下下章ko掉 ps:好消息坏消息。坏消息是年糕考研失败,过完年要去找工作了嘤嘤,好消息是不用复习面对考研复试的话更新就稳定有保障了……有得必有失啊,群压~ pps:今晚9:00阿九泡温泉阿弦围观(其实什么也不会发生好吗),敬请期待! 新年快乐~! ------------ 41温泉水滑 芳草绵绵无际,晴空一望无垠,白弦踏在草地上,沐浴在阳光下,心情也是明媚的。 在这几乎全是陌生人的岛上,突然来了两个朋友,难道还不值得高兴吗?何况无论陆小凤还是花满楼,都是极可靠的好朋友。但白弦最想念的,还是十一。 自出了寨子以来,他和十一就未曾分离过,即便短时间见不着面,也未曾相隔如此遥远的距离。这次是他失策了,本以为宫九最多停留在中原某地,没想到这位表哥在海上还有这样一个岛屿。十一再如何能干,也不能找到这个岛上来吧?听陆小凤说,他们在乘坐的船只遇到暴风雨被滔天海浪粉碎后,才抱着木板堪堪漂流到这儿来的,可以想见这个岛的位置在茫茫大海上该是如何难寻。 一个藩王世子若是起事,选择这样一个岛屿作为后方,进可攻退可守,最不济也有个藏身之处,倒也是一步好棋。 “咪~”一声撒娇似的猫叫在不远处的草丛响起,而后一个白影便灵巧纵身,跳到了白弦怀中。 白弦不由得喜动颜色,道:“小花?” 岛上的地势,东面平坦,西面起伏。穿过山石,转过岩壁,万峰合抱间,竟是一眼温泉。轻微的硫磺味道弥散在空气中,很快被木叶和泥土的清香掩盖。宫九闭着双眼,深而缓地呼吸着这清新的气息,只觉得全身上下,都似已被洗涤,竟是难得的心平气和。一人高的草丛左右分开,然后他就瞧见蓝衣的少年怀抱着只白色的猫儿,缓缓而来。 黄昏是血样的红。 就连青绿的草地和透明的泉水,也被这晚霞染成一片炽色。 这信步而来的少年,身上的衣裳明明是海一样的蓝色,缓缓走进时却像是团炽烈的火焰,灼烧人心。他身上有种高贵、清艳、使人惊服的美,让人一见难忘。 宫九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以九公子的财势,他见过的美人也不知有多少,江南的婉转莺啼,漠北的爽朗风沙,却从没有一个人在每一次出现的时候都能予他惊艳之感,这感觉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和频繁的接触慢慢褪色,反而愈发坚韧地扎根在他的心底。 这莫非就是世人所向往讴歌的爱情? 白弦在温泉边一块平坦的大石上坐下,好心情地冲宫九笑了笑,抬起猫儿的右前爪挥了挥,道:“小花,这是阿九哦。” 猫儿歪了歪头,用那双浅蓝的眸子仔细瞧了瞧水里的人,挥了挥前爪,软软“咪”了一声仿佛在打招呼。 它一双浅蓝色的眸子中闪耀着种通晓人性的光辉,小巧的鼻子是健康的粉红色,尖尖立起的耳朵在顶端却是圆润的形状,通体雪白,只在双眼四周有些褐色的毛发,这猫儿瞧来雍容华贵,自然不是大街小巷上常见的野猫家猫可以比拟的,但这丝毫不能改变它还是一只猫的事实。 宫九眯起了眼,道:“岛上哪来的猫?”不知道他最讨厌会掉毛的动物了吗! 白弦道:“陆小凤和花满楼他们坐的船坏了,漂流到了这个岛上,小花大概也是和他们一块儿来的吧。”作为一只注重仪态的猫,小花一定是先躲起来把毛全都整理好,甚至自己捕食填饱了肚子才开始找饲主的。白弦对这只猫的某些脾性还是很了解的,毕竟这般奉行“饿死事小,形象事大”的猫本也是与众不同。 “咪~”猫儿轻轻甩了甩尾巴,像是在赞同白弦的推断。宫九按下微微抽动的嘴角,道:“你要养它?” 白弦轻轻地挠了挠猫儿的下巴,道:“这是十一养的猫。”听到主人的名字,小花立刻端正坐好,两只前爪摆放着整整齐齐,背脊挺得笔直,一双大眼睛种闪着认真敏锐的光芒,但又在少年轻重适中的抓挠下懒散下来。 九公子瞧着那只眯细了眼睛露出种享受神色的猫儿,深深呼吸道:“十一也来了?” 白弦诧异地瞄了他一眼,道:“十一怎么会来这里?” 宫九更诧异:“那这只猫为什么会在这里?” 蓝衣少年认真想了想,道:“大概是十一委托花满楼照顾小花?也可能是希望陆小凤能够找到我吧,你知道的,陆小凤的运气一向很好。” 的确,对于陆小凤的资料,宫九也是有一番深入研究的。不得不承认,陆小凤虽然是单枪匹马,却常常能做成很多大势力都做不成的事情,很多次明明险象环生,他却偏偏能逢凶化吉,化腐朽为神奇,称一声福将也是名副其实。单论运气而言,此人简直逆天,就如同冥冥之中有什么在保佑着他一样,所有不信邪想跟他作对的或者利用他的,最后都失败了。 但宫九是会相信这种运气的人吗? 在没有试过之前,很多人往往以为自己是独特的。 像是瞧出了宫九的想法,白弦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叫做‘气运’?” 宫九点点头。 有温柔的风从山的缝隙里吹来,如情人的手般拂起少年的长发,疏疏朗朗的嗓音也带了几分飘渺之意,少年娓娓道:“身负大气运者,上体天心,下行天意,逍遥无期,万劫不灭。这虽是上古时期的神话,投射到现今也未尝不可。有多少人,能在活着的时候就成为传奇?一百年前出了个楚留香,而当今武林出了个陆小凤。楚留香一生未曾一败,阿九以为陆小凤如何?” 他直直看进宫九的眼底,就像是要看到他的灵魂,幽幽道:“甚至就连天子所带的龙气,也是气运的一种。”而气运,也叫命数。 九公子当然是不服的,这天底下还没有什么是能让他臣服的。他眉眼间一派骄狂之色,道:“阿弦在岛上住了几日,可知道最近江湖上发生了什么大事?” 白弦悠然一笑,道:“愿闻其详。” 宫九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一百零三个精明干练的武林好手,价值三千五百万两的金珠珍宝,在一夜之间神秘失踪。这件事的影响之广,不但关系着中原十二家镖局的存亡荣辱,江湖中还有至少七八十位的知名人士,眼见就要因此家破人亡、身败名裂。” 蓝衣少年眼中异彩连连,接着道:“这十二家镖局、七八十位知名人士中,当然有陆小凤的朋友。” 宫九抚掌道:“不错,所以他们必然会找陆小凤帮忙,因为这案子根本已没有一丝线索,他们已是走投无路。”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什么法子都会去试的,何况拜托破案如神的陆小凤本就是一个很好的法子?谁都知道,陆小凤是不会丢下朋友不管的。 白弦眼中光芒熠熠,若有所思道:“江湖上若果真发生了这等大事,我见到的陆小凤不可能还那般轻松。他还不知道?”少年双目灼灼,缓缓道:“既然连陆小凤都不知道,那比他更早就上了岛的表哥是怎么知道的呢?” 九公子洒然一笑,道:“这丢失的三千五百万两金珍珠宝,就是太平王府这几年的封地赋税,本是上交国库的。太平王府给了这些江湖人四十日的期限,追回这趟红镖。” 蓝衣少年微微而笑,犹如二月春风雕琢了柳枝,又在心湖上吹起淡淡涟漪,道:“阿九如此信任,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呢。” 宫九也微笑道:“莫非阿弦还会去告诉陆小凤不成?”九公子知道,他说得已经太多。白弦知道他太平王世子的身份,知道他有一个豢养高手的海岛,知道他有不臣之心……那么“监守自盗”四个字,岂非很容易便推断出来?纵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这推测也已足够。陆小凤和花满楼遭遇海上暴风雨漂流而来,而船只碎裂之后,漂流而来的当然不仅仅是活物……宫九不知道,以白弦的聪明,是否已连他的手法一并猜出。他甚至也不知道,为何会将这件事这样告诉这位表弟。 白弦手指轻轻抚过猫儿的脊背,目光恍若实质抚过温泉中挺拔的身体线条,甚至让那身躯微不可查地颤抖,语声中仿佛带着种让人心醉神迷的情思,柔声道:“亲疏远近,自然有别,何况……我怎么舍得。”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苦苦忍耐,才没有把标题写成温泉水滑洗凝脂=。= 自从非命亲提出阿九穿过来这个可能性以后,年糕的节操好像长了不少……qaq 终于拐回剧情了,松了口气。 ps:关于阿九讨厌会掉毛的动物,这就是白衣人士的洁癖啊,估计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多少也有点╮(╯_╰)╭还好小花毛基本是白色,掉了到衣服上也看不出(……那更不好了好吗! ←小花的原型 新年快乐~蛇年大吉哦! ------------ 42“情敌”相见 夕阳西下。 陆小凤不回到陆地上去,他的那些朋友就找不到他,而在花满楼生病的现在,他也必定不会贸然离岛。 白弦这样想着,信步朝着花满楼睡觉的房间走去,半途中顿住脚步,改换了方向。雌雄双虫相互吸引着指引方位,陆小凤竟然不在房间里照顾花满楼,这可是件新鲜事。 小花伴在他的身侧,猫儿走起路来是无声无息的,白弦走起路来也是无声无息的。少年的武功在江湖上虽然能排上名号,却绝对比不上西门吹雪、叶孤城、陆小凤、木道人他们,但他的心境却并不低,能够很好得和周围的景致融合在一处,是以即便他已离陆小凤很近了,那只小鸡也没有察觉。 “小花,你先在外面等我,免得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咪~” 一门之隔,里面传来女人的喘息声和男人的话语声,断断续续,听不分明。 白弦一脚踢开门,眼神冰冷地瞧着眼前衣衫不整的两人。 少年通身上下气度高华,他的身量并不高,但被他用厌恶的眼神瞧着,两人却生生感觉到种被俯视的难堪,就如同在人群众多的地方赤身果体一般羞耻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和陆小凤纠缠在一起的,是个成熟美艳的女子,她的全身就像只长成的水蜜桃般诱人,让人恨不得咬一口,正是陆小凤最感兴趣的那种女人。 赫然正是有一面之缘的沙曼。 沙曼的脸庞是一种桃花般的粉,眼中有层水雾,身上只穿着件白色的轻纱,小口微张着还在细细喘息,她整个人透出的气息,不是富贵牡丹,不是浪漫玫瑰,而是犹如一朵开得正艳的罂粟般迷人心智。一旁的陆小凤也是衣衫不整,一张脸已涨得通红。 陆小凤脸上是种惶急的神色,慌张道:“阿弦,我只是……” 白弦的神色在渐暗的天光中明灭不定,冷冷道:“她勾引你?”若说是别的时候小鸡贪花好色他还比较相信,花满楼病着的时候陆小凤还出去和女人滚床单他却是不信的——不论如何,陆小凤和禽兽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 这风流之名遍天下的浪子苦笑道:“她说她的仇人死在我手里,所以要报答我……”迎着沙曼不可置信的眼神,陆小凤再也说不下去了。平日里的陆小凤,是舍不得女孩子受一点委屈的,尤其是这样美丽可爱的女孩子,他机智伶俐花样繁多,是江湖上人人见了都要头疼的,可面对白弦一双剔透的眸子,他却一点也使不出来,就如同初次见到这少年时的感官——的确是他的克星。 蓝衣少年清嗤一声,清澈的眸子中倒映着形容狼狈的陆小凤,鄙视道:“若是我不来,你是不是已经和她滚上床了?” 若以凤为名,却配不上凤这个字,寨中弟子皆可杀之。陆小凤猛然回想起这句话,浑身一个激灵指天发誓道:“怎么可能,我肯定会推开她的!要是我骗你,就罚我……不举!” 这倒是罚当其罪。白弦的笑容终于有了些温度,道:“好了,你先去我房里洗个澡去掉这身脂粉味,再回去瞧瞧七童吧。”眼睛瞧不见的人,其他感官总是会敏感些的,若是花满楼发现陆小凤居然去找女人了,伤心了怎么办? 陆小凤显然也想到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讨好地笑道:“阿弦还是你考虑周到啊……” 两人眼见就要走出这屋子,或故意或无意地忽视了沙曼。 沙曼的眼眶中,已有泪水滚动,她喃喃道:“你们都以为我是个坏女人对不对?” 陆小凤已忍不住回转想要说些什么,他总是没有办法拒绝一个哭着的女孩子的,而白弦已不耐烦道:“怎么,你还想玩什么把戏?”死小鸡真是怜香惜玉过头了要好好教训! 身段玲珑的女子缓缓坐倒在地,那姿态说不出的惹人怜惜,她的神情突然变得愤恨,愤恨道:“宫九他根本就不是人!” 陆小凤道:“不是人?” 沙曼幽幽道:“有人说他是用九种东西做出来的。毒蛇的液、狐狸的心、北海中的冰雪、天山上的岩石、狮子的勇猛、豺狼的狠辣、骆驼的忍耐、人的聪明,再加上一条来自十八层地狱下的鬼魂。” 陆小凤已忍不住去瞧白弦,蓝衣少年却饶有兴味地笑了起来,眼中露出一种瞧见心仪猎物的光彩:“那我可就更想得到他了。” 沙曼掩住了唇,诧异道:“你……” 白弦打断她,道:“我问你,是不是宫九把你从青楼里赎出来的?” 沙曼点点头。 白弦又道:“宫九已可以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何况看你的样子,想必吃穿用度也是一般人比不上的,他想必也没有虐待你,你还有什么不满?” 沙曼泪眼朦胧:“可是他把我关在岛上,还做了很多很可怕的事情!” 白弦神情虽已很不耐烦,却还有保持着种高贵脱俗的气度,缓缓道:“他若是真的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还会把你这等女人带在身边不成?若是你一直在岛上,又是从何人何处听说他所做的大事?” 陆小凤心中沙曼的魅力值已经跌停。 蓝衣少年眉梢带笑,眼中却是刺骨寒冰:“风尘女子,真是脏了本少的眼。” 两人的身影已消失在视野中,沙曼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对叶孤弦,她非但羡慕,而且嫉恨。上苍从来不公,有的人生来就高高在上,所求所愿必然实现,有的人生来就卑贱低微,必须靠心机手段去改变命运。 她是后者。 沙曼选的时机并不好,是陆小凤的朋友生病的时候,可是这已是好不容易才能找到的机会,更何况她并不知道陆小凤什么时候会走,什么时候会和宫九接触。有叶孤弦穿针引线,宫九一定会和陆小凤成为朋友,到那时候,自己就会变成朋友的女人,就真的没有一点机会了。 可是现在,岂不是也没有机会了么? 白色的身影轻云一般出现在门前,沙曼只觉得全身都已发冷,仿佛已坠落到九幽寒狱、阴曹地府。 宫九长长叹了口气,蹲下来捧起她的脸,毫不在意衣衫下摆沾到了地上的尘埃,他的动作还很柔和,柔和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滴,淡淡道:“沙曼,我竟然不知道,你是这么看我的。” 沙曼娇笑起来,乌发波浪一般起伏着牵动人心,猫一眼的眼中却是真切的厌恶与轻蔑:“你本来就是魔鬼!不知道那位叶少爷在知道你的真面目时,是否还会这样爱你呢?” 九公子轻轻道:“他早就知道了。” 沙曼瞪大了眼。 宫九的语声温柔而无奈:“你看,你不接受的,并不是没有人接受,这个世界本就很大。傻女孩,我不是教过你,没有万全把握的时候,就不要轻易出手吗?不乖的女孩,可是要受罚的哦。” 沙曼闷哼一声,神情却仍然是倔强的。她的气海已破,全身内力被废,些许武艺也形同虚设了。 九公子不再留恋,转身朝着叶孤弦先前离开的方向而去。沙曼仍旧笑着,笑容凄惨决绝,心口仿佛空了一块,有什么东西被生生挖出。这许多年的陪伴下来,她对宫九真的就没有半点感情?女人的心,本就是谁都读不懂的,就连她们自己也不懂。 太阳落下后,海上的风一下子冷了许多。 路过一丛叫不出名字来的花儿时,白弦蹲下来,从红艳艳的花丛中抱出只白色的猫儿,从怀中取出个铃铛挂在它颈上。 陆小凤仔细瞧了瞧它的全身上下,道:“这不是十一拜托七童照顾的猫吗?我还以为它肯定淹死了呢!” “咪~”猫儿朝他挥了挥爪子,似在抗议。白弦轻轻捏了捏它的耳朵,瞧着那只敏感的小耳朵抖了两下,不无骄傲道:“这可是我们寨子里养出来的猫儿,很通人性,还会给主人带来好运呢!” 陆小凤对着它嬉笑道:“莫非我们大难不死,就是托了猫兄你的运气?” 猫儿倨傲地叫了一声,扭头不理他。它越是不搭理,陆小凤就越有兴趣,眼睛都发光了,道:“这猫不如让我抱回去怎么样?花满楼见到它没事,一定很开心的!” 理由不错。白弦想了想,慎重道:“小花,你要好好照顾它!”他说的,是司空摘星曾经给陆小凤取的名字。 陆小凤道:“七童会好好照顾它的。对了,它叫什么名字?” 白弦道:“小花。” 陆小凤:“……” 等到陆小凤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回到房间里去的时候,虽然轻手轻脚,却还是惊动了浅眠中的花满楼。窗棂外偷偷跑进来的柔和月光在他俊秀的五官上流连不舍离去,床上的人半抬起头来,脸上还带着种久睡后的晕红,双眼迷蒙含雾,歪了歪头,而后笑容就铺展开来如同盛放的优昙,轻轻道:“你回来了?” 世界静止。陆小凤恍然间听到花开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说实话年糕非常不喜欢沙曼了,整个《凤舞九天》特别天雷滚滚,陆小凤漂流到荒岛上遇到了一个对她献身的出墙美女(沙曼),在知道她是宫九的女人而且不知道宫九是案子主谋的情况下跟沙曼好上了,并且最后发现宫九不是好人义正言辞地干掉了宫九…… 陆小凤你是花花公子不是禽兽啊! 逻辑死。 要是转一下发现宫九不是主谋也是被利用的那陆小凤不就是淫人妻女?还特么理直气壮。 还好据说这不是古龙写的…… ↑辞旧迎新~ 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恭喜发财、红包拿来!~(^_^)~年糕日更从不断更,我骄傲!╭(╯^╰)╮ ------------ 43岛上时光 宫九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江湖上几乎没有人不好奇这个问题,陆小凤当然也想知道。在来这个岛之前,他只知道宫九至少与白弦关系不浅,在来这个岛之后,他却听到了沙曼的那样一番话语。纵然不能听信一面之词,但他到底还是有些生疑,所以在见到牛肉汤的时候,就立刻问了这个问题。 ――牛肉汤是宫九的妹妹,岂有不为自家哥哥说好话的道理?陆小凤还未发现,他的心中已有了明显的偏向。 小姑娘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前不远处,正在掰着指头数着宫九的优点,使劲夸奖着自家哥哥:“九哥是个了不起的天才!他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既不赌钱又不喝酒,还会煮饭、绣花、盖房子……” 陆小凤忍不住打断道:“他还会煮饭绣花?”这真的是男人应该会做的事情吗! 牛肉汤昂起头,显然很骄傲:“当然,九哥做的菜可好吃了!我穿的这身衣裳花纹就是他绣的呢!” 小姑娘身上穿的并不是昨日那件镶金带银的衣裳,而是一袭翠色长裙,其上的花纹也很简单,只不过是在袖口、领口、腰肢和裙摆上绣上了墨绿的边界,图案既非动物也非植物,似乎只是随手绣成,却仿佛又比那些刻板的图案多了些玄奥之处,初瞧尚且不觉,越是仔细去瞧就越是让人惊叹,若说昨日的衣裳是一眼就可得见的华贵,今日的长裙就是种内敛矜持的尊贵,孰高孰低一较便知。 一个男人会绣花,竟然还绣得这样好,若不是绣花大盗的案子已经过去,陆小凤立刻便要怀疑这位九公子了。 陆小凤揉了揉眼睛,仔细瞧着道:“这花纹居然是绣上去的,我一直以为是印上去的……” 牛肉汤嘲笑道:“听说陆小凤陆大侠断案如神、洞察细微,依我看来也不过如此,看来江湖传言,果然多有夸大。” 陆小凤仰面望天,幽幽道:“牛肉汤这个名字其实也不错……” 小姑娘赶忙捂住他的嘴:“不许说不许说!”她做贼一般悄悄瞧了瞧屋子里端坐着看①38看書网,阳光从他的侧面照进屋子,照得他俊秀的脸庞和在书上摩挲的手指恍若白玉雕成,精美得简直就像是一件艺术品。一只猫儿懒洋洋地躺在他并拢的膝盖上,生命是柔软而温暖的,充满了自然的气息。 牛肉汤看呆了。陆小凤闻着鼻尖的馨香,觉得很有些不是滋味。牛肉汤是个很美很活泼的小姑娘,花满楼是他很好很好的朋友,而花家也正在为了花满楼相亲一事筹划,牛肉汤若喜欢上花满楼,他该是乐见其实的。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何心里会有这股酸味?甚至不知道他是为了牛肉汤吃醋,还是为了花满楼? 花满楼突然放下书,抱起猫儿站起来,走出门外,道:“主人家来了。” 小姑娘已抽回手,开心得跑上前去甜甜喊:“九哥,嫂子。” 陆小凤连忙睁大眼睛看去。 一白一蓝两个身影相携而来,当先一人面容俊美,五官的轮廓仿若刀削,身上是件质地上等的纯白衣衫,右手上还拿着柄折扇,乍看之下就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身上却带着种世家子几代沉淀的典雅华美之气。这当然就是宫九。 宫九亲昵地捏了捏小妹的鼻子,转过头来时脸上已带着种春风般的笑意,抱拳道:“佳客远来,蓬荜生辉,只可惜日前在下有恙在身,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花满楼将猫儿放下地,一揖道:“在下等漂流到此,蒙主人家收留已是望外之喜,主人若是还如此多礼,在下等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九公子也是长长一揖,道:“不敢,诸君子既然是拙荆之友,能为诸位效此等绵薄之力便已属天幸,阁下若再如此多礼,在下也置身无地了。” 那边两人还在文绉绉地客套,这边陆小凤拉了拉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的白弦的袖子,凑上去咬耳朵道:“你难道真的嫁出去了?” 白弦勾唇,也悄悄道:“我只是跟他打了个赌而已。”赌在没有丝毫线索的条件下,陆小凤能否怀疑到宫九,能否找到那三千五百万两金珍珠宝的所在。若是宫九赢了,让他叫叫“拙荆”也未尝不可,若是宫九输了,能全身而退便已是万幸。 宫九道:“这位想必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陆小凤陆大侠了?” 陆小凤难得谦虚道:“九公子的名声,可是比我要大得多了。”当然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九公子笑了笑,浑不在意道:“那陆兄也不妨瞧瞧,我是不是青面獠牙、三头六臂?” 陆小凤道:“你不生气?” 宫九以一种迷恋的眼神瞧着白弦,脸上带着种幸福的光辉道:“如斯佳人心仪于我,已是天大的福分,些许凡夫俗子嫉恨在心,也属平常。” 陆小凤噎住了,转过头去瞧白弦,白弦正瞧着花满楼,宫九却一直痴痴地瞧着白弦,牛肉汤朝陆小凤打眼色,一阵风过吹起地上的草屑,无端萧瑟。谁也不知道这时候要说什么,于是就冷场了。 “咪~”小花围着这一群人转了几圈,很快失去了兴趣转而去追一只蚱蜢。 良久,陆小凤打破这沉寂,道:“今天中午吃什么?” 众人:“……” 风雨飘零,劫难余生,陆小凤和花满楼攀着船只上落下的一尊佛像沉浮,流落到此也只不过是因为海上的暖流。 海边。海水在清晨的阳光下看到,就仿佛是一大块透明的翡翠,鱼群自北向南,银箭般自海水中穿过。鱼群随着暖流迁徙,佛像也随着暖流移动,陆小凤和花满楼才能有食物,才能生机不绝。 陆小凤叹道:“这些鱼曾经救了我的命,可惜我却还要吃了它们……” 牛肉汤冷冷道:“无病□。” 陆小凤闭嘴了。 宫九笑道:“深秋冬至的时候,鱼总会随着暖流游动,就像是候鸟要飞到南方去过冬一般。这些鱼说不定已游了好几千里,肉质紧实鲜美,若是能辅以油盐肉桂,再抹上层蜂蜜,在火上烧烤上少许时间,必是难得的美味。” 九公子还未说完,陆小凤就觉得口水快要流下来,喃喃道:“我总算有点相信你很会做菜了。”他蹲下来捡起块平滑的石头,运力在手将这石头抛出去,便见这水面上由近及远依次浮起了十条肚皮翻白的鱼。让石子在水面上跳着前进其实也不难,长在江边的小孩儿都会这一手,难得是如何将真力加到这石子之上,将鱼震晕而石子不碎。 余光已瞄到牛肉汤的眼睛亮了起来,陆小凤摸了摸嘴唇上那两撇打理得很整齐的小胡子,正待谦虚几句,就听小姑娘撒娇道:“九哥九哥,你也会对不对?” 宫九饶有兴味地蹲下来,也学着陆小凤捡了块长条形表面平滑的石头,扬手抛出,就见水面依次浮起了十三条翻转肚皮的鱼。在牛肉汤的欢呼声中,陆小凤难以置信道:“你练这个多久了?” 九公子得意道:“今日方是首次。况且区区小计,何必练习?只不过是照猫画虎罢了。” 陆小凤大受打击,一时失语。 小花蹭到他身边,神色向往地盯着海里的鱼,被陆小凤一把抱住揉乱了毛。 白弦提着渔网和花满楼一起走来,往海面瞧了瞧,皱眉道:“怎么有几条死鱼?可不要把它们网上来才好。” 牛肉汤嫣然道:“九哥只是把鱼打昏过去而已,至于小鸡的我就不知道了。” 花满楼恍然道:“你们在比试?不知是谁赢了?”陆小凤像只斗败的公鸡垂下了头。 白弦挑了挑眉,轻笑道:“明明有渔网,还打什么鱼?多此一举。”宫九像只霜打的茄子恹了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涌起种同病相怜之感,同时长叹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明明是想写出花陆、白宫(……)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写成了宫陆、白花?(⊙_⊙) 看到没有阿九十项全能!特别贤惠! 此章的另一个名字为《阿九的优点》,于是下章的别名就是《阿九的缺点》~(^_^)~ 马上回中土了,然后又出海了……【殴! ------------ 44返航中原 在青青的草地上坐下,享受着阳光和沙滩,海风吹拂而过的力度也好似温柔了许多,花满楼靠在块光滑的石头上,嗅闻着阳光的味道和木叶的清香,只觉心旷神怡。 蓝衣少年走过来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也在他身边躺了下来,呼吸着这岛屿上美好的气息。 不远的地方,陆小凤和宫九正一人一个火堆背对背烤着鱼,正在比试谁烤的鱼比较好吃,牛肉汤在两人之间跑来跑去大呼小叫地递调料,有时还趁陆小凤不注意时捣乱。让两人势均力敌的是,小花也在眼巴巴地盯着宫九的烤鱼,若不是怕火,就要扑上去了。 烟熏火燎,几人的脸上却洋溢着遮掩不住的快乐。 白弦瞧着这画面,也不觉勾起了唇角,道:“我还是第一次瞧见阿九这么开心,小鸡果然是个活宝。” 花满楼调侃道:“小鸡本来就是个带来快乐的人物。倒是阿弦这般关心宫九,莫非‘拙荆’一词也并非空穴来风?”他指的,自然是清晨初见时那番你来我往中,宫九对白弦的称呼了。 蓝衣少年不动声色回击道:“异日花家大喜,你就知道究竟哪位是‘拙荆’了。” 花满楼笑了笑,白弦还未察觉,这种说法无疑是已经承认他和宫九关系匪浅甚至已相互倾心。想到这位传闻中十分神秘的九公子也许就要接白云城主一招“天外飞仙”,他就有些止不住笑意。思及家人,花满楼脸上的笑意突然淡了下去,已被种忧虑取代,轻轻道:“我这番和陆小凤出海,也不是什么秘密,家里人只要费点心思打听,就会知道载我们的船已经遇难沉落……”他这般说着,已是坐立不安。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手不大,却很有力,也很温暖。白弦柔声道:“我也已经在岛上停留了一段日子,对中原风光很是想念,明日或许就要返航了。也不知七童楼里的花,是否还开得那样好?” 花满楼慢慢放松下来,道:“我托了家里的小厮照顾着,不过已是入冬,想必大多花儿都凋谢了。” 不远处已传来陆小凤的喊声:“七童阿弦,过来吃鱼!”两人相对一笑,快步走去。 翌日。 一艘船要出海,准备的东西不算多也不算少,水手和下人总是要有的,食物和淡水也不可或缺。难得的是,这船上居然还有个严密的房间,里面有着许多尚且新鲜的蔬菜豆腐,要知道在海上,肉类自是主食,蔬菜等难以保存,也不知道宫九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存得住。陆小凤检查了一遍伙食之后,心情愉快地伸了个懒腰,道:“这么大的船,坐起来一定很舒服。” 牛肉汤挺了挺那绝不能算小的胸脯,道:“九哥的船走起来可稳了,你若是晕船,定是你自己没用。”白弦默默扭头。 花满楼抱着猫儿道:“不知舱房是如何安排的?” 宫九笑吟吟道:“这船上总共有六间舱房,诸位可自行挑选。” 牛肉汤在花满楼后面侧对着宫九不停做出“七”的口型,白弦笑着道:“九妹怎么了?” 小姑娘慌忙摇手,道:“没事,我是说……今天中午我来做牛肉汤吧,我做的牛肉汤可好吃了!” 陆小凤幽幽道:“看名字就知道了。” 花满楼道:“名字怎么了?” 陆小凤腰上的软肉被只女孩子的手扭转着,龇牙咧嘴道:“没事……” 甲板和船内,几乎是两个世界。 船舱,建造得精致而华美,绝没有一寸地方浪费,也绝没有一寸地方让人瞧不顺眼的。墙壁上镶嵌着的珍珠均是龙眼一般大小,整整齐齐地铺展在坚润而光滑的木质上,这样的宝物一颗已是珍贵,在这船上却是随处可见,那些仆从也对此目不斜视,显是司空见惯。 仆人们的衣着都很华贵和整洁,甚至比陆小凤穿着的还要好,但他们却绝没有一点瞧不起客人的意思,神色俱是恭恭敬敬的,几个娇俏的侍婢瞧着你的神色,就像是瞧着心目中的神明,眷恋爱慕种种情愫不一而足,无论客人是谁也不会让她们的热情消褪。 花满楼瞧不见这一切,而能够瞧见的白弦、宫九、牛肉汤三人则仿佛对此习以为常,全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陆小凤走下楼梯,只觉得路途格外漫长,他虽羡慕这种享乐的生活,但真要让他来体验体验,他却又受不了。 只因他以为人人生来本无高低贵贱,所以他既不害怕天子,也不鄙薄贱籍,所以这许多侍女来服侍他也并不觉得理所当然,而是浑身不对劲。 所以他到了第一间舱房,便道:“我就住在这里了。” 牛肉汤咬着嘴唇,道:“其实这一间房间里面有东西坏了,已经不能用了,你还是另选一间吧。” 陆小凤倔脾气上来,打开门便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道:“只要床没坏就行。” 白弦轻飘飘瞧了他一眼,道:“床坏了。”话音未落,那梨花木的床便断了只脚,整个朝墙角塌了下去,陆小凤一下跃起,目瞪口呆地瞧着那堆片刻前还是床的木板。 牛肉汤瞧向他的眼神已满是崇拜,蓝衣少年继续道:“完好的舱房还有六间,小鸡,你先帮七童挑一间吧。” 这是间精致的居室,正是白弦从飞仙岛来到无名岛时住过的舱房。 少年坐在椅子上,淡淡道:“说吧,你除了不会数数,还有什么不会的?” 宫九道:“没有了。”九公子心里有些甜蜜,刚才白弦为了帮他解围耍了陆小凤,是否说明他的位置已经比陆小凤要高了? 白弦直直盯着他,九公子迎着这目光,面色不变道:“不知方才阿弦是如何做到的?”没有掌风剑气,在相隔三步之处不声不响地断了只床脚,他自问是做不到的。 少年平平道:“有种蛊叫金石蛊,啃咬金石尚且如同豆腐一般,木头自然不在话下。真的没有了?我最后给你一次坦白的机会。” 宫九思量半晌,从怀中慎重地掏出个小巧的司南来。 这物件周围镶了一圈夜明珠,簇拥着中心的指针,使它的指向在夜里也能被人清晰瞧见,做工精致,外观华美――但这丝毫不能掩盖它是个司南的事实。 白弦露出种被取悦的表情,饶有兴致道:“不认路?” 九公子忍不住反驳道:“只是偶尔不认识东南西北罢了……” 白弦似笑非笑:“罢了?” 宫九低头站好,默然无语。 海浪的声音在船舱里听来已不甚分明。白弦把椅子的靠背放下,躺在上面,神情有些厌倦,宫九柔声道:“还会晕船?”他走过去,立在少年身后,伸出两根手指覆在少年的太阳穴上,感觉到其下的肌肤微微一僵,又在他轻轻的按压下重新放松下来。 太阳穴是要害之所在,能把这样的要害置于他人之手,岂不是莫大的信任?九公子这样想着,心里仿佛进了块蜜糖,整个人都酥麻了,手下的动作愈发轻柔,惹得已闭起眼的少年皱眉道:“重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躺椅上少年的呼吸已均匀舒缓。宫九轻柔地抱起自家表弟,除去他的外衣安置在床上,仍旧不舍得离开,而是静静瞧着他的睡颜,只觉心中一片宁静。 有位智者说过这样的话:友情是累积的,爱情却是突然的,友情必定要经得起时间考验,爱情却往往在一瞬间发生。这一瞬间是多么辉煌,多么荣耀,多么美丽。这一瞬间已足永恒。 九公子好似已患上一种无法治愈的疾病,药石无医。若是一人已深陷网中,不把另一个人拖下水,岂非很不划算?九公子家大业大,自然是个生意人,自然不会做亏本的生意。 宫九在心中列了一个个计划,又一个个推倒重来。只可惜幸福的时光太过短暂,还未待九公子定计船就已靠岸,然后他就见到了一个绝不想瞧见的人――十一。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宫九的缺点,原著里牛肉汤是这样说的―― 她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道:“他有时看来很笨,常常会迷路,甚至连左右方向都分不清,你若问他一百个人中若是死了十七个还剩几个?他说不定会真的去找一百个人来,杀掉十七个,再将剩下来的人数一遍,才能回答得了。” 嘤嘤阿九萌死了! 对了,十一只是出现一下,要期待十一和阿九大碰撞的亲要失望了哦,其实十一对阿九没什么敌意的: 影子和人是分不开的,至于其他的亲人友人爱人,永远不能和少主重合成一个 ↑大概是这种感觉,十一番外里会详细写 ps:原封面因为涉及侵权已经删掉了,换了张基友缘子(缘来如是)做的,嘤嘤我是和美人有缘无分的年糕 ~~o(>_<)o ~~ pps:o(n_n)o谢谢明蝉、汐汐扔的地雷和sky扔的手榴弹,抱住~新春愉快哦~(^_^)~有没有吃年糕? ------------ 45被托付的案子 很多人把影卫和刺客混为一谈,以为两者都要有足够的隐匿功夫和高强的武艺即可担任,其实不然。 刺客讲究的是进攻,为了进攻这一刻最好的时机,他们要运用各种方法手段接近目标人物,春秋之始的刺客往往因感念他人的恩情或大义而行刺,带有一丝“侠”的气息,而现今的刺客,多为某个势力服务,讲究暗杀,或者居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或者分散在民间大街小巷,他们大多数都不引人注目,属于那种人群之中根本找不着的大众脸。 而影卫则不同。影卫顾名思义为影子中的侍卫,人和影子何等贴近,影卫自然也是贴身侍卫。普通侍卫要做的事情影卫自然要做,普通侍卫不要做的事情影卫有时也要做,而这些事情之中很少有暗杀,隐匿只不过是为了更好地藏在影子中罢了。因此十一实际上是个英俊的人物,而且很有自己的特色。 ――比如说他喜欢黑色。 冬日的阳光带着些许暖意照耀在来往的人群上,身强力壮衣衫脏污的男人们扛着货物上上下下,女人头上的刨花油香味也被海风吹散,上船的下船的客人们多是一身白衣,也就显得一身黑衣的十一格外明显。 ↑大白天穿夜行衣什么的,十一你赢了。 这是个很大的港口,停在这儿的都是很大的船只,来这儿搭船的乘客非富即贵,在白衣价值涨势喜人、愈发受人追捧的如今,无论颜色搭不搭,每个人几乎都有件白色的衣裳。让陆小凤惊讶的是竟然有好几个女人穿着件明显和气质身段完全不搭调的大红衣裳,想来昭云郡主叶孤弦的名号也不可小看。陆小凤正待调侃白弦几句,一转眼却瞧见一团白衣的肥肉和一个浓妆艳抹血盆大口的红衣女人朝着这边走来,立时恨不得自己的眼睛已经瞎了。 几人下了船,朝着十一走去,半途中却被另一个人截下了。 这人是陆小凤的一个朋友,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鹰眼老七。但陆小凤现在却几乎不认识他了。能够被称为总瓢把子的人物,在江湖上的地位自不必说,他们往往就代表着自己组织的门面,因此总是仪容整齐、精神焕发的,但鹰眼老七如今却是嘴唇干裂、头发散乱,显得很是憔悴而疲惫。他一见到陆小凤,就已大步迎了上来,他握住陆小凤的手,就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声已有些哽咽:“陆小凤,我总算找着你了!” 和陆小凤一起下船的还有白弦等人,可鹰眼老七却好似完全没有瞧见他们,这本是种没有礼貌的行为,但如今显然没有人会去追究。陆小凤已反握住他的手,道:“发生了什么事?” 话音刚落,斜边就有个衣饰整洁,一眼瞧上去就很舒服的男人猛地扑了上来,几乎扑到花满楼的怀里,泪水涟涟道:“小七,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花满楼道:“六哥?” 花家老六花月楼转身扬手放飞了只不知何时出现的鸽子,才道:“爹和哥哥嫂子他们都很担心,听说你跟陆倒霉一起出海遇上暴风雨翻船了……”他已说不下去,开始抽抽噎噎地抹眼泪。 花满楼熟练地拍拍他的背,对着鹰眼老七道:“此处人多口杂,花家在不远处有间宅院,不若移步?” 宫九扫视着人群,十一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大厅雅致而秀美,家具摆饰自是不俗的,但已没有人去欣赏。鹰眼老七把这三千五百万两金珍珠宝失踪一事说完,挺直的背脊就突然松弛了下来,整个人靠在了椅背上,长长舒出口气。他已经尽了全部的努力,已经再也没有别的法子,如今,只有听天由命了。 十二连环坞的势力远及塞外,黑白两道都有总瓢把子鹰眼老七的门人子第,他当然也是这趟镖的保人,若是这批财宝追不回来,他只有一条路可走:死路。 这件案子一发生,鹰眼老七就想到只有陆小凤能破案,便专程来找他,却探听到陆小凤和花满楼所乘坐的船只已经遇难的消息。紧张的当然不止鹰眼老七,还有花家一大家子,他们深信陆小凤和花满楼必定大难不死,已经分散在各个两人可能靠岸的港口码头去等候。苍天不负苦心人,终究是等到了。 鹰眼老七喝了整整一壶茶,才终于露出个惨淡的笑容,道:“陆小凤,我们这些人的身家性命,可就全都托付在你身上了。” 陆小凤的眼睛已亮了起来。这庞大的财富、护送这财富的百多位高手在一夜之间失踪得干干净净,这件事一定很神秘、很危险,而且还很好玩。他摸了摸嘴唇上两撇小胡子,道:“你说太平王世子给你们四十天时间查案,现在还剩下几天?” 鹰眼老七道:“还有十天。” 陆小凤长长吐出口气,神色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紧张,道:“这件案子就真的一点可疑的地方都没有查获?” 鹰眼老七迟疑道:“只有一点可疑的地方,就是出事前的那天早上,有一批木匠到过那里,带着几大车木材,据说是为了做佛像和木鱼用的。” 牛肉汤已忍不住追问道:“然后呢?” 鹰眼老七道:“但那批人当天晚上就离开了,而且我们发现,他们就是太平王府的木匠,简直连一点可疑的地方也没有。”他先前说“只有一点可疑的地方”,如今又说“一点可疑的地方都没有”,这已是种矛盾。 陆小凤沉吟许久,突然道:“你有几天没休息了?” 鹰眼老七眨了眨沉重的眼皮,道:“四天四夜,我一直在等你。” 陆小凤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好好睡一觉吧,说不定等你起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水落石出。” 鹰眼老七黯淡的眸子透出种光彩来,希望的光彩:“你有把握?” 陆小凤话语中透出种强大的自信,神采奕奕道:“如果我没想错的话,有人曾经见过那批珠宝。” 鹰眼老七兴奋道:“陆小凤果然是陆小凤!” 花满楼在沏茶。他的面前摆着一只紫泥小火炉,一把紫铜扇,一柄蒲扇,还有一套精致小巧的茶具,此刻面前六个酒杯般大小的茶盏里,已倒满了茶,花香与茶香混合为一股奇特的幽香,合着他安详的笑容,让人的心便缓缓沉静下来。这件案子很大,陆小凤的压力自然也不小,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需要心平气和。 花月楼第一个拿起茶杯,闻着香味眼泪就已落了下来,哭哭啼啼道:“小七,你又要跟着陆倒霉去破案了对不对?” 花满楼无奈道:“六哥,他叫陆小凤。” 花月楼委委屈屈道:“他就叫陆倒霉,不但自己倒霉,还带着你倒霉。七童你不知道,爹梦到你回不来了,晚上睡不着好些日子,已经受了寒病倒了……” 花满楼一下子站起来道:“爹病了?” 白弦也站起来,握住花满楼微微颤抖的手,带着种安定人心的笑容,柔声道:“七童,这件事情很危险,我和阿九实在不放心九妹跟着,你能不能把她带到花家住上一段时日?” 牛肉汤和花月楼都眼巴巴地看着花满楼,好像已忘了他看不见。花满楼微笑起来,道:“我自是愿意的。” 鹰眼老七已睡下,睡得死沉,花家兄弟带着小姑娘走了,大厅里终于只剩下宫九、白弦和陆小凤三人。 白弦在主位坐下,姿态优雅地浅酌一口花茶,道:“你们两个到底有什么事?”一副想说什么说不出憋得很难受的样子。 鹰眼老七等三批人已经几乎找遍了整个陆地,而陆小凤和花满楼是坐着一个一丈来高的佛像漂流到海岛上的,在漂流的过程中他还看见了一种鱼,木鱼。仔细观察着宫九的反应,陆小凤托着下巴道:“我怀疑木鱼和佛像就是……” 他还没说完,九公子已抢着委屈道:“阿弦你怎么可以握别人的手!” 陆小凤岔气了。 江南的风已有了明显的寒意。好在月亮已经升起,明日想必是个晴朗的日子。白弦关拢了窗,就听在房间里团团转观察新窝的小花充满欢欣地“咪~”了一声,纵身跃进另一个人怀里。 正是十一。 十一依然是一身黑衣,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出现在这房间里的,蓝衣少年却仿佛理所当然一般,径自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可有什么要事?” 十一顺了顺自家猫儿的毛,道:“孙秀青就要临盆了。” 蓝衣少年的神色竟然有些紧张,追问道:“大夫说是男是女?” 十一眼中染上些笑意,道:“是个男孩。” 白弦在房里走来走去,六神无主:“也不知孙秀青过的如何?女人生孩子也是一件难事……” 十一将小花放下,拍拍少年的肩膀,有些好笑道:“少主,万梅山庄是不会亏待他们的女主人的。” “咔擦”,是窗子被推开的声音。 比夜袭未遂更让人伤心的是什么?是夜袭的时候发现房间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还是潜在情敌。 宫九瞧向十一的眼神当然不会很客气,十一却友好地朝他笑了笑,身影就突然就消隐无踪。饶是宫九再如何感应,也没有发现他的所在。 九公子忍不住道:“十一呢?” 白弦道:“十一是我的影子,你说他会在哪里呢?” 即便知道不可能,宫九还是低头瞧了瞧蓝衣少年在月亮下的影子。那里当然是不可能藏进一个大男人的。武功高强的人,百步之内飞花落叶皆可闻,可是宫九却没有发现丝毫十一的踪迹,饶是他心里对此人有些敌意,也不得不赞一声好。 宫九试探道:“他还在这房里?” 蓝衣少年不耐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事实证明,即便可能有人围观,九公子也是不会收敛的,他露出个暧昧的笑容道:“自然是来替阿弦暖床的。”在岛上,在船上,他们虽然也同床共枕,但意义却完全不同。那时候,白弦在他的地盘上,处于弱势之时自是诸多忍让,而如今他已然自由,会不会和自己亲密如前还未可知。 少年并没有许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丝毫不拖泥带水道:“关窗。暖好了叫我。” 等到九公子用体温暖好了一边的被子,少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把他推到另一边冰冷的地方,躺着睡了。 宫九细细弱弱道:“阿弦,好冷……”他刻意地微微颤抖,终于还是等来了那双拥住他的手臂。 九公子眉①38看書网乐地想要哼歌,就连猫儿跳上来睡在被窝里,也没能影响他的好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阿九和十一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啊,虽然只有阿九这样认为,节哀 一直看影子什么的要是形成条件反射会不会神经衰弱……qaq 新出场角色花家六哥!哭哭啼啼、委委屈屈、泪水涟涟、抽抽噎噎……嘤嘤不知道为什么好喜欢他,写着写着就成这样了,明显是受的男人啊 明天就是2月14情人节了! 下一章甜甜蜜蜜秀恩爱哦~(^_^)~ ------------ 46死缠烂打大法 旭日刚从东方升起,海面上闪耀着万道金光。海水不断起伏着折射着斑斓光线,映照躺在甲板上的少年肌肤恍若透明,冬日的阳光带着微微的温度轻轻抚触在他精致的五官上,仿佛害怕稍高的热度便要把这浑不似真人的少年融化。 这是艘精巧的三桅船,洁白的帆,狭长的船身,木质坚韧而光滑,给人一种安定、迅速而华丽的感觉。 陆小凤本打算坐一艘小艇的,但这个法子立刻被否则了,财大气粗的九公子一挥手,就有人把一切都整理得妥妥帖帖,不但有好船、还有美食和美酒。这本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但陆小凤却一点也不开心。 他觉得自己实在很多余。 海风带着微微的暖意吹过船舷,撩起少年乌黑的发,几只海鸥在天空中自由地徜徉,远处似乎有隐约的丝竹之声传来,海天辽阔,无边无际。 白弦舒适地躺在甲板上,任由愈发温暖的阳光晒着他瞧上去有些单薄的胸膛,少年闭着双眼,仿佛已在海洋的怀抱里入睡。而宫九就坐在一旁按捏着他的肩颈,动作柔和得简直诚惶诚恐,神情间一派柔情蜜意,眼睛里的情意仿佛都要滴出来。 陆小凤一向认为,打扰别人恋爱都是要被驴踢的,以往他被女人缠住的时候往往这样调侃他的朋友,但轮到他自己旁观时却也是不甘寂寞,忍不住朝着两人的方向扬声道:“你们不能来个人帮我划船吗!”只有一个人一直在划船很受伤的好吗!陆小凤就要变成陆小厮了好吗! ↑看吧,其实你一点也不多余,否则没人划船。 宫九眼皮也不抬一下,幽幽道:“打扰别人恋爱是会被驴踢的。” 陆小凤噎住了。莫非这就是报应? 现在他们正在去往无名岛的路上。 宫九直言,在海上都是舵手们来掌握方向的,若是让他来指正确的路,除非瞎猫撞见死耗子。索性陆小凤还有个法子,他还记得自己和花满楼漂流到那个岛上是因为一条暖流,所以他又回到当初出海的那个港口,决定划到上次遇到暴风雨的地点附近找到那条暖流,随着海波漂浮到那岛上去。 他们不能用宫九的大船,也不能请别的在海上有经验的水手,因为这件事实在太大,牵连实在太广。 太平王府委托这一十三家中原镖局运这样一批庞大的珠宝,当晚又有太平王府的木匠运着几大车木材去镖局中人歇息的小镇上做佛像和木鱼,然后这三千五百万两的金珍珠宝和一百三十位武林好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简直连一丝曾经存在的痕迹都找不到。 陆小凤有个大胆的猜测,这岂非就是太平王府的监守自盗?鹰眼老七显然也有些想到了,但他畏惧于太平王府的权势,已不敢再深想下去。 而现今最重要的,就是证据。没有证据,任是再如何口若悬河天花乱坠,即便说中了事情的真相,也是枉然。若是藏着珠宝和镖师的佛像和木鱼如陆小凤所推测的那样运出了海,并随着暖流一同漂流到了那个岛上,实在很难让人以为这仅仅是种巧合。那个岛上,一定有策划这一切的人。 陆小凤怀疑的人有两个,一是宫九,二是吴明。以在岛上所见所闻来看,吴明隐隐为众人之首,而宫九则是他们明面上的主子。他们两人即便不是主谋,也一定与这案子有脱不开的关系。 但如今,陆小凤简直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有坑。 “阿弦,你想吃什么?这里有金华的火腿、江北的大虾米、福州的烧鹅、无锡的肉骨头、长白山的梅花熊掌……” “我不饿。” “……” “阿弦,你想喝什么?这里有茅台、竹叶青、花雕、梨花白,还有关外的羊奶酒,我知道你酒量不好,但是喝酒还是能暖暖身子的,对了,茶我也准备了,有铁观音、乌龙洞顶、龙井、茉莉花茶……” “我不渴。” “……” “阿弦……” “闭嘴。” “……” ――卧槽那真的是宫九吗!今天之前明明不是这副蠢样的啊!这样的人能做下这种大案吗!难道是这种人把江湖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吗!我绝不承认!一定是吴明干的一定是吴明干的一定是吴明干的! 第二百五十次将手伸到海水中试探温度的时候,陆小凤终于忍不住吐槽了。海水已温暖起来,他们已经到达了那条暖流的所经之处。 陆小凤把桨一丢,扯下了帆,眼中闪烁着种饿狼一样的光彩:“熊掌在哪?” 方才宫九把中土说得出的美食全部数了一遍之后,陆小凤已觉得馋虫就要在肚子里造反,如今既然已经找到暖流的所在,只要凭借海浪之力就可到达无名岛,他自然是空出双手来拿东西吃了。 宫九幽幽瞧他,整个人都阴暗了。九公子自是不会在乎这点吃食的,这点毛毛雨在他心里根本不值一提,但若是在他和心上人培养感情的时候有一个人在旁边大吃大喝时常发出绝不能算美妙的声音,就很成问题了。 ――十一隐匿的功夫实在太好,好到若是在陆地上宫九甚至都不清楚十一有没有在白弦的周围,但若是在一览无遗的海面上,除非十一是条鱼,否则他不可能跟在周围……是以宫九本想趁这个机会好好和白弦增进感情的。 陆小凤在这方面的脸皮显然不是宫九可以比拟的,他居然还开开心心地吃完了,挂着张笑脸用那油乎乎的手去拍宫九的肩膀:“好朋友!”像宫九这样有钱而且舍得花钱的好朋友,实在是陆小凤求之不得的。 他当然没有拍到。宫九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扇子,一把不可谓不华丽的描金青阳折扇。竹木做扇骨,韧纸做扇面,其上题诗作画,柔情氤氲,但陆小凤一双利眼,却能瞧见折扇边缘泛着的锐利锋芒,在阳光下折射出金属冰冷的光,简直要冷到人的骨子里去。 两根白玉一样的手指突然出现在这折扇上方,轻轻一弹便把这扇子弹了下去,或者说,是这把扇子自己下去的。 ――陆小凤见到白弦这两根手指的威力,宫九则不然,因此他在那一瞬间已经反射性地将扇子收了回去,生怕伤到这人。 ――无论宫九此人如何,他对白弦的情意总不是假的。 挡住视线的扇子收了回去,白弦冷冷道:“陆小鸡,你是不是什么都咬了一口?” 陆小凤瞧了瞧那一片狼藉,讷讷道:“我只是都吃了一点而已……”跟都咬了一口明明不是一个意思的…… 宫九的脸上立刻扬起了笑容,道:“阿弦你等着!”话音刚落,他竟是跃入了海中,只惊起朵小小的浪花。 陆小凤呆滞了一瞬,道:“他跳海了?” 白弦瞄了他油乎乎的双手一眼,皱眉道:“快去洗干净。你难道不记得鱼汛?”鱼也和人一样怕冷的,所以入冬的时候,有暖流的地方,总是能捉到鱼。 海水一片碧绿,海波微扬,偶尔还漾起一大片银色闪光,陆小凤伸直了脖子往下望,完全瞧不见一点白色的衣角。宫九到底去了哪里?他回来的时候会不会找不到这条船?他会不会淹死在海里? 像是知道他在想着什么,白弦悠然道:“九妹告诉我,宫九的忍耐力非比寻常,他甚至可以一天一夜在海底不出来。” 陆小凤道:“难道他是鱼,可以在水里呼吸?” 白弦瞧着碧波粼粼的海面,道:“九妹还告诉我,有一次他被人钉在棺材里,埋在地下埋了四五天,但被别人挖出来的时候却是一点事也没有,拍拍衣服就走了。” 陆小凤嘴硬道:“这定是那小丫头骗你的!”他虽然这样说,心里却不禁对这个人佩服得很。佩服之余,他也不免想到,若是宫九就是策划这个案子的幕后黑手,他究竟能不能胜? 小凤凰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道:“阿弦,如果我和宫九为敌,你会帮哪一边?” 蓝衣少年认真瞧了瞧他,手指点着嘴唇像是在评估什么,良久才道:“两不相帮。不过你放心,无论是谁死了,我都会帮忙收尸的。”他顿了顿,复迟疑道:“不过小鸡你要埋在哪里比较好?要不然我把你的尸体送给七童吧?或者直接烧成骨灰送给七童?” 陆小凤一脑袋黑线,道:“为什么要送给七童?” 白弦眼睛里已经发出了光,显然已陶醉在自己的想象里,道:“做花肥啊,这样你就能和七童永远一起生活在百花楼了。” 陆小凤气若游丝道:“你就不能给我好好堆个坟立个碑吗?” 少年幽幽道:“然后被你的仇家挖了?” 陆小凤:“……”他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突然斗志昂扬道:“有你这句话,我一定不会死的!” 白弦:“……”他刚刚说了什么鼓舞人心的话吗?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快乐~(^_^)~! 阿九阿弦秀恩爱神马的,完全是你们的错觉啊【殴! 下章他们就要不好了,这绝对不是因为作者是去死去死团一员,是剧情需要啊←← 今天有人跟我说ff团,这缩写的全称是什么? ------------ 47海上遇险 日已中天。 陆小凤肚子饱饱地仰面躺在甲板上,四仰八叉没个形状,他吹着潮湿微带热意的海风,满足地叹了口气,道:“我们这样漂过去漂回来也得六天,要是赶不上太平王府给的期限就糟糕了。” 蓝衣少年躺在他身边,道:“你跟鹰眼老七说的时候,不是十拿九稳吗?” 陆小凤脸上带着种愉快的笑容道:“我若是不跟他这样说,他怎么会乖乖去睡觉?”他对着朋友一直是很体贴的。 白弦幽幽道:“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陆小凤:“……” 水里突然冒出个人来,轻轻道:“你若是真担心时限问题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 陆小凤道:“太平王府给的期限,怎么商量?” 宫九施施然从海中上得船来,白弦已递上块浴巾,九公子脸上都要笑出朵花儿来,笑盈盈道:“因为我就是太平王世子。” 陆小凤怔住了。 若宫九就是幕后之人,太平王府截住这庞大的财物显然已有不臣之心,但宫九为何要告知自己的身份?除非他已胸有成竹,已有法子让陆小凤永远开不了口。 但若宫九不是策划这一切的那个人呢?太平王世子私离领地,他告诉自己真实身份,无疑已是种信任。 白弦已经朝九公子的手中瞧去,道:“你抓了什么?” 浑身湿淋淋的宫九手里提着个白布做成的袋子,里面兜着两个奇形怪状的……石头?九公子双眼中说不出的真挚热切,道:“阿弦没吃过这种鱼吧?” 白弦定睛细看,才勉强在石头外侧发现了鱼鳍,不由大感兴趣,道:“这是什么鱼?” 九公子献宝道:“这种鱼总是喜欢把自己伪装成一块不起眼的石头,躲在海底或者岩礁下面,因此就叫石头鱼。” 陆小凤已经扒了过来,伸长了脖子道:“我也没见过这种鱼,好吃么?”对宫九太平王世子的身份,他好像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白弦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瞧他,道:“如果不好吃,何必费力去捉这种有毒的东西?” 陆小凤道:“有毒?” 两条石头一样的鱼通身颜色艳丽,宫九神秘地笑了笑,道:“越是鲜艳的东西越是有毒,玫瑰有刺,无双的美人自然也全身是刺。” 陆小凤道:“那怎么吃?” 宫九道:“我是百毒不侵的,阿弦想必也是吧?” 白弦点了点头。 九公子微笑道:“这样看来,陆兄你是吃不了了。” 陆小凤:“……qaq” 将两条晕过去的石头鱼在海水里洗净后宰杀清理干净,取了陈年大曲浇覆鱼身,而后宫九就进了船舱――锅和调料都在里面。 白弦兴致勃勃地跟了进去,留下陆小凤一人形单影只。 船舱之中,宫九灵巧的双手仿佛有了种说不出的魔力,那又笨又重又难看的石头鱼在他手底下,慢慢现出滑嫩的内里来。 蓝衣少年道:“这鱼真的有毒?” 宫九浅笑道:“这鱼虽然不主动攻击,但若是有人真以为它是块石头踩上去,它背上的刺可不是说着玩玩的。” 白弦嘴角也露出丝笑意,道:“它的毒就在背刺上?” 九公子手下不停,悠然道:“也不知那只馋嘴的小鸡,什么时候才会下来呢?” 少年恍若不经意般道:“若是陆小凤果真上了岛,阿九的这个赌注可就要输了。”到时候他会不会真的两不相帮呢?没有到那个地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 宫九神秘道:“还未可知。” 远处的地平线只剩下条朦胧的灰影,看不分明。 陆小凤思考半晌,觉得既然不能吃还是不要进去看别人做的好,便坐在甲板上眺望远方,企图看到小岛的影子。 风轻拂,云彩聚合成两条鱼的形状……陆小凤站起来又坐下去,只觉得时间比清晨划船时还要难熬百倍,然后他就突然闻到了一股香味。 这香味明明极近,又仿佛极遥远,仿佛从世界的尽头、从幸福的国度、从传说中的蓬莱仙岛,从你能想象得到的任何一个美好的地方传来,简直要透过肉-体,传进人的灵魂里去。 陆小凤本来已经很撑了,但闻到这香味,他却觉得自己又开始饿了,饿得简直能吞下一头牛。 他再也忍不住走进了船舱,走近了这香味的源头。 陆小凤沿着楼梯慢慢走下来,这昏暗的船舱里,渐渐已有灯光亮起。 船舱里的摆设精巧而华丽,每一样东西都在它应该在的地方,茶壶旁必定有茶叶、烈酒旁必定有解酒的汤药、钓竿旁必定有擦手的帕子,绝没有一点不合理。 白弦和宫九就坐在桌子旁,分吃着那两条石头鱼。 愈近香味就愈浓郁,陆小凤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道:“这鱼味道如何?” 白弦瞧着他的馋样,眉眼弯弯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陆小凤道:“为什么?” 宫九也笑道:“因为你若是知道,岂非更加遗憾?” 陆小凤走到桌前,终于看到了盘子里面的鱼肉。这鱼肉当然不同于先前的石头鱼,之前的石头鱼又硬又糙,如今的鱼肉却是又软又滑,白生生的每一片都闪着诱人的光,一种鲜美的感觉扑面而来。 他壮士断腕般道:“就算毒发身亡,我也非要尝尝不可!” 陆小凤期待的目光在白弦和宫九面前不停转来转去,模样像只得不到肉骨头的小狗儿一般可爱,那两个人偏偏都只顾着低头吃鱼,他实在忍不住道:“你们难道就没有什么解药?” 宫九突然敛了笑容,正色道:“陆兄想必还在怀疑在下就是幕后之人,所以在下所携带的解药陆兄还是不要尝试为妙。” 至此,两人之间的矛盾终于浮出水面。 以宫九的智慧,当然不会不知道陆小凤在怀疑他,陆小凤本以为两人默契地维持着平静的表象,却没想到九公子也许根本就不想要这种表象。 空气仿佛凝固,小小的船舱中就连灯光都仿佛昏暗了许多。 “叮”清脆的声音打破这沉寂,白弦用筷子敲了敲碗,道:“阿九,你吃饱了没有?” 宫九平平道:“气饱了。” 一个人若是被朋友怀疑,自是会生气的,这本也没什么不对,但陆小凤总是觉得宫九这样有些做作。 ――这也许是因为在怀疑一个人的时候,他做什么都只会显得更可疑。 陆小凤本不愿意带着这样的眼光去瞧自己的朋友,但他的朋友实在太多也太乱,三教九流、五湖四海……而霍休、金九龄、叶孤城,也不正是他的朋友? 白弦也不理宫九,转而对陆小凤道:“小鸡,过来吃吧。” 陆小凤迟疑地拿起筷子。 蓝衣少年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忍不住笑了起来,眸中波光微动,道:“放心吧,鱼肉没有毒,有毒的地方是鱼背上的刺,已经被切掉了。” 陆小凤不可置信地指着宫九,手指都颤抖了:“你刚才是骗我的?!” 宫九斜睨他,笑得幸灾乐祸,笑得陆小凤怎么看怎么欠揍,道:“怎么,你一直在怀疑我,我难道不能骗你报复一下吗?” 一定是吴明干的一定是吴明干的一定是吴明干的! 这句话又在陆小凤脑海里开始刷屏。 鱼肉很美味,比苦瓜大师的素斋要美味得多,陆小凤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飘飘欲仙,简直已经把舌头吞了下去。吃完桌上剩下的鱼肉,陆小凤看着宫九的目光已经变得尊敬而崇拜,是一个吃客看着一个绝世的大厨的那种目光。 他现在已经很不希望宫九就是幕后的人了,没有一个吃客愿意失去这种大厨,不是么? 第三日。 风和日丽,站在船头上极目远眺,已经隐隐可以瞧见小岛的轮廓。 陆小凤笑道:“我们就要到了!” 他转过头来时候,却发现宫九和白弦的面色突然变了,变成了死灰一般的颜色。 海水倒卷,就像是一座座山峰当头压下来,还带着凄厉的呼啸声,方才只荡漾出微波的海面犹如远古的洪荒恶兽一般张开巨口,就要吞噬天地! 三人还未回神,就已经掉进了海水里。 冰冷的海水。 作者有话要说: 无数单身人士的怨念促使他们翻船了……猜猜发生了什么事?海上遇险,这“险”又是什么? 石头鱼吃了美容啊嘤嘤,年糕还没有吃过呢,肯定很贵=。= ------------ 48生死相托的情人 浅海本是个五彩缤纷的世界,光亮而温暖的海水中,身形奇异的小鱼们在千姿百态的珊瑚丛中穿来穿去,悠闲惬意,而现在,鱼儿们却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惊惶失措成群结队地朝着远去游去。 与无名岛为中心,附近的生物都开始了逃亡。 白弦的水性并不好。 他在苗疆长大,出了寨子以后才第一次见到大江大河,见到雄浑的海。道家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说的是天与地有仁心而滋生万物,而对万物一视同仁。海天相接,海洋也亦然。 人们常常以为海洋是广阔的、壮丽的,充满了无穷的生机,让人心胸开阔,却常常忽略海洋同样是无情的,风云变幻不停,任何人的生命在海洋面前都微小如同蝼蚁,不管是武林第一的高手,或是天下最大的善人,不论心思纯善或恶毒,不论成就非凡或卑微,海洋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 这或许就是自然。 无情而有情,仁慈又残酷,没有什么能真正使它动容,任何璀璨的火光在它瞧来不过沧海一粟。 不仁亦是大仁。 人总是会死的,不论老死病死,或是葬身海底、黄沙覆身,都是死亡,既然都是死亡,又为何不一视同仁? ——世人总以为神没有人的情感,是否因为神已看穿? 没有人能对抗天地之威,白弦自然也不能。谁也不知道海面上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能在海底向远离灾难的方向游去。能够呼吸的气息越来越少,白弦觉得魂魄似乎已经脱离了身体,游泳的动作已经停止,他微笑着闭上眼睛迎接死亡的到来,就感觉到有一双温软而熟悉的唇贴上了他的,送来了足以救命的气息。 不知游了多久,身边的鱼儿们终于不再惊慌,悠然地在珊瑚丛和岩石间游动穿梭,海面上已恢复了平静,然后就不知从何处漂浮过来了一块木板。 三个人从水底下冒了出来,一出来就死死抱住那块木板,大口呼吸着海面上新鲜的空气。 衣衫被海水冲击得不成样子,一头乌发凌乱地披在脸上身前,呼吸急促,唇角还淌出带着咸味的海水,形容岂止狼狈,但白弦的神情却和劫后余生四个字一点也不搭边。生死之劫,少年的神色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脸上似乎还有丝柔和的笑意,简直让人怒火中烧! 宫九狠狠瞪他,神色间惊怒难言,这还是九公子出世以来第一次露出这种神色,却不是为了自已,而是为了眼前的少年那种完全不把自身的生死放在心上的态度。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古往今来不是没有,但那些人往往是为了大义或是别的什么,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在遇到灾难时如此坦然地迎接死亡! 他怒极反笑,成年男子的语声低沉优雅,缓缓道:“阿弦,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 发绳早已松脱,蓝衣少年将挡住视线的湿发往后拨去,语声中已带上种难言的飘渺和憧憬:“只有死亡是公平而神圣的。黑暗可以压制光明、侠义可以胜过王法、统治可以战胜公理……”少年眉眼无邪,笑意清浅,仿佛已陷入个超脱此间的世界里,低低重复道:“只有死亡……是公平而神圣的。” 陆小凤突然觉得白弦和西门吹雪重合了起来。西门吹雪将杀人认为是件神圣而美丽的事情,认为将剑刺入背信弃义之人咽喉时那一刹那的血花,灿烂辉煌到没有别的事情能及得上。而白弦与西门吹雪,似是殊途同归。 他突然觉得宫九有些可怜。先前他只以为宫九脾气诡异多变,却没想到一直很正常的白弦其实也不是那么正常的,然后就情不自禁地向宫九投去了怜悯的眼神。 宫九当然没瞧过陆小凤的眼神,谁的眼睛也不能长在脑袋后面的。九公子还在狠狠瞪着白弦,就听这个被他瞪着的人好笑道:“阿九,你在生什么气?” 九公子道:“你要寻死,我难道不该生气?” 白弦道:“我已经没有办法呼吸了,这怎么能叫寻死?” 宫九紧紧盯着那双倒映着自己影子的黑色眸子,已不知是愤怒、害怕还是不甘,咬牙一字字道:“还有我在!我会救你!” 白弦仿佛怔住了,定定瞧着眼前的人。对于这个人,他到底抱着种什么样的想法呢?一个莫名其妙的朋友、一个素行不良的表哥、一个即将收服的下属……或是一个可许生死的情人?少年微微而笑,眉眼舒展间幽华绽放,如天之青水之蓝,顾盼间清姿顿生,轻轻道:“我现在知道了。” 一只手轻轻托住了宫九的脸庞,然后两双唇就靠在一处,微微摩挲。 清浅的吻,仿佛只是不经意的触碰,没有情-欲,却美好地让人心醉。 “扑通”陆小凤忍不住沉底了,他憋着口气浮上来的时候,发现这两人还保持着这种让孤家寡人如他心碎的姿势,只好又沉了下去来个眼不见为净,如是三次,宫九和白弦终于分开了,白弦竟然还奇怪道:“小鸡你在玩什么?” 陆小凤:“……” 四面茫茫,除了海还是海,望不见陆地的所在。陆小凤坚强地抹了把脸,道:“我们要怎么回岸上去?” “咻!”信号弹呼啸着飞上天空,绽出大朵的红色烟火在白日也很是显眼,宫九将已经失去作用的那枚信号弹随手一扔,道:“什么?” 陆小凤:“……没事。”他已眼尖地瞧见其上“霹雳堂”三个字。京城霹雳堂专为皇宫大内制物,陆小凤只知道他们做的火折子特别小巧而且不怕水,看样子信号弹也是不怕水的。 等一下,皇宫大内?陆小凤叫道:“你们两个是表兄弟?” 白弦道:“宫九的确是我表哥,有什么不对?” 陆小凤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太过大惊小怪。朋友喜欢男人都能接受,那乱伦又有什么问题?但他还是嘴硬道:“但、但是……难道太平王府要绝后了吗?” 宫九满不在乎道:“我只要不把全家玩得满门抄斩,我爹就很满足了。” 白弦笑道:“皇帝表哥应该会很高兴吧,一下子解决两个潜在对手。” 陆小凤:“……”真是绝配! 他想了想,猛然道:“不对,阿弦你怎么也算皇帝的对手?”你明明不是什么世子啊! 蓝衣少年勾起唇角,却绝没有一丝笑意,道:“不如我们上岸找个道士,让他瞧瞧我身上有没有龙气?我可是大行皇帝与他的亲妹妹香山公主兄妹□而生的呢。” 九霄玄刹,化为神雷! 陆小凤表情空白,宫九已冲口而出:“我回去就篡位干掉他!” 白弦懒洋洋道:“好了,骗你们的,叶孤城才是我亲哥哥,不过皇帝是不是这样认为的,我就不清楚了。” 宫九面上神色变来变去,突然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若当今皇帝有了这层疑虑,他和白弦岂不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利益,有时候可是比爱情更能牢固地把人结合在一起的,这样想来,皇帝还是有其存在的必要性的。 陆小凤趴在木板上,恹恹地斜了这两人一眼,道:“说起来,之前我们到底遇到了什么?”总之不是暴风雨。 蓝衣少年白了九公子一眼,道:“我早就想说了,一个海岛上居然有温泉,你竟然也敢住下去。” 温泉、硫磺、岩浆……陆小凤抖了抖,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命大。 宫九苦笑道:“也不一定是岩浆,这种事情根本从来没有听说过……” 白弦凉凉道:“因为经历过的人都死了。” 九公子果断转移话题道:“也不知道岛上的人怎么样了,等我们上了岸再派人来这边瞧瞧吧。” 陆小凤道:“吴明毕竟是你舅舅,还是应该去找找的。” 宫九很诧异:“他怎么会是我舅舅?” 陆小凤更诧异:“牛肉汤是你嫡亲的妹妹,吴明是牛肉汤的父亲,他为什么不是你舅舅?” 宫九哭笑不得道:“小妹是我姨母的女儿,只是认了他做干爹而已。你见过有人给亲生女儿取名叫牛肉汤的吗?” 陆小凤摸了摸他那两撇胡子,默然无语。 没有月,深蓝色夜空中星子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这光芒倾洒在漆黑的海面上,海面也仿佛被染成墨蓝。浪花划过浩瀚的大海,奔向视野所不及的远方。 海水更冰冷。 然后就有一盏孤灯,在视野中缓缓亮起。 希望就在前方。 作者有话要说: cp达成!壮哉白宫(……)! 定情了哦~果然患难见真情神马的是大杀器啊,虽然下一章你们马上就要领略到阿九二的那一部分……但不可否认他这一章还是很帅的嘛o(n_n)o~ 可怜的小鸡一直沉底 阿弦说出他的那个身世,当然是因为被阿九感动了呀,而且陆小凤也能保存朋友的秘密,才不是留条后路呢。╭(╯^╰)╮ 曾经有个基友写过陆小凤世界地震,现在终于轮到我来写海底火山爆发了哇咔咔咔,好吧我骗你们的,看下一章就明白了 ------------ 49不忍直视的真相 十一月初。万物凋零。 在冰冷的海水中泡了近一天的时间,活力充沛的陆小凤活蹦乱跳地去查案了,恢复力惊人的宫九也是神采奕奕,只剩下三人中唯一的正常人白弦卧病在床。 面不改色地喝下一大碗看着就很苦的漆黑汤药,少年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脸色已经变得和汤药一样漆黑:“你到底埋了多少火药在岛上?” 陆小凤当时背对着小岛没有瞧见,白弦可是瞧得清清楚楚,那样的硝烟和轰鸣,可以说是海底岩浆喷发,更可以说是岛上火药爆炸。海上太突然思绪太混乱,现在到了安全的地方把事情一理顺,也就猜个七七八八。 宫九显然也没想过真的能瞒住白弦,委屈道:“阿弦,我本来以为我们可以不受波及的……”也没有另外一个岛来试验一下,九公子本来还想和白弦一起看烟花的。 事情已经很明显,无名岛上的温泉旁被宫九埋入了大量的火药,温泉的硫磺味掩盖住了火药的痕迹,只需到了时候让死士引燃即可。宫九并不心疼岛上的东西以及人手,也许是因为那些一流好手对他来说不过是冰山一角,也许因为吴明的心已经太大……认了九少爷唯一的妹妹做干女儿,谁能说他的心不大呢?白弦点了点唇,沉思道:“是因为吴明?” 九公子故意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我也不知道吴明都在忙些什么,即便我做了皇帝,难道他还能当太上皇不成?” 白弦冷冷道:“也许他想做大内总管。” 宫九小心翼翼道:“qaq阿弦你不要生气……” 白弦面无表情道:“等我死了,就不会生气了。”差点死了的原因居然是这个样子,换成谁也是不能立刻接受的。 九公子做低头忏悔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表弟一个眼神也没给他,灰溜溜地端着药碗退散了。 有风吹进亭子,带着少女新浴后的香气,亭子四面垂着的碧色纱帐,随着风微微飘摇,偶尔触到少年的手臂,温柔得像是情人的抚慰。白弦陡然想起在无名岛上第一个同床共枕的夜晚宫九那种粗鲁的抚弄,微微皱了皱眉。 看样子这位表哥虽然阅人无数,技术却还是不怎么样。 ↑阿九你就是这样冤死的。 这是他们从海上回来的第三天,太平王府给的期限还有一天。无论陆小凤是查获了这个案子还是并无所得,他都要来找宫九的。白弦这样想着,从酒窖里取了上好的烧刀子摆好,就听到陆小凤那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好香!有酒有朋友,要是还有肉,就更完美了。” 宫九已端着盘牛肉笑道:“谁说没有?” 陆小凤踏进亭子时,第一眼就瞧见白弦。 少年穿着件深紫色的长衫,披着件雪白的狐裘斜倚在张虎皮椅子上,狐裘上绝没有一根杂毛,虎皮也绝没有一丝破损,虎头的部分搁在少年的一侧,似乎还保留着山中之王的气势与勇猛,直欲择人而噬。 陆小凤后退两步,在亭子外面打量半晌,确认了这的确是花满楼上次带他们过来的宅院,揉了揉眼睛再次踏了进来。 白弦一只手臂搭在虎头上,五指微张,皓白的手腕在黄黑条纹的衬托下更是出尘,即便知道这老虎已是死了,却仍给人一种猛兽臣服于少年身下的感觉,柔弱的少年与刚硬的野兽,这画面自有一股引人心神的魔魅,陆小凤忍不住瞧了又瞧,酸溜溜道:“宫九真有钱。” 白弦淡淡道:“这是我的。” 陆小凤一边吃着炖烂了的熟牛肉,一边道:“哦……你的?”他瞪大了眼睛,试图估量出这狐裘和虎皮的价值,然后不出意料地得出四个字:无价之宝。 白弦微微点了点头,病后初愈让他显得苍白了些,懒懒道:“病好了还是有些怕冷,就让十一帮我找些可以御寒的。” 陆小凤偷眼去瞧宫九的脸色,果然见到满脸的铁青,想想宫九要成功追求到白弦,就等于要成功扛过十一的紧迫盯人和白云城主的天外飞仙还有那个神龙一样的大长老,陆小凤就忍不住想替他去月老庙里上几柱香。 宫九自然发现了陆小凤的眼神,没好气道:“陆小凤,你是来干什么的?” 陆小凤挽起右边袖子,给他倒了杯酒,道:“我是来赔罪的。那三千五百万两金珍珠宝和押镖的镖师们找到了,就在北平城的一个地窖里,我一个朋友是那儿的地头蛇,他发现了些蛛丝马迹,不过我们赶去的时候,主谋已经不在了,珠宝也少了三百万两。” 宫九似笑非笑道:“你来给我赔罪,是因为曾经怀疑我,还是因为珠宝少了三百万两?”他说得不饶人,右手却已托起酒杯一饮而尽。 陆小凤眼里已发出了光,伸出手道:“三百万两鹰眼老七他们砸锅卖铁还是凑的出来的,这已比死路要好得多,我来找你,自然是来找你喝酒的,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宫九也伸出只手和他交握:“不醉不归!” 酒的香味太浓郁,白弦走出亭子却不是因为醉人的酒香,而是因为他已听到一声嘹亮的鹰鸣。 疾风骤响,一只鹰在亭子上空打了个旋儿,双翼一束,流星般俯冲而下,少年一手上托,宽大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段病后更显莹白的小臂,那鹰就停在他的手指上。 他轻轻抚了抚鹰的羽毛,从它的爪子的卷筒里取出张淡色的短笺展开,脸上的神色也柔和下来。 陆小凤已经醉成一滩烂泥,自有花家的下人来将他扶去房间,宫九走出亭子,还未走到白弦身边,瞳孔便忍不住收缩。一只壮年的鹰甚至可以抓住山羊飞上天空,可知鹰的爪子有怎样的力道。如今这两只锋利的爪子,就这样紧紧地抓在少年修长的手指上,而那手指却不见一丝损伤。他现在终于知道,在船上时白弦伸手去弹那把折扇,陆小凤为什么一点紧张的神色都没有了。 那么,还有多少关于白弦的事情,是别人知道,而他不知道的呢? 宫九想到这里,只觉得心中冒出一股邪火,皇帝死了他就可以独占表哥这个称呼,陆小凤和花满楼死了他就可以独占阿弦这个称呼,甚至所有爱慕“叶孤弦”的人…… 细碎的纸粉如飞絮般洒落,少年放飞了鹰,转身道:“阿九,你在想什么?”脸色变来变去。 宫九狠狠道:“我真想把你关起来。” 白弦不以为意:“逃不出去的话,我会自绝经脉。” 九公子走到他身侧,认真地假设:“如果抓住你的亲人朋友威胁你呢?” 白弦微眯起眼睛,眸子里光华流转不定,轻轻道:“我死后,哪管它天倾地覆。你尽可以试试。” 少年顿了顿,话锋一转道:“你又是从哪里找出三千两百万两的珍宝来的?” 宫九道:“我们都在岛上的时候,有一艘船就已经开到中原去了。不过为了稳住吴明,我告诉他我要陷害陆小凤,人我都带走了,珠宝却只带走一千万两。” 白弦沉吟道:“也就是说,你自己出了两千两百万两来填补这个空缺?” 宫九苦笑道:“不错,我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只得了一千五百万两,还有七百万两是把我名下的青楼赌场全都当出去了才借来的,若是月底还还不上,就再也拿不回来了。”他可怜兮兮地瞧着白弦,道:“阿弦,那都是我们的产业啊。” 紫衣的少年伸出小指在九公子光滑的下巴上暧昧地摩挲,柔声道:“阿九,即使你身无分文,我也不会嫌弃你的。”他的眼中绽出种光芒来,轻轻的语声恍若叹息:“我要的,只是你这个人而已。” 九公子眼中光芒大盛,道:“我们的赌注……”他们当初可是约好,若是宫九能够顺利洗脱嫌疑,白弦就“嫁”给他的! 少年神秘地笑了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第三卷·凤舞九天·end—— 作者有话要说: 海底火山爆发什么的压根没有了,是人工制造的=。=阿九果然艺高人胆大,差点把自己玩完╮(╯_╰)╭,难道他要带着阿弦一起去是为了以防万一真挂了还可以殉情? 看到没有,阿弦以为那啥都是很温柔的!嘤嘤果然是好孩子 紫色衣服达成~都忘记是阿弦穿的第几种颜色了 第三卷定情之卷完结,接下来是第四卷见家长之卷o(n_n)o~阿玉要出场了,你们懂的。 明天要坐火车20小时一直坐到后天……赶紧码字存稿qaq ------------ 50剑神的“男宠” 雄鸟求偶时总是想方设法展现鲜艳的羽毛、婉转的歌喉、捕食的能力或是小窝的精致,宫九自然也是乐意展现他的财产、势力和下属的,他死缠烂打终于让白弦帮他赎回来了其中几间当出去的赌坊,至于青楼……在白弦轻飘飘的一道眼波下,宫九立即表示他已经对女人没有感觉了,青楼什么的早就用不上了。 而其中一间赌坊,就连着条地底密道。白弦跟着宫九穿过一条漆黑狭窄的通道后,视野便豁然开朗。 夜明珠将漆黑的地底映照得恍如白昼。极昼。 巍峨的四方支柱分别对应东西南北,石壁上一面刻农耕畜养之术,一面刻圣人教化之景,头顶的朱红牌匾雕龙画凤,栩栩如生,尊贵雄浑之气扑面而来。 最上方的那张椅子由象牙制成,温润的光华流转不息,和着周围的珠光宝气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光芒,一张也许只是造价昂贵的椅子瞬间似乎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如同宝山神秘而引人攀登。 这简直是座地下宫殿。但凡看到这宫殿的人,似乎都要被激起心中的豪情和野心,白弦却只是懒洋洋抬眼扫过,而后就听到宫九蛊惑人心的声音:“阿弦可想去椅子上坐一坐?” 白弦垂下眼睑,道:“不软。”坐着不舒服。 宫九:“……” 九公子重整旗鼓道:“不知阿弦以为,怎样的景象才是至美?” 白弦瞧了他一①38看書网划过一丝笑意,吟诵道:“‘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这是苏轼的《前赤壁赋》中的句子,赞美的是自然之美。而自然之美,天地之威,本就是没有什么能及得上的。 宫九疑惑道:“那阿弦为什么要走这条地道呢?”知道有这条地道以后,要走的明明是白弦,现在嫌弃它的也是白弦,变化太快的人可是很难抓住的……九公子心中忽然涌出种危机感。 少年微笑道:“自是为了要抄近路的。如今已是冬季,万梅山庄的梅花也该开了。” 万梅山庄的梅花果然已经开了。满树的粉、满树的红,被枝头上积压的雪映衬着愈发姿态动人,远远的似乎就能闻到一股幽香,这幽香也是动人的,并不浓,极淡极优雅,你以为会转瞬即忘,却发现它已在你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一如西门吹雪这个人。 梅是花中君子,西门吹雪是剑中君子。 他从来都是正面与人对决,他痛恨背信弃义之人,他已将决斗中的死亡视作种神圣,紫禁之巅一夜之后,“剑神”之名更是享誉大江南北,已成为学剑之人仰视的丰碑。 这样一个人受人追捧登上神座的人物,自然律己极严,自是有规矩的,而且从未变过。 比如说他天黑了便不见客。 所以为了抓紧时间,从地道的另一端出来以后,宫九只能臭着脸坐上了十一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往万梅山庄赶去。 一路上,他不是言之凿凿地挑剔马车不够舒服,就是引经据典证明十一驾车技术不佳,直到白弦把他踢出去换了十一进来坐,才不得不恹恹地消停了。而后马车中传来的声响更是让九公子咬牙切齿、悔不当初,因为少年除了刚出寨子时穿的那件男女装扮皆可胜任的红衣服,其他的女式服装依旧不会穿,越华美越繁杂越是无从下手,是以十一在马车中尽职尽责地服侍自家少主穿衣,那衣物摩擦的声音简直让人肝火旺盛。 白弦要去万梅山庄,自然不是去赏梅的,而是因为“她”的“闺中密友”西门夫人孙秀青就要临盆,怀有身孕的女人心思繁杂,偏偏西门吹雪自九月十五一夜后大有所得,每日研习剑法,对妻子疏忽已久,孙秀青寂寞难耐,写信给“她”吐露忧思,并且邀请“她”和“她”的心上人来万梅山庄做客。 少年飞快地答应了这件事,回了封言辞恳切的信之后,便启程了。而去“闺中密友”西门夫人家中做客的,自是白云城大小姐“少女”叶孤弦,而不是少年白弦。 他们的马车在到达万梅山庄的之前,赶车人和坐车人就换了回来,错身而过时,宫九狠狠瞪了十一一眼,十一回了他一个怜悯的微笑。当然,十一表示他的微笑一直很友好,出现了其他内容绝对是人们的误解。 宫九抱肩装可怜:“阿弦,外面好冷啊。”自从那一次差点做不成男人之后,九公子就深深领悟了自家表弟吃软不吃硬的弱点,往常他这样绝对能得到安慰,可是今次…… 少年漠然道:“细皮嫩肉。” 九公子:“……”十一你刚才挑拨离间了对不对! 万梅山庄的门外竟然有两个人迎接,其中一个就是庄主西门吹雪。当然实际上还有几个下人跟在两人身后,但在这两个人周围,无甚特色的下人们已自动背景化成路人甲、乙、丙、丁…… 宫九下了马车的时候,有些诧异。在他想来,孙秀青已怀有身孕,这等冰天雪地自是不会外出迎客的,西门吹雪为人处事毫无圆滑可言,若来的是叶孤城他还可能出来迎接,叶孤弦他怎又会看得上眼?而西门吹雪身旁的红衣人,更是之前从未听闻。 种种思绪只是一晃而过,而后九公子便伸出只手来,柔声道:“夫人请。” 一只白皙的手从帘子里伸出,几与冰雪同色,却有着胜过冰雪的柔软,无骨般轻轻搭在了他的手上。宫九才忍不住挠了几下敏感的手心,一袭翠绿色长裙的“少女”就已从马车上跃下,借着裙摆的掩盖一脚夹带着自身的体重落在了宫九的脚上,碾了一把才悠然离开。 宫九面无表情:“……tat” 走到近前,洞察细微的九公子才发现西门吹雪的表情貌似有些不愉,而伴在他身侧的红衣人则是笑意盈盈地挽着剑神的手臂,红色白色的袖子交错在一处,观万梅山庄下人的神色,似乎隐隐以红衣人为首。 ——难道孙秀青被男宠排挤了? 实在不能怪宫九这样想,这红衣人的相貌过于出色了些。他看模样有二十出头,额头有些宽了,鼻子有些不够挺,嘴唇有些不够红润,但五官面相组合起来,配上他总挂在脸上的那种游戏人间的笑容,突然就有了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魔力。他身上的衣裳是种大红的色泽,千万人鲜血堆积而成那种就要发黑的红,危险又蛊惑,许是天寒地冻而裹得严严实实,却生生给人种衣衫半褪之感,让愚昧世人明知不祥而飞蛾扑火,简直就是个妖精。 容貌之外是手段,就此时所见,万梅山庄的下人们已被收服,甚至连西门吹雪本人也因为这红衣人而改变了不迎客的打算,他的手段已可见一斑。 孙秀青绝不是这人的对手。 宫九携着白弦款款而来,一揖道:“在下宫九,此次应西门夫人之约携拙荆叶孤弦前来拜访,叨扰之处还望西门庄主海涵。” 九公子说出“应西门夫人之约”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言语挤兑的准备,脑中已排列出十余种应对之法,没想到那红衣人瞧了眼他那带着被碾压痕迹的鞋子,分外热情道:“我叫红玉,这是我家阿雪,大家现在既然已经认识了,就不要站在门口挨冻这么见外了,有什么事情都进去说吧。”话音刚落,他就不由分说地牵着西门吹雪的手把这位传说中冰冷不近人情的剑神轻轻松松拉了进去。 还没等宫九震惊完西门吹雪居然不反对“我家阿雪”这样的称呼,就被保持微笑不动声色的白弦给拖了进去。 万梅山庄的大门再次合拢,掩住了其中的“腥风血雨”。 作者有话要说: 红玉什么的,大家一定都知道他是谁吧~大美人哦~ 阿九被踩了一脚,红玉看到鞋印以后表示很愉悦o(n_n)o~毕竟儿媳和儿婿还是不一样的嘛 ps:可怜的年糕现在正在火车上,要坐20个小时嘤嘤,但是你们还是要多多留言哦,这样年糕在从火车上半死不活地下来以后“龙心大悦”才有动力码字啊╭(╯3╰)╮ pps:白纪仙域扔了一个手榴弹,o(n_n)o谢谢哦~抱住揉脸(,e,四声,相信很多亲也和年糕一样不认识这个字的←←) ------------ 51父子天性 江湖上出名的年轻人不多,却也不少。 一个年轻人即便有惊人的艺业武功、显赫的师门家世,也得经过一番历练,才能拥有名望,这几乎是江湖的铁则。而想找条捷径快速成名,找已有名望的人动手无疑是最快的方法。但没有人来挑战剑神西门吹雪。 万梅山庄的所在很少有人知晓,但若要挑战西门吹雪却是很简单的,只要在江湖上放出风声,西门吹雪自会赴约。没有人这么做,只因为剑神的剑下从未有活口。 紫禁之巅一夜之后,西门吹雪已有了不世的声名,兼且家产丰厚、娇妻在侧,本是人人羡慕的舒心情景,西门吹雪却过得很不开心。 与叶孤城决战之时,他领悟了叶孤弦暗示的“共生”剑意,之后便致力于将这种剑意融合于自己的剑法之中。 万物有柔有刚,柔能克刚,刚能制柔,情境不同,用法自然也不同,若说西门吹雪以往那种一往无前的锋锐剑意是“刚”,那么共生所对应的就是“柔”,不动声色间瓦解对手的攻势,并顺势而起掌控全局。尽管从京城回来之后西门吹雪便沐浴焚香、静坐闭关想要驾驭这种“柔”的剑意,但却找不回那一夜生死之时顺应天地之势的动作,总有种差了点什么的感觉。 这本是急不来的。西门吹雪七岁练剑,七年有成,于剑之一途上的耐心几无止境。万梅山庄自有管家打理,怀有身孕的夫人也会有管家照顾妥帖,西门吹雪对这位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管家景叔自是放心的,然而他没有想到景叔也有不让他省心的一天。 西门吹雪的静室,也是间剑室。四壁雪白,仅有的装饰是正面墙上一个飞白的“剑”字,笔走龙蛇,剑气四溢,这室内一直都是庄主的闭关之所,日久熏陶之下,整个房间似乎都充斥着种锋锐的剑意,能够平安走出此间的除了西门吹雪本人,也只有管家景叔了。而能让管家不惜入内打扰庄主的闭关参悟的,必定是他已无法做主的大事。 面前笑吟吟的红衣人脸上带着种慈爱而满足的光辉,殷切道:“阿雪,我就是你爹啊。” 景叔抬起袖子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避免和小主人冰寒刺骨的目光对上,佐证道:“庄主,他就是老主人啊,当年就是他把你抱给我抚养的。” 红衣人双手比了个长度,又比了个宽度,叹息道:“阿雪,想当年你还是小小软软的一团,又白又软又好玩,爹多么不想离开你啊,可惜造化弄人、时势所迫、天公不作美、棒打鸳鸳……” 西门吹雪打断道:“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人笑眯眯道:“玉罗刹。所以你的本名是玉吹雪哦,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西门吹雪想起几个朋友对他名字的评价,冷冷道:“你取的?” 玉罗刹笑道:“当年我取了好几个名字捏成纸团给你抓阄,这个名字是阿雪自己选的哦,本来我是更喜欢玉天宝的。” 西门天宝……很好,看来他还是幸运的。 庄主漠然道:“你来万梅山庄做什么?” 玉罗刹敛了笑意,面无表情的脸竟显出种肃杀来,带着种挥手间便决定千万人生死的高高在上与无穷戾气,但这情境只是昙花一现,再定睛看去时,红衣人仍是笑着的,带着讨好道:“自然是为了和阿雪相认啊。” 西门吹雪默然半晌,道:“你受伤了?”红衣上的血腥味很浓,不知是自己的血或是敌人的血,大红本就是最能遮掩血迹的颜色。而作为神秘莫测的西方魔教之主,剑神实在不知道除了养伤还有什么样的原因能够让玉罗刹远离他耗费一生心血的教派。 玉罗刹笑得愉悦,道:“若是阿雪能叫我一声爹,哪怕是死我也甘愿了,何况是受点小伤呢?” 西门吹雪:“……” 在那之后,化名“红玉”的玉罗刹似乎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在万梅山庄住了下来。他每日都缠着自家儿子,殷勤小意,对儿子的起居饮食等关心备至,但西门吹雪瞧着他那双期盼的眼睛时,一声“爹”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剑神不事生产,万梅山庄能够支持他奢侈的消费,背后是谁在运作,他自然明白,明白且感激。但玉罗刹瞧上去实在是太年轻、太魅人,西门吹雪对着这样一张脸,总觉得十分别扭。 孙秀青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忧思日重。她已即将临盆,不能与丈夫同房,不愿口出恶言也不懂迂回之术,只能眼睁睁瞧着红玉与丈夫日渐亲密,下人们也都被渐渐收服,纵是每日吃穿用度如何精心,也不能排解心中的阴藐。峨眉派的师姐师妹已和她断绝关系,女儿家的心事又要向谁诉说?迷茫之中,她想到了叶孤弦。 而此时的叶孤弦,正伴在宫九身侧,打量着万梅山庄。 从大门到正厅,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江南式的庭院山水相宜,移步换景,巧夺天工。冬日的风穿过高高的院墙裹着梅花的香气吹拂在脸上,淡雅的馨香留恋般萦绕鼻间。 厅中素雅而洁净,绝没有一丝灰尘,几上摆着茶壶和酒壶,四个杯子中两个是茶,两个是酒。西门吹雪是不喝酒的,白弦酒量太浅,也拿起了盛着琥珀色液体的杯子。 宫九瞧着剩余的杯中浅碧色的液体,轻轻举杯,不经意地和同时俯下-身来取杯的玉罗刹碰了一下,发出“叮”的轻微响声。 玉罗刹抬眸,笑得颇有深意。 西门吹雪疑似对妻子不忠,红玉就像是他的新宠,宫九和白弦却是西门夫人的客人,四人泾渭分明,大厅中的气息本该一触即发,却出乎意料地十分和谐。 白弦打量着剑神冷冽的神色,熟稔道:“阿雪,好久不见。” 西门吹雪点点头,眼中的冰雪竟似也在融化。 九公子觉得情人的朋友太多也是种烦恼,不用想他也知道,西门吹雪这个朋友必定是陆小凤介绍给白弦的,看来陆小凤死了说不定比活着要好。宫九没有赎回自己经营的青楼和一些赌坊,但这并不代表那些产业不再属于他了,九公子的御人之术很是高明,换了东家之后那些产业等同于再次披上层伪装,说不定会发挥出比以往更广泛的用途。 陆小凤此人,但凡江湖上的大事似乎总有他的参与,宫九当然不会不关注他。自花家宅院一别之后,陆小凤又已惹上了不小的麻烦,根据底下人传来的第一手消息,衙门里的捕头要以“杀人越货、强-奸民妇”之罪逮捕陆小凤,而三位自称是西门魔教护法的老人也声称陆小凤杀死了教主玉罗刹之子玉天宝,要他偿命。 但陆小凤却还活着,他若是轻易死了,也就不是陆小凤了。 白弦坐在张柔软的椅子里,整个人仿佛已陷了进去,把玩着杯子懒懒道:“女人怀孕时难免胡思乱想,我本以为西门夫人也是如此,却不想以阿雪的无趣,还会有其他人贴上来。”他的目光在西门吹雪和玉罗刹之间来回游动,眸子中闪烁着种暧昧不定的神思。 玉罗刹把玩着修长的手指,喃喃道:“若是世人都以为阿雪无趣,我岂不就能独占他了?” 西门吹雪皱了皱眉,澄清道:“他是我的……亲人。” 宫九忍不住道:“亲上加亲?” 一旁斟茶的侍女手一抖,将茶水洒出了杯子,还未等九公子表示不介意,侍女就飞快地用左手执起块不知何处而来的抹布吸干了水,右手仍保持原本姿势不变。 宫九:“……”万梅山庄果然藏龙卧虎。 玉罗刹笑盈盈地倚在西门吹雪肩膀上,红白交织,映着窗外的红梅与白雪,意味不明道:“我和阿雪的关系,本就是谁也无法斩断的,即便远隔千山万水、经年未见,命运的丝线也会将我们连接到一起。”剑神表情不变,似乎已经麻木了。 白弦一手支起下巴,若有所思:“你们一直都是这样亲密?” 玉罗刹笑着点头。 十指在乌发间穿梭更显莹润,白弦理了理因靠在椅上而稍有些凌乱的发,站起身来开口之时,已变作种带着成熟风韵的女声:“如此,莫怪秀青妹妹忧思难解,我既然来了,总是要劝劝她的。” 西门吹雪忍不住道:“她是个女子。”一个男子进入女子闺房,本就有些不合适,更何况孙秀青以为叶孤弦是个女人,举止难免亲密越界,庄主认为自己还没有大度到能容忍这种任何一个男人都忍不了的事情。 白弦自信道:“放心,我不会被她发现的。” 西门吹雪:“……”不是这个问题好吗! 宫九好似刚刚回过神来,极力劝阻道:“对啊阿弦,你会被她占便宜的!” 西门吹雪:“……”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推迟了一个小时更新……嘤嘤听我解释!年糕设置错了存稿箱发表时间了还好我家温柔大方美丽可爱的cp袖子(袖底澜沧)力挽狂澜帮忙发文拯救了二货年糕!迟更新也比没更好是吧,我把昨天记成了19号,我去面壁=。= 陆小凤已经开始倒霉了,《银钩赌坊》剧情线开始,江湖传闻玉罗刹暴毙,其实他只是跑到万梅山庄来等宝贝孙子出生顺便破坏儿子和儿媳妇的感情而已╮(╯_╰)╭教主本来就不是什么正派人物了←← 年糕的狗血感情线,大家多多包涵 在网上找红衣美人图,貌似都是女的……0-0 ------------ 52义兄弟 也许是名字里有个“青”字,孙秀青对于青色总有种独特的喜爱,她是个热情的姑娘,心中似乎总有种火焰在燃烧不息,但在冬日的万梅山庄,她的心仿佛也被这寒冷冰封。 侍女佩环为她拢了拢外衣,轻声劝道:“夫人,外面风大,还是进屋歇着吧。” 万梅山庄来了客人,孙秀青也已听闻,她执拗地站在门前等待着,直到瞧见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缓缓而来。 天边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生于天上的洁白雪花终究也要飘零人间,无力摆脱这残酷的命运。而那抹翠绿就恍若划破命运的一线生机,从视线的尽头款款而来。 “她”无可挑剔的面容上带着抹优雅端庄的笑容,不再是上次见面时那种少年的容姿,恢复了女子的装扮,叶孤弦显得更是完美无缺,如诗如画,漫天雪花经过“她”的身旁时,都仿佛留恋般微微停顿。 白弦走到近前,仔细打量着孙秀青,柔声道:“你胖了。” 怀孕的女人总是会胖的,这本是句普通的话语,孙秀青却抑制不住地流下泪水。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将自己的委屈全都融入了泪水中,轻轻将侧脸靠近叶孤弦怀中,寻找着体温的抚慰。 闺房的大门已合上。 被玉罗刹拉来远远围观的西门吹雪和宫九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只有玉罗刹还是笑眯眯的,乐见其成道:“这段时日阿雪和我在一起,的确忽视夫人了,怀有身孕最忌心中烦忧难解,不如让他们俩好好聊聊吧。” 其实在玉罗刹没有来到万梅山庄的时候,西门吹雪也是这样和夫人相处的,孙秀青也早已习惯丈夫的态度,可有了日日粘着庄主的红玉一对比,差距便已很明显了。 宫九黑着脸道:“不知离庄上的饭点还有多久?” 玉罗刹道:“一个时辰。” 九公子微眯起眼,威胁道:“不如今日厨房走水,我们立即动身去饭馆如何?” 玉罗刹微笑道:“储存的食材充足,两个时辰后还是能吃上饭的。”他略作停顿,若有所指道:“不过若是某个人大显身手,说不定是可以早些吃上饭的。” 宫九垂眸,若有所思。知晓他厨艺且还活着的人除了在花家的小妹和花满楼,就只有陆小凤和白弦了。陆小凤麻烦缠身,白弦若要传讯只需知会十一……他的眼前浮现出在厅堂之时的情境,四个杯子,两杯是琥珀色的茶,两杯是青碧色的酒。若做出这般安排的不是西门吹雪,那么事情就有趣了。他凝视着玉罗刹,道:“红玉这是何意?” 一株早开的梅在冬风中摇晃着落下片花瓣,玉罗刹眸子明亮,悠然的嗓音似乎紧贴着宫九的耳畔响起:“你难道还不明白?” 传音入密这门功夫,传说中唯有破碎虚空者方能做到,即便夸张,但在江湖上能够掌握的人也不过一手之数。宫九眸色渐深,凝视着玉罗刹蛊惑的面容,笑容肆意。宫九以为白弦吃软不吃硬,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再强的武力和压迫,也不能使他低头,无奈而为后,必然是隐忍的蛰伏。 这是双狼一样的眼睛,蕴藏着坚定和残忍,却又如斯清澈。玉罗刹对着这双眼,微微而笑,然后就有个淡淡的声音在宫九耳边响起,如同惊雷:“父母之命,媒灼之言。” 屋子里已燃上地龙,暖烘烘的空气中偶有丝窗外的冷风划过,也被熏得温暖许多。在燃着炭火的房间里,自是需要空气流通的。碧色的纱帐轻轻飘摇,柔软的大床中孙秀青已然沉睡,嘴角轻勾,眼角却依稀有泪。白弦细致地帮她掖好被角,淡淡吩咐:“好好照顾夫人。” 侍女环佩前所未有地恭敬道:“是。” 天幕低垂,院子里的梅树在黯淡的天光中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夜色层层叠叠漫卷而上,合着幽幽的梅香,细细研开了。白衣人负手立于院中,白衣如雪,背上却不见了那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 ——万物皆可为剑,手中又何需有剑? 白弦的脸上带着种喜悦,道:“看来你与家兄一战后,剑法又精进了一层。” 西门吹雪瞧着他,眼中闪烁着种愉快的光芒,道:“我近日,一直在尝试驾驭另一种剑意。” 白弦道:“我可帮得上什么忙?” 西门吹雪摇摇头。非是不能,而是不愿。 陆小凤曾经说过,西门吹雪这个人,本是谁也学不来的,即便学会他的剑法,学着他吹剑上的血,也学不会他那种寂寞。远山上冰雪般寒冷的寂寞,冬夜里流星般孤独的寂寞。他从不求人,也不理别人的请求,他每年只出门四次,去杀背信弃义之人,他的生命中似乎只有剑。 而这样的西门吹雪,此时却遇到了驾驭另一种剑意的难题,这正像是一个小孩子乍然有了种新奇的玩具,已不愿和别人去分享。 达成目的纵然重要,但更重要的也许是达到这目的的过程。 两人并肩在院中徜徉,暮色渐深,然后便有月光升起,笼罩大地一片银白。 白弦道:“宫九和红玉呢?” 西门吹雪道:“他们在厨房。” 白弦微勾起唇,道:“宫九果然逃不过这一劫。” 西门吹雪凝视着白弦那肖似叶孤城的轮廓,淡淡道:“你和他是不是早已相识?”“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自玉罗刹住下之后,管家更多地听命于自家老主人,厅堂中的茶和酒自然也是管家准备的,在此之前,庄主并不知道白弦更爱茶。 ——作为一个时常追踪江湖败类的剑客,西门吹雪的观察能力自是很出色的。 白弦轻轻道:“玉罗刹。” 西门吹雪仰望天际的弯月,叹息道:“我是他的儿子。” 白弦静静立着,因为他知道西门吹雪此时需要的并不是言语。 西门吹雪淡淡道:“日前曾有消息,玉罗刹暴毙,其子玉天宝死于陆小凤之手,如今西方魔教群龙无首,代表着继任教主身份的罗刹牌已经出世。为了悼念玉罗刹,也为了朝拜新任教主,教中的护法长老和执事弟子们,已决定在明年初七那一日,将教中所有重要的弟子聚集于昆仑山大光明镜。” 他转头凝视着白弦,道:“无论是谁,只要在那一日携着罗刹牌赶到,就会是新任的西方魔教教主。” 白弦也凝视着他,道:“你想必也已察觉,那就是你的登位之时。”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 如斯静谧的夜,仿佛可以听见雪融化的声音。 玉罗刹只有西门吹雪一个儿子,他自然希望耗尽一生心血的西方魔教由西门吹雪继承,这本也无可厚非。 可若要西门吹雪来继承西方魔教,就绝不可以将他摆在明面上,因为一个一出生就是西方魔教下任教主的人,要经历的诱惑太多,实在很难成才。 玉天宝就是玉罗刹摆在明面上给众人看的“儿子”,不出所料,谄媚和逢迎已经毁了他,将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草包,玉罗刹绝不会把家业传给这种人。 所以玉罗刹的儿子在出生那一天起,就已经不是他的儿子。 骨肉分离,不可避免。 白弦轻轻叹息:“西方之玉,永存天地。”为了西方魔教,玉罗刹可以说是费尽心机。 西门吹雪也叹了口气,道:“我能够明白,他为了更好地培养我,也为了让我不致被权势和奉承迷花了眼,安排我住在万梅山庄的良苦用心,可我现在已是一柄剑。”一柄不愿沾染俗世的剑。 白弦轻笑,缓缓道:“你是在担心力不从心?别忘了,叶孤城是白云城主,可他也是天外飞仙。剑是飞仙,人也是飞仙。他能够做到的,你为什么不能?在尘世之外能领悟绝世的剑法,在红尘喧嚣中又何尝不能?” 西门吹雪心中一动。这句话别人来讲或许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叶孤弦是叶孤城的弟弟,而叶孤城,是他此生唯一的对手。 少年的眸子很亮,寒星一般望进他心里:“这也许,是一条通往更高境界的路。三千大道本无穷,殊途而同归。” 西门吹雪的神色难辨。 淡淡的月光给少年披上件银色的纱衣,微微绽放的笑容带着宁静的墨香,白弦仔细地瞧着他的神色,道:“更何况还有我在,义兄。” 作者有话要说: 好多同人里面都写西门吹雪不愿意继承西方魔教,好像是因为太麻烦了会打扰练剑还是别的什么?╮(╯_╰)╭ ps:舞翎扔了一个地雷,o(n_n)o谢谢亲,╭(╯3╰)╮ 网上找的红衣美人图,月玥彼岸亲帮忙找的哦=w= ------------ 53你来我往 万梅山庄的上空,除了高悬的月和翩跹的云,什么都没有。庄中人多是身怀绝技之辈,若是有一只陌生的鸽子或是鹰飞过,便要被击落下来。所以宫九即便很好奇红玉的身份,也没有办法调动属下去查访。 九公子只能猜测。 除去长兄叶孤城,在京城初见的夜晚,白弦曾经提到自己有一个养父。 以红玉会传音入密这种武学而言,他的年纪想必不如表面看来这样轻,而红玉既然和他说“父母之命”,想必和白弦的养父有种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能够左右那位养父的决定。 在地道里的时候,宫九曾经和白弦聊了许多,九公子套话的能力自是非同小可的,他不但知道了情人的养父是所居住寨子的大长老,还知道白弦刚出门的时候一身红衣,是受了一个人的影响。 红色的确是最方便的颜色。无论沾上多少血,都无损其艳丽。 有人切菜,有人洗菜,甚至有人炒菜,宫九要做的只不过是适时放入调味料和调整火候而已,偶尔看不下去,也会自己翻炒。他并不担心有人会学去自己的技艺,因为他自信这是别人学不会的。诱人心神的香味从厨房中飘散而出,玉罗刹倚在门边,唇角浮起个满意的笑容。 宫九瞧见这笑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清晰的念头:如红玉这般妖精般的美人,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他没有情人。 九公子唇角浮起丝得意的笑容,在玉罗刹瞧过来的一瞬,做出口型:岳母。 玉罗刹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 宫九走出厨房的时候,是神清气爽的,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晚上睡觉之前。眼睁睁地看着红玉把白弦从被窝里叫走什么的,真是太坑人了!神通广大的九公子很快便冲破了穴道,就要起身追去,却被一个漆黑的身影拦住。 十一恭敬道:“少夫人请回。” ↑风水轮流转,轮到阿九被“少夫人”了。 宫九眯起了眼睛,道:“十一,红玉到底是什么人?”红玉和白弦这种颜色为姓的一串儿的名字,简直就跟宫九和宫主这种名字是本名一样不可信。 十一的脸上,还是那种成熟稳重的笑容,道:“少夫人不觉得,由少主亲自告诉你会好得多么?”他又道:“少夫人请回。” 月如钩。宫九独自一人躺在被窝里的时候,突然觉得很寂寞。一人时尚且不觉,而当试过了两人在一起的日子,再变成一人时,有种寂寞便在这种安静的夜里到访,悄无声息地侵蚀人心。宫九的家底基本都被白弦翻出来了,而很多有关白弦的事情还是他不知道的,这岂非很不公平? 九公子显然选择性地忘记了,是他硬拉着白弦去瞧产业的。 游鱼般的身子带着种熟悉的气息滑入了被子里,带入了夜间的凉意,宫九一把抱住穿着中衣的少年,狠狠吻了上去。紧紧相贴的身体和激烈的摩擦带来一阵阵热度,白弦也不客气地探进宫九的衣内,抚慰着武人特有的弹性的肌肤。 两人因呼吸不畅而停下这个长长的吻时,宫九已经快要深入其下,白弦握住那只作乱的手,告诫道:“这儿是万梅山庄。” 九公子轻轻喘气:“那又如何?” 月光温柔流淌,倾洒在床上横陈的美人身上,乌发散乱,唇瓣因亲吻显得红润欲滴,眸中似乎还带着种被抛下的委屈之色,白弦凑上去舔舐他玫瑰色的唇,在间隙之中道:“红玉就是玉罗刹。” 西方魔教之主玉罗刹?饶是宫九,也被这个消息震得失神一阵,而后就感觉到自己的喉结,被轻轻咬噬。要害之处被掌握,宫九的呼吸更是急促起来,与死亡临近的刺激感觉让他更为动情,白弦感觉到大腿之处被硬物抵住时,便放开了他的咽喉,转而抱住这人轻拍着背部。 好一会儿,宫九才缓过气来,颇为幽怨地瞧了白弦一眼,轻轻磨蹭道:“玉罗刹是你什么人?” 白弦道:“他是我义父。” 九公子诧异道:“我以为他是你的养母。” 白弦忍不住笑开,道:“你这样和他说了?那你最近可要当心些。” 玉罗刹是个报复心很重的人。 翌日用早饭时,西门吹雪难得对宫九点了点头,这其中几分是对昨晚上那顿饭的惊艳,几分是对义弟伴侣的招呼,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庄主难得用了几分心思在宫九身上,就看见九公子优雅地坐下来拿起筷子夹起离他最近的那只馒头,然后馒头中慢慢伸出只红艳艳的螯来。 一只蝎子慢慢从馒头里爬出来,许是因为冬眠之故还很是迷糊,动作迟缓地探出半个身子,“啪嗒”一声从半空中掉在了桌上,不动了。 它又睡着了。 白弦绷着脸憋笑,从离西门吹雪最近的地方夹起只馒头放进宫九碗里,宫九淡定地继续用饭,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西门吹雪顿了顿,瞧了瞧一直笑容灿烂的玉罗刹,默默低头开始喝粥。 宫九绝不是个大度的人。 这天中午,西门吹雪和白弦有幸观赏了一场筷子大战。桌子是圆形的,并不大,四个人坐下刚刚好,每个人都可以夹到离自己最远的地方的菜。凡是玉罗刹想要夹的,宫九都抢先下手,他不但给自己夹,还给白弦夹,甚至在白弦的碗已经放不下之后,开始给西门吹雪夹菜。 看着碗里堆起的小山,西门吹雪觉得自己已经超脱了,甚至在白弦悄悄拉住他的手写下“幼稚”二字时,心中一片赞同之意。 日子就这样热热闹闹地过下去了,终于到了孙秀青临盆的这一天。 在白弦的陪伴和劝说下,孙秀青的情绪已平复了许多,她是带着微笑进产房的,但紧接着传出的一声声女人撕心裂肺的痛叫和端出的一盆盆血水,依然叫人心下难安。 不知何时,西门吹雪拿起了那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他紧紧握住剑柄,指尖都已泛白,仿佛在从中汲取力量。玉罗刹烦躁地背着手走来走去,宫九难得没有刺他几句,白弦已死死咬住了唇,有力的右手和另一人的手交握着。 对于孙秀青这个儿媳妇,玉罗刹是很不满的。 金鹏王朝一案中,陆小凤中了霍休的计谋,请西门吹雪出庄对付独孤一鹤,其间苏少卿也向其邀斗,两人都死于西门吹雪剑下。虽是公平决斗,错也不在西门吹雪,但苏少卿和独孤一鹤到底是孙秀青的师兄和师父。 武林决斗死生不论,其亲朋好友不得追究,然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江湖上多少血案,都是这样冤冤相报?谁又能肯定,孙秀青对于西门吹雪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与不满? 爱情的魔力容易俘获纯真的少女,但这魔力又能持续多久?西门吹雪并不是个能讨女人欢心的人物。孙秀青在并未与西门吹雪见面前就已喜欢上他,玉罗刹绝不相信这种凭空得来的感情能够经受多少考验。 到底是个名门正派出来的侠女,她的世界太简单太单纯,若是西门吹雪成为西方魔教之主,孙秀青又需要多久、需要多少牺牲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教主夫人?更甚者,她会不会潜藏埋伏,以待大义灭亲? 玉罗刹不想试。他对女性的浪漫情怀和爱情至上,似乎天生就抱着种不信任的态度。但生育总是需要女性的。他理想中的儿媳妇,武功高绝、容貌倾城、智计百出、睚眦必报……孙秀青连一条也没有达到。遗憾的是玉教主绞尽脑汁选出了适合的媳妇人选,还没制造西门吹雪与她们的各种偶遇,西门吹雪就被一个主动表白的美貌少女拿下,不声不响地成亲了。 之后又应该如何呢?他的儿子并不是个寡情的人,想必不会放下一个辛苦为他生下儿子的妻子。 教主很烦恼。 但他马上就不必烦恼了。 产房里传出婴儿稚嫩的哭叫,而另一个呼吸已然断绝。母死子安。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是孙秀青的最后一次戏份了。 诚征阿雪儿子的名字!作者取名无能跪地。这个名字无论是以玉为姓还是以西门为姓都要比较好听呀,年糕对你们寄予了诚挚的希望☆☆←看我闪亮的星星眼 对了,如果你们取的名字各种奇怪(……),就不要怪我叫他西门小乖了xd 关于年糕为什么要让西门吹雪扯上个阿弦义兄的身份,是为了西叶做铺垫啊,虽然番外才会写这个。算下来的话,西门吹雪是叶孤城的……义弟?觉得宫九叫他们阿雪哥和阿城哥略喜感,放心,九公子一定叫得出的←← ps:红色蝎子属于作者瞎编,现实中貌似没有 ------------ 54落幕之孙秀青 冬日。屋檐垂下厚厚的冰柱,呼出的气息也已变为白色。雪融化的时候,实在比落雪的时候要冷得多。头七已过,西门夫人的遗体就在这样一个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下葬。 墓地冷、硬、阴森。 天寒地冻,北风也呼啸着哀戚的歌,扛着棺材四角的下人心情都很沉重,但他们肩上的重量却一点都不沉重——这棺材竟然是空着的!只可惜万梅山庄的主人和管家都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也没有谁敢提出这个疑问。 孙秀青跑得很快。 大抵面临过生死之劫的人,都会有种奇特的危机感,孙秀青曾经历经飞燕针之毒,险些死了一次,而现在那种压迫着她、追赶着她的感觉再一次出现了。不会错了,身后有追兵。 这已是西门夫人“死亡”后的第八天。 彼时初出茅庐的孙秀青,不过是个从未离开过峨眉山的范围的侠女,虽在江湖上有峨眉“三英四秀”之一的美称,但也多半是江湖人看在峨眉掌门独孤一鹤面子上的抬爱罢了。可笑她们几个师姐妹沾沾自喜,不知天下之大,甚至对江湖传闻中的几个知名人物暗生倾慕,以为凭借自己的相貌身份,可以成就一段武林佳话。 下了山之后呢? 师兄苏少卿之死,师父独孤一鹤之死,都来得那么突然,突然得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所幸的是,比起她已经身死的师姐妹,她已幸运了许多,甚至和如愿以偿地和西门吹雪共结连理。而不久之后,她就怀孕了,怀上了丈夫的孩子,幸福一波一波涌上来,然而幻象终究要被打破。 那一夜的决战之后,丈夫沉浸在剑的世界里不免对她冷待,孙秀青好像才真正冷静下来。旁人都说女人怀孕的时候总是胡思乱想,孙秀青却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清醒。 也许在下山之前她对西门吹雪不过是一种单纯的好奇,而在师兄、师父、师姐、师妹都相继死去后,这个在危难时刻挽救了他的生命的男人成为了她最好的避风港,他足够强大,可以保护一个柔弱的女人。 可西门吹雪并不够爱她。 孙秀青是一个很相信爱情的女子。她理想中的爱情,是相濡以沫,是相互扶持,是不离不弃,是真正地视自己的伴侣为最高的唯一。即便已经经历许多风霜,她的心中也从未放弃这个有些幼稚的梦想。 江湖上的人太多太复杂,也许只有西门吹雪是纯粹的,但西门吹雪的纯粹是为了剑,而永远不可能是为了她。 扪心自问,她到底在期盼些什么呢? 在去除掉那些虚假和繁盛之后,在去除掉那些琐碎和喧嚣之后,留下的只不过是一份简简单单的爱。她记得叶孤弦说过,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她羡慕叶孤弦和宫九的感情,这似乎更反衬出她和西门吹雪的貌合神离。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西门吹雪已是个神话,若是传出什么流言反而不甚稳妥,孙秀青索性让叶孤弦帮忙,制造了一场“假死”。难产而死,岂不是西门夫人消失的最好法子? 想必西门吹雪会善待他们的孩子,在万梅山庄,一切都可以得到妥帖的照顾,只可惜那孩子想必会被培养成一个纯粹的剑客。孙秀青不是不想念自己的孩子,甚至动过抱着孩子出走的念头,但在叶孤弦的规划之下,她意识到一个孤零零的女人带着个孩子生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西门吹雪的仇家实在太多。 眉毛描粗一些,双颊涂上种深色的粉底,眼眸周围涂抹上一圈与皮肤同色的阴影,简单装扮之后,整个给人的感觉便是一新,仿佛是另一个人一般。 产后虚弱,孙秀青在客栈歇了几天才动身前往她家乡的小山村,却在茶坊遇见了曾经的师兄严人英。即便她自信没有露出破绽,但身后的追兵已说明了一切。 山林之中,道路崎岖。前方已是死路。 孙秀青不得不停下来,转头面对她曾经的同门和另一些并不相识的人。那些陌生的人打扮得一瞧就让人不舒服,眼神也浑浊,孙秀青皱眉道:“峨眉派什么时候和这种人混在一起?” 严人英惨笑道:“没了师父在,那些长老又是各自为政,师妹,你以为如今的峨眉派还是你记忆中的峨眉派吗?”他的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恨声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西门吹雪!” 孙秀青忍不住道:“那是霍休的阴谋。” 严人英怒极反笑,道:“是啊,所以师父死了也是白死,陆小凤和他的朋友们又破获了一个大案,但师父的冤屈又由谁来伸张?江湖从来不公,霍休死了,师父就能活过来不成?” 孙秀青默然无语。 严人英的眸中染上种希冀,道:“师妹,你是从万梅山庄逃出来的对不对?既然你不再向着他,那就回到峨眉派来吧!” “掌门师兄,为什么要收下这个叛徒!” “是啊掌门师兄,孙秀青这种寡情寡恩的人,真亏师父把她养到这么大!” “马师姐她们都死了,为什么孙秀青还活着?” 严人英厉喝道:“住口!” 峨眉弟子们讪讪住口,但望向孙秀青的神色依旧是不满而怨愤的。对门派不忠,对师父不孝之人,本就是因被谴责的对象。这些峨眉弟子在一落千丈的生活待遇与江湖人士的冷眼当中已深深铭刻一种仇恨,他们与西门吹雪的之间的仇恨。 陌生面孔中有个高大的男人开口,轻佻而无礼:“这小娘子长得倒是不错,若是执迷不悟,不如交给我们兄弟审审,也许还能问出些关于万梅山庄的消息,不知严兄意下如何?” 严人英深吸口气,道:“抱歉,这是峨眉派的家务事。” 逢林莫入是句传承已久的老话,这句话能流传多年,自是有它的道理。山林之中,总是隐藏着未知的猎手,即便在冬季万物凋零之时亦是如此。 没有巨大的树冠和交错的枝叶掩盖,宫九和白弦依然藏得很好,远远瞧着悬崖边的一幕。 白弦有些不放心道:“若是孙秀青就这样跳下去,你确定不会有事?” 宫九道:“你尽可以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悬崖并不险峻,但水汽蒸腾起的烟雾让它瞧着好似深渊。崖下有好些个突出的平台,就算不幸坠落谷底,也有个沼泽可以缓冲,而沼泽表面就在上面的人僵持之时已被布置好结实的绳索。只要孙秀青不是一心求死,她就绝不会折在此处。 他覆在表弟背上:“阿弦,你不相信我?” 白弦长长叹了口气,道:“她毕竟生下了我的儿子。” 宫九僵硬了。 好在九公子到底聪明绝顶,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他索性整个人趴在表弟背上,声音软绵绵的:“阿弦,你吓死我了……” 在江湖盛传玉罗刹暴毙,西方魔教的唯一继承人玉天宝已死的如今,玉罗刹现身在万梅山庄,并且对西门吹雪关怀备至,结论显而易见。 孙秀青所生的是西门吹雪的儿子,玉罗刹的孙子,自然就是白弦的侄儿,而以白弦和宫九如今的状态,显然是不可能有亲生孩子的,将那孩子视为亲子也无可厚非。 白弦道:“你很重,下去。” 宫九的默默使劲往下压。 白弦扶额,为什么他觉得宫九越来越爱撒娇了? 悬崖边的一幕又发生了变化。 孙秀青到底还是跳了下去,让人惊异的是,严人英竟也在其后追随而至,观其神态动作,没有一丝犹豫。 宫九叹道:“他也是个痴情人。”金鹏王朝的四位旧臣之中,上官谨携带的财富被小王子挥霍一空,霍休和阎铁珊的那两份被白弦接收,独孤一鹤到底是峨眉派掌门,在中原武林门派中并无多少势力的西方魔教还吃不下这一块肥肉,因此峨眉派已落入了其后的黄雀宫九手中。 对于严人英此人恋慕师妹孙秀青却难以开口的那点心思,九公子自是了解的。老实说,他觉得严人英若能和孙秀青成就姻缘,也是一件好事,因为西门吹雪在面对女人的时候实在是块木头,朽木不可雕的那一种木头。 峨眉弟子渐渐散了,那些衣裳打扮花里胡哨的人却还留在原地议论着什么。 宫九轻蔑道:“他们是峨眉山附近的山贼,贪财好色,倒是也有几分武艺,之前不敢触犯独孤一鹤的威名,如今倒是都跳出来了。” 食指点了点唇,白弦轻轻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本也不关我的事,只是他们对嫂子不敬,却是不能就这么算了的。” 少年启唇,歌唱。 没有词,没有曲调,一个个单音从张合的两片唇中传出,仿佛是上古传说中的鲛人对月浅唱,这歌声仿佛从极乐之地传出,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没有痛苦……什么都没有。 清脆的铃声不知何时夹入歌声之间,无韵无律,却诡异地相合,小花灵巧地窜上了树,在树枝间跳跃,脖颈上系着的铃铛随着动作发出声响。 山贼们的神情已是一片空茫,他们无意识地扭动着身躯,脸上的神色极其销魂,而后就一个个倒了下去。 白弦嘴角勾起个魅惑的弧度,如此动魄惊心。宫九立刻扑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悬崖边又出现了个两个男人。 一人的眉眼是墨一般的黑,衣裳却是雪一样的白,另一个人的衣裳是血一样的红。 西门吹雪站在崖边往下望去,云雾堆叠漫卷而上,翻涌出一片苍茫,阴阳或者生死,终究相隔。 良久,一声悠长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还是没忍心把妹子弄死 在那个宅男冰山不是萌点的时代,孙秀青能看上西门吹雪也是种慧眼了,更何况她本没有什么对不起西门吹雪的地方。 若是孙秀青难产而死,西门吹雪对她想必也有种歉疚,若是来个西叶说不定含光会讨厌叶孤城造成父子问题什么的……对了小包子的名字确定是含光了哦,西门含光、玉含光这样。光滑内敛。宝剑名。月云烟取的名字,么么=3= ps:夜逝月扔了一颗地雷,kamui·鱼扔了两颗地雷,╭(╯3╰)╮,翻肚皮感谢~咦!翻、翻不回去了!qaq ------------ 54宫九VS西门吹雪 一个人时常麻烦缠身也许不奇怪,但一个人若是麻烦缠身还好好地活着、甚至活得很快乐,那就真是件稀奇事了。 陆小凤对于这件稀奇事一直很满意,也尽力让自己过得很快活。浪子行于世间,真正能够一直照顾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陆小凤一向很清楚这一点。 所谓的“杀人越货、强-奸民妇”只不过是蓝胡子和方玉飞下的套,而即便扬言要为玉罗刹之子玉天宝报仇的西方魔教护法“岁寒三友”孤松、青竹和寒梅此时也跟他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他总是有法子克服困难的。 即便还未见到曙光,但困难已越来越少。陆小凤对自己总是很有信心的。 ——一个人在困境之中若是对自己都没有信心,谈何其他? 好酒、好茶、好菜。 陆小凤身上的银子已经花光了,但是他一点也不着急,因为他知道总有人会请客的。 请客的是孤松。 “若是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找到罗刹牌,这个人就是陆小凤。” 蓝胡子这样相信,“岁寒三友”无疑也是这样相信的,所以在找到罗刹牌之前,他们非但不会杀陆小凤,还要保护陆小凤。 在酒面前,男人似乎总会有种和往常不同的模样。孤松本是个冷酷而孤傲的老人,但一谈起酒经,竟像是变了个人一般,眼睛里露出笑意来,道:“你能喝多少酒不醉?” 陆小凤慢慢斟了一碗酒,一仰脖子,就倒在嘴里,一口就咽了下去。他的面色微微发红,眼睛却又亮了几分,道:“我喝一碗就已有些醉了,再喝一千碗也是这样。” 孤松道:“所以你从未醉过?” 陆小凤淡淡道:“不,我曾经被一个朋友灌醉过,这辈子我在喝酒上还没有服过任何人,但对他我却不能不服。” 那一次在花家宅院,陆小凤第二日黄昏才头痛欲裂地起床时,却被花家相熟的下人们告知宫九已经精神抖擞、神智清晰地跟着白弦应西门夫人之约奔到万梅山庄去了,打击不可谓不大。 孤松脸上露出种跃跃欲试:“他是谁?” 陆小凤忍不住笑了笑,道:“你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字,他就是宫九。”作为太平王世子,宫九在江湖上留下的痕迹简直少得令人发指,以致于时至今日,“手段卑鄙人品下流”依然是九公子的代名词。 他显然忘记眼前的人不是正道,“卑鄙下流”这类在一般人心目中代表着贬义的形容词在西方魔教之人的概念中显然有种完全不同的解释,孤松点点头,道:“我听说他是个不错的人。” 陆小凤:“……”想到宫九身边现在必定有白弦相伴,说不定此时正坐在温暖的屋子里,喝着西门吹雪酿亲手酿的酒,陆小凤就觉得有种忍不住想要诅咒宫九的怨念已经散发出去。他顿了顿,又开始喝酒。 一醉解千愁。 宫九过的很舒心。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白弦还会唱这样的歌,这种优雅浅唱杀人于无形的模样,既神秘又诡异,于他却有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就如同灯火之于飞蛾,即便明知会被灼伤也要义无反顾地扑上去。 白弦没有拒绝他。 两具温热的身体贴合在一起摩擦出热度,宫九的手已解开了白弦的腰带,但周围的空气却仿佛愈来愈冷。 四野之中,已充斥着种森寒的剑气。 云雾变换着形态犹如飞天起舞,水袖飘摇间皆是苍茫,亘古而存的苍白与茫然。 西门吹雪的手中还没有剑。 但绝世的剑客,纵然掌中无剑,纵然剑未出鞘,他的人在那里,就有种剑意迫人眉睫。再好的宝剑没有主人,也只是件死物罢了,而西门吹雪本身也已是把绝世宝剑! 人剑已合一。 很多事情,西门吹雪不清楚,但也能够隐隐约约察觉。 玉罗刹来到万梅山庄以后孙秀青的沉寂,白弦和宫九来到的巧妙的时间点,下人和管家躲躲闪闪的态度……这一切积压在他心中,便是一剑! 剑已出鞘。 玉罗刹静静立在不远处,脸上挂着闲适而淡雅的微笑,道:“她没有死。” 剑是好剑,剑面如秋水,映照出玉罗刹的面目分明。西门吹雪冷冷道:“这是你早已计划好的?” 玉罗刹淡淡道:“人心易变,你该知道,她做出这样的选择,不过是因为你们的感情还不够深。” 西门吹雪沉默。 玉罗刹突然飞身而起,朝他攻去!西门吹雪反射性地以剑格挡,有飞沙扬起,这短短一瞬间,面前竟已换了个人。 一个执剑的人。 人是宫九,剑是透影。 西门吹雪道:“你用剑?” 被莫名打断好事,宫九心中已恨不得把玉罗刹千刀万剐,对他的亲生儿子自然也没有好气,倨傲道:“那又如何?” 九公子的脸上,带着种冷酷而自负的神色,贯入内力的透影已然笔直,剑锋一点寒光闪烁。 西门吹雪的眼睛亮了。 伪·腰带·真·软剑·透影被拿走了,白弦懒洋洋系好了真·腰带,靠在棵大树的枝干上,平复着还有些不稳的呼吸。玉罗刹立在他的身边,面有得色道:“小狐狸还嫩了点。” 以玉罗刹的武功和辈分,居然能坚持每天和宫九你来我往,互相给对方制造麻烦,其恒心实在让人惊叹。少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小爹,师父怎么没和你在一起?”寨子里的小孩子,都是由大长老管教的,但真正可以叫他“师父”的只有孩子里面最优秀的人,将来要继承大长老位置的圣子。 玉罗刹脸上露出种温柔的笑容来,只要提到这个人、这个名字,他的表情总是放松而舒缓的,轻轻道:“阿轩在炼情蛊。” 苗疆的少女,在与意中人两情相悦之后,便会给意中人下一种蛊,情蛊。这蛊通常经由苗族女孩子以心血喂养,十年如一日始得情蛊,下在情郎身上之后,对方若是变心,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白弦可有可无道:“哦。” 玉罗刹显然对这种平平淡淡的反应很诧异,道:“你怎么知道不是给你们炼的?”宫九作为白弦的伴侣,必然要接触到太多核心,因此给他下蛊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白弦仰视着冬季中茫茫的天空,道:“没用的。” 玉罗刹道:“哦?” 白弦垂首微微而笑,道:“若是宫九没有变心,只是独占欲有些强了——不能容忍有西方魔教转移我的视线,不能容忍有亲人朋友分享我的关心,不能容忍秀丽山川吸引我的注意……那么即便他倾覆教派、甚至毁天灭地,情蛊也认为他没有背叛我。” 少年的声音清澈寒冷仿佛冬季里溪涧还未冻住的水流潺潺,缓慢述说着的却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假设。 玉罗刹沉默。 白弦抬起眼皮,饶有兴致道:“小爹,你真可爱。”居然会有这么天真的妄想。 玉罗刹:“……” 宫九在退。 匆匆招架了西门吹雪的一剑之后,他便借力弹起,疾退。西门吹雪的剑自然不是好相与的,九公子虽然可用十八般兵器,但手中剑于他而言与其说是武器,倒不如说是……工具。带着某种回忆的工具。 西门吹雪的眼睛越来越亮,宫九即便总在躲闪,但他却已瞧出眼前人在剑术上的造诣已足以傲视当今武林,是个不可多得的对手。 自树梢而地面,自地面而崖边,剑光如同惊雷闪电势不可挡,又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长剑的剑锋一次次擦过身侧,宫九身形展动,索性弃了剑,整个人朝着西门吹雪冲去! 宫九当然不是在寻死。 没有武器,他本身就是武器! 西门吹雪眼中战意暴涨,就是一剑! 似乎有光从天外而来,远远瞧去是种柔和的晕,到了近处,便带着种一往无前的锋锐,简简单单的一剑,却快得不可思议,一刹那就已和另一把剑相触。 西门吹雪的剑偏了,但依旧刺入了宫九的胸口。 不是要害。 白弦收了透影,连点了宫九周身几处大穴,声音中带着种劫后余生的担忧与庆幸,道:“你怎么样?”他看得清楚,方才宫九本可以躲开那一剑的,但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却阻住了他的动作。 宫九眨了眨眼,身体还在颤抖着。 白弦使了个眼色,玉罗刹会意地拉着西门吹雪退场:“阿弦,来最近的据点找我们。”不管这两人在磨蹭什么,他总要先去准备伤药的。 西门吹雪动了动唇,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被玉教主拉走了。 九公子身体小幅度地颤抖着极力忍耐,他的神智已不甚清晰,不能判断玉罗刹和西门吹雪是否已经走远,所以他只能忍,直到再也忍受不住,虚弱道:“阿弦……抽我……” 白弦哭笑不得:“你真想找死不成!” 宫九哀求地瞧着他,万物凋零的环境中负伤的男子凄凉地惹人怜惜,少年叹了口气,伸手覆在了他的下-身。 带着凉意的手甫一接触到火热的身体,便带来一阵战栗。 四野空旷,北风呼啸而过,偶有两声轻轻的呻-吟,也很快消散在北风中。 作者有话要说:我本来是想正经地写打斗的!0-0 至于后来为什么神展开了……【被剑锋擦过身体】【拿着曾经抽过自家的软剑】,阿九荡漾了~捂脸。←← 真相在这里:宫九受到西门吹雪好基友陆小凤的【怨念攻击】,多了个“想被抽”debuff,然后重伤在床了╮(╯_╰)╭,就是这样,年糕顶锅盖遁走。 ------------ 56红衣美人 风吹过,一阵幽香入户。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陆小凤是不是个英雄呢?当然是。 他不但是个英雄,而且是个很经不住诱惑、很有利用价值的英雄,所以他常常面对各种美人。 ――美人就在门外。 屋内的人将铜灯点亮,门外就有个淡妆素服的中年妇人,扶着个紫衣少女走了进来。 这妇人容貌娇艳,体态风流,岁月赋予她一种成熟的风韵,这风韵在有些男人瞧来,甚至比少女更吸引人,但这妇人站在紫衣少女身旁,所有的魅力和光彩仿佛都已不见了。 没有人能形容这少女的美丽,就如同没有人能形容自己的第一场爱恋。酸涩的、动人的、忐忑的……紫衣少女就如同每个人心中最初那个青涩而单纯的梦幻,当她抬起头来用初生小鹿般清澈懵懂的眼光怯生生地瞧着陆小凤时,陆小凤心里就已起了种奇异的变化。 这个少女正是男人最想保护的那一种女人。 陆小凤静静凝视着她,仿佛已陷入种遥远的思绪里,他的目光遥远而悠长,看着少女就像是看着一段美好的回忆。 这和贾乐山预料的大大不同。 贾乐山是江南著名的富豪,也是当地著名的善士,只有极少数几个人才知道,他昔年是个横行四海的大海盗,连东洋的倭寇都有一半直接受他统辖。 这样一个人,已经约好了要和蓝胡子的前任妻子李霞交易她盗出的罗刹牌。玉天宝在银钩赌坊竟然把西方魔教的至宝罗刹牌赌输了,而后他的人也不明不白地死了,蓝胡子本已藏好罗刹牌,这要命的玉牌却被他抛弃的前妻李霞偷出。 贾乐山也得到了这消息,他已和李霞谈好的价钱,只待在拉哈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当然不希望陆小凤来搅局。 这衣着华贵的中年人道:“阁下声名动朝野,结交满天下,我若杀了你这样的人,麻烦一定不小。” 陆小凤道:“所以你想让我自己回去?” 贾乐山靠在椅子上,带着些探询道:“不错,我本以为楚楚能够打动你,没想到风流满天下的浪子陆小凤竟然能对这样的绝色不动心。” 陆小凤轻轻吐出口气,道:“她叫楚楚?” 贾乐山注视着他的神情,道:“不错,你看她是不是真的楚楚动人。”紫衣少女咬着嘴唇,眼中已泛起委屈的光。 突听一个少年的声音叹息道:“可惜陆小凤如今喜欢的已不是女人。”第一个字传来时明明极远,最后一个字却是在屋内响起的,来人的轻功和隐匿功夫,已是绝顶高明。 赫然正是白弦。 陆小凤不由得喜上眉梢,轻快道:“你怎么来了?” 蓝衣少年玩着指甲,悠然道:“听说你又倒霉了,来看热闹。” 陆小凤:“……” 贾乐山凝重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道:“朋友的意思,是不打算插手了?” 白弦眼皮也没抬,道:“看心情。” 贾乐山:“……” 能够成功从海盗变成善士,贾乐山的修养功夫自是不错的,他的脸上很快堆起笑容,道:“不知阁下贵姓?” 蓝衣少年没理他,对着陆小凤道:“传闻你不但杀人越货、强-奸民妇,还杀了个身份很高的草包玉天宝,但我知道你经历的事情肯定不止这些。” 陆小凤苦笑。 白弦拍了拍手,道:“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 沉默半晌,机灵的浪子终于找到了白弦心情不好的原因,道:“他呢?” ――九公子在江湖上太有名了,他的名气和“叶孤弦”紧紧联系在一起,若是在这儿直言宫九的名字,不免会让其他人有一些联想和猜测。 白弦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他挨了阿雪一剑……” 陆小凤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他死了?” 白弦慢慢续道:“……要躺在床上养好长一段时日。” 蓝衣少年的身后慢慢走出个红衣的美人来,这人方才低着头藏在少年的身后,屋里头的人竟然没有发现他,但当他的容貌慢慢显现出来,人们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过去。 若说天底下有一种男人能使本来喜欢女人的男人也动心,无疑就是这种男人。 他的脸很美,皮肤在灯光下看来莹润而娇嫩,仿佛初生的婴儿一般,眼中闪动着种清澈而好奇的光芒,也仿佛初生的婴儿那样。 纯洁的存在总是吸引着污秽的欲望,叫嚣着玷污或者侵占,更何况这男人本就有种妖娆动人的魅力,诱人心神。 白弦轻轻勾起红衣美人的下巴,道:“既然阿九没法子跟着了,我只好重新找了个人伺候着,小鸡,你觉得他和阿九哪个好?” 陆小凤干巴巴道:“都不错。” 蓝衣少年道:“这可就难办了,我本来打算把你比较不喜欢的那个送给你的。” 贾乐山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讶道:“陆小凤真的喜欢男人了?” 白弦幽幽道:“不错,他喜欢的一直是个男人,为了逃避这感情,他才和不同的女人在一起试图忘记,可惜爱情本就有种不同寻常的魔力,他越是想逃开,这枷锁越是紧密。” 贾乐山道:“他本就喜欢男人?” 蓝衣少年意味深长地瞧着他,道:“酒后吐真言,小鸡有一次喝醉了酒,告诉我他喜欢的人从小跟他一起长大……” 贾乐山尖厉而阴森的声音,突然变得爽朗而豪迈,仰面大笑道:“死小鸡,你竟然暗恋我!” 陆小凤涨红了脸,扑过去和司空摘星滚成一团:“你这种一身贼味的家伙,少自作多情了!” 这贾乐山竟是司空摘星假扮的。 风更冷,夜更黑。 房间的三个窗户突然被打开,每个窗户上都站着一个绿袍老人。 三个老人的脸色都同样严肃冷漠,眼睛同样亮的可怕,两边太阳穴高高凸起,就像是两个肉球一样,稍微有点眼力的人一定都看得出,他们的内功都已深不可测。 这样的三个老怪物,其他人只怕联起手来也敌不上。 孤松道:“陆小凤,你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陆小凤摸了摸那两撇打理得很整齐的小胡子,笑嘻嘻道:“有人不想让我继续找罗刹牌了。” 孤松目光如电,缓缓道:“是谁?” 屋子里一共有十一个人。 除了司空摘星、陆小凤、白弦和红玉外,还有七个人,这七个人中,有一个就是真正的贾乐山。 先前扶着紫衣少女进门的中年妇人开口,却是种男子的嗓音:“晚辈贾乐山,年少不知事时曾号称‘铁面龙王’,不知几位前辈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他竟是男扮女装。 贾乐山打的算盘很不错,因为以他的辈分和资历,江湖上已少有人能够超越,而他对自己的本领无疑也是很有信心的。 但他这次踢到了铁板。 青竹冷笑道:“九天十地,诸神诸魔。你说我们是谁?” 贾乐山脸色发白,全身的血液似已冰凉,他抱了抱拳,道:“不知几位前辈在此,晚辈多有打扰,告辞!” 他整个人突然如同颗被弹弓打出的弹子,撞碎了窗户逃了出去。其余六人也紧随其后。 不知什么时候,“岁寒三友”也走了。 陆小凤瞧着破损的窗户,欲哭无泪道:“死猴精,你一定也在这家客栈订了房间对不对,我去你房里睡!” 司空摘星抱胸惊恐道:“不行,你休想占我便宜!” ↑你应该捂住下面吧。 陆小凤扭头,死死盯着白弦。 白弦对他控诉的眼神视而不见,淡淡道:“我订了两间房,我一间,红玉一间,你要跟谁睡?” 陆小凤迟疑道:“能不能你们两个睡一间,我睡一间?” “休想。” 和白弦一间房必定会被宫九报复,红玉看似是个好选择,但不知为何陆小凤却觉得跟红玉一间会倒大霉。 柿子捡软的捏,这道理谁都懂。陆小凤死死掐着司空摘星的咽喉摇晃,充满了逼良为娼的气场道:“你跟不跟我睡跟不跟我睡跟不跟我睡――!” “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司空摘星:“雅蠛蝶――!” 阿九重伤休养清心寡欲中,阿弦带小爹出来玩了~玉罗刹新身份:还是男宠=。=【不准打脸 作者最近萌男宠梗我会告诉你么【扭头 ps:谢谢唯安小熊的地雷~抱抱~么么哒=3= 网上找的,七秀全家福,红衣美人啊嘤嘤 pps:“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元宵节快乐!~(^_^)~ ------------ 57罗刹牌 马车外寒风刺骨,马车内温暖如春。 温柔的灯光撒在软绵绵的绒毯上,车厢柔和而温暖,没有任何坚硬的棱角存在。圆形的小桌上摆放着些茶酒吃食,还有块流转着温润光华的玉牌。 千年的古玉,其价值本身几乎已能比得上秦王不借以燕云十八城去换的和氏壁,何况这玉牌十分精巧,并不大的牌子上,正面刻着七十二天魔、二十六地煞,反面还刻着部梵经,从头 到尾,竟有一千多字。 罗刹牌。 在西方魔教,罗刹牌就象征教主亲临,而在玉罗刹死后,这牌子就有了种更特殊的意义。 玉罗刹是个极精明厉害的人,生怕自己死后,门下弟子为了争夺名位,互相残杀,毁了他一手创立的基业。 所以他在开山立宗时,就已亲手订下了一条天魔玉律。在他百年之后,将罗刹牌传给谁,谁就是新任教主,违背者将被诸天神魔惩罚,永坠鬼狱。 白弦在第一次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没有遮掩地露出了鄙弃的神色。细细想来,也许是那个时候,他才引起了玉罗刹的兴趣吧。 寨子里的图腾是一只凤,这种标志和象征本身就是种信仰,而白弦很早以前就已明白,他崇尚的不是凤本身,而是凤所代表的凌霄之姿。 但西方魔教的天魔玉律却被视为最高禁条,因为玉罗刹的刻意经营,整个西方魔教似乎都相信了诸神诸魔的存在,也恐惧于神魔凌驾于人之上的威能。 愚昧。 白皙的手在灯光和宝光的映照下莹润诱人,白弦接触到罗刹牌的时候,便有种奇妙的感觉沿着手指攀沿而上,他仔细端详着玉牌,不确定道:“这是真的?” 玉罗刹倚在丝绸包裹的靠枕上,笑得很无辜:“很多年前让人做的,我已经忘记了。” 蓝衣少年摩挲着其上雕刻的飞天起舞景象,有些无奈地压低了声音:“小爹,你当初到底做了几块牌子?” 玉罗刹悠然道:“自然是越多越好。” 白弦:“……” 玉罗刹绽开个优雅的笑容,如同陈年佳酿般醉人,语声轻柔仿佛来自地狱的私语:“我活着的时候,自然由我决定哪块是真的。待我死后,若是阿雪还没有上位,其他人拼个你死我活,岂不也是场好戏?” 若是玉罗刹百年之后西门吹雪不肯继承家业,西方魔教之人必然会抢夺罗刹牌试图登位,到时候后,若是江湖上存在好几块罗刹牌,必定谁也不能证明自己手中的才是真的,谁也不能说服谁,若是有最后的胜者,他大抵也只能得到一个支离破碎的西方魔教。 西方魔教是玉罗刹一个人的东西。 若是没有合适的人选继承,那么不如毁掉。 ――他自己的东西,即便带不走,也不会便宜任何人。 圆桌下有个屉子,白弦从里面取出个香瓜,撩开车帘递给车夫陆小凤。 陆小凤不客气地接过来啃了一口,抱怨道:“为什么是我赶车!” 白弦平静道:“因为你没钱。” 陆小凤恹了。 之前他一直厚着脸皮蹭孤松的饭,昨晚见到司空摘星和白弦的时候,陆小凤喜出望外之余以为可以借钱了,哪知道他一提这件事司空摘星就跑了,而白弦则提出来他缺一个马夫。 白弦支着下巴,认真道:“小鸡,你平常是怎么赚钱的?”不经营铺子,不找份工作,浪子这种存在到底是怎样有钱的? 少年觉得自己到现在才注意到这件事实在是太迟钝了。 陆小凤面有得色,道:“你不知道?” 白弦若有所思,迟疑道:“我记得你有很多红颜知己……”所以你其实是个吃软饭的? 陆小凤喊冤:“怎么可能,难道还会有女人带着钱来送给我不成!” 突听一个黄莺般动人的女声道:“小女子楚楚,求见陆小凤陆大侠。” 正是昨晚的紫衣少女。 陆小凤道:“这里没有陆大侠,只有陆马夫。” 楚楚笑容如春天里的甘泉,道:“常言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小女子知晓陆大侠囊中羞涩,不知这些阿堵物能否入了陆大侠的眼?” 两个壮汉在陆小凤面前打开口沉重的箱子,箱子里装满了一锭锭耀眼生花的黄金白银。 白弦乐见其成道:“我作主把小鸡租给你了。” 陆小凤:“……” 迎着白弦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觉得压力很大。 客栈里除了掌柜和小二,就只有三桌客人,一桌是“岁寒三友”,一桌是楚楚带来的人,还有一桌是陆小凤、白弦、红玉和楚楚。 一盘鼎湖上素,一份清蒸鱼,一盘醋溜土豆,还有烤的不那么入味的羊腿。 陆小凤眼里已放出种光彩来。 食物的香味蔓延在鼻端,即便是不饿的人,闻到这香味也要饿了,何况陆小凤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肉。 但他这顿饭吃得并不好。 白弦和红玉偶尔会互相给对方夹菜,没有矫揉造作和殷勤备至,眼神动作之间却有着旁人无法插-入的默契,相比起江湖人时刻防备着什么的那种感觉,他们的姿态都有种不同程度的放松,就像是知道身边有足够亲密和强大的人一样。 陆小凤食不下咽。 虽然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旁人没资格说什么,但宫九到底是怎么出局的?以他的难缠程度,这实在不应该。 楚楚的身上有种香气,像是兰花,又像是桂花,清雅而迷人。 她虔诚地注视着陆小凤,小鸟依人地依偎在陆小凤身边,殷勤地给他夹菜,眼中荡漾着脉脉秋水含情带媚。 陆小凤把菜送入嘴里,眼神呆滞,动作机械,一直瞧着红玉和白弦。 楚楚轻声道:“你在想什么?” 陆小凤好似才从梦中惊醒,对着楚楚露出个歉意的笑容来。 楚楚善解人意道:“我知道,你喜欢男人。” 陆小凤:“……” 白弦淡淡道:“你们倒是可以做一对好姐妹。” 楚楚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以一种崭新的眼光打量着陆小凤。她甜甜一笑,道:“姐姐大量,先前倒是妹妹的不是了。” 陆小凤一拍桌子,死死瞪着楚楚。 楚楚怯怯瞧他。 陆小凤摊在桌上,虚弱道:“你误会了……” 白弦好笑地揉乱陆小凤的头发,抬眼时已是平静无波:“楚楚姑娘既然已经来了,贾乐山又在哪里?” 楚楚垂下眼帘,道:“他已来不了了。” 玉罗刹眸子里还是带着那种纯真的神色,道:“贾老板出了什么事?” 楚楚凝视着他,竟然带着种希冀道:“他死了,所以我已经自由了。红玉,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陆小凤的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白弦一手托腮,静静注视着这一切,唇角晗着淡雅的笑容,仿佛完全是个局外人。 玉罗刹轻轻摇头:“我是阿弦的人。” 楚楚的眼中隐有泪光,恳求地瞧着白弦,道:“白公子,你……” 嘴角勾起个讥诮的弧度,白弦精致的眉眼中露出种妖异的蛊惑来,道:“就凭你,也想要罗刹牌?” 罗刹牌三个字一出,就如同开启了一个奇特的机关,客栈中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少年身上。 白弦却觉得无趣。 在众人的注视之中,少年嘲道:“罗刹牌只不过是个牌子而已,真正有野心和能力的人难道还会拘泥于一个死物?” 大概是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宫九的缘故,白弦很烦躁。 他的目光如电,仿佛能看见人的内心深处,道:“罗刹牌的消息已经传开,为什么西方魔教却只来了三个老家伙呢?” 寒梅就要站起,却被青竹拦住,孤松慢腾腾斟了杯酒,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陆小凤用力拉住白弦的手臂,紧张道:“你是不是喝醉了?” 蓝衣少年莫名其妙道:“我没喝酒。” 陆小凤心里飙泪,没醉你干嘛去招惹那三个老怪物,苍天啊,来个人帮帮忙吧! “吱呀”客栈的门被推开。 北国冰封,万里雪飘。门外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色,站在门口的人一身胜雪的白衣,远远瞧去浑不似凡尘中人。 白弦已站了起来,乳燕般投入那人怀中,欣喜道:“哥!”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写得很烂tat,去人才市场回来以后完全不想码字,面试的问题好奇妙呀嘤嘤累觉不爱……我要坚持日更日更日更! 叶孤城出来了~撒花~第四卷是见家长之卷嘛,除了大长老以外阿九都要见一遍……对了,亲们对阿九再中阿城一剑是不是喜闻乐见? 咳,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厚道……0-0 ------------ 58冰上世界 拉哈苏在冰上。 十二月,松花江已然冰封,冰层厚达十余尺,在江旁拉哈苏里形成条又宽又长大道,水晶一般耀眼得很。 一幢幢大大小小、各式各样房子,就在江上盖了起来,在冰上盖了起来,每年这个时候,拉哈苏就变成个很热闹市镇,甚至连八匹马拉大车,都可以在上面行走。 这儿简直就是个神话中冰雪世界。 冰不总是冷。 熟悉叶孤城人可以瞧出,他心情很不错。 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总是有牵绊。 于叶孤城而言,叶孤弦是他血缘关系最近亲人,而且这个弟弟既乖巧又懂事,幼时吃了很多苦头,自然是需要心疼。 因此他在听到罗刹牌消息后,便是坐立难安。 西方魔教玉罗刹暴毙,其独子玉天宝身死,罗刹牌现于江湖,波涛诡谲,阴影中有无数双眼睛注视,不管这些消息是真是假,西方魔教都要经历一轮大洗牌了。 而叶孤弦,会不会被牵扯进去? 叶孤城实在放不下心,是以亲自来了。 “哥,是怎么知道在这儿?” “西门吹雪告诉。” “阿雪?” “陆小凤找他帮忙对付岁寒三友,当然也告诉了他地方。” 叶孤城、白弦、玉罗刹三人漫步于冰上,欣赏着这异乡美景,陆小凤被“租”给了楚楚,自然是跟着她一起行动了。 之前楚楚想要红玉,也只不过是要个挡箭牌罢了。 陆小凤是个很心软人,楚楚自然有把握掌控他,而白弦表现得一直很冷淡,楚楚就想要一个可以让他投鼠忌器弱点……这个姑娘倒也有些手段。 遗憾是她还太嫩了。 得到罗刹牌人,若是没有相应武力和头脑,即便做了教主,又能够做多久呢?下任教主对前任教主当然也不会很友好。 楚楚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要旁人听不见自己谈话有两种方法,或者在人声鼎沸之处,或者在渺无人烟之处。 越往前走,建筑越是稀少,就像世界边界,光滑平实冰面由脚下向每一处延展开来,四面茫茫,已无法分辨方向。 没有人能藏在这种地方。 玉罗刹凝视着叶孤城。 叶孤城也凝视着他。一个绝顶剑客,已经能分辨很多东西,比如说绝不会把剧毒蝎子认成无害小白兔。 冰上本不会起雾,却似有雾升起。 面前红衣人就被这雾笼罩,手足面目皆是一片模糊,淡淡人影比雾更飘渺、更虚幻,不可捉摸,仿佛来自幽冥使者。 他开口,像是虚无缥缈灵魂在作响:“叶城主,幸会。” 叶孤城默然半晌,道:“玉罗刹?” 雾气毫无征兆散去,现出玉罗刹绝艳脸庞,道:“正是本座。” 白云城主知道了两点,玉罗刹果然如叶孤弦所言是个大美人,因此他需要不以真面目示人。叶孤城道:“舍弟劳烦教主照顾。” 玉罗刹笑起来,一手搂过白弦肩膀,道:“照顾自己义子,本就天经地义。” 叶孤城皱眉。 白弦提起肩膀上手扔到一边,偎依在兄长身上,浓密睫毛下眼睛一眨不眨,仰头专注地瞧着那张与他轮廓相似面庞。 对视半晌,叶孤城叹了口气,摸了摸他头。 白弦眨了眨眼,神色瞧来天真又无辜,道:“哥,还想告诉一件事。”他停顿了一下,婉转道:“其实西门吹雪本名是玉吹雪。” 拉哈苏荒僻而寒冷,这儿人气量狭窄,对陌生外来客总怀有敌意,但强大是不变真理,叶孤城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之后,那些不怀好意人便缩起了身子,恨不得自己生得更矮小一些。 白云城主看起来很冷静,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他几乎是僵硬地任由自家弟弟拉着走进了银钩赌坊。 这儿竟也有个银钩赌坊,规模比京城里小得多,但麻雀虽少,五脏俱全,这儿有各种各样玩法,也有各种各样赌客。 白弦在最大一张桌子上找着了陆小凤,他脸色通红,喜气洋洋样子,面前摆着一堆筹码,显然赢了不少。 楚楚倚在他身边,十足一副小女人模样,当真楚楚动人,赌客们眼睛盯着筹码时间还不及瞧她十分之一多,可见其魅力。 白弦露出个狡黠笑容,推开众人来到陆小凤面前,道:“这位兄台手气真是不错,不过这样玩未免无趣了些,们来个新玩法如何?” 陆小凤莫名道:“新玩法?” 白弦隐秘地冲他眨了眨眼,一把拉过玉罗刹困在怀里,唇角笑容风流倜傥:“谁输了,谁身边美人就要脱!脱光为止,如何?” 玉罗刹一脸娇羞,见犹怜。 叶孤城:“……” “好!” “不玩不是男人!” “真够劲!” 陆小凤&楚楚:“……” 在围观群众热情之下,陆小凤和楚楚被赶鸭子上架了。及至陆小凤坐在白弦对面时,竟然还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 赌大小本是种很简单玩法,整个赌坊人却都在瞧着这一桌。 白弦翘着腿,一手握紧了骰子,另一只手暧昧地在怀中玉罗刹脸上轻轻游移,小指摩挲着红衣美人下巴,就像是在抚摸只乖巧猫儿,道:“美人,说压大还是压小?” 玉罗刹声音妩媚,却又带着种难以言喻纯真,垂首露出段雪白颈子,怯生生道:“主人定吧。” 男人们眼睛立刻直了。 白弦手已经沿着脖颈滑入了衣物之中,引人无限遐思,懒洋洋道:“不如兄台先来?” 叶孤城站在弟弟身边,脸上线条一丝未动。他麻木了。 陆小凤很少输钱,他本是个赌徒,六七岁时候已经会玩骰子,到了十六七岁时,所有老千手法,他都已无一不精,铅骰子、水银骰子,在他眼中看来,都只不过是小孩玩把戏,更何况最简单赌大小? 他让那骰子是几,就只能是几。“赌大。” “那就赌小。” 骰子掷在碗里,两个都是三点,还有一个仍在不停地滚。 陆小凤不知道白弦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不想输,不论楚楚是个怎样人,他都不能让一个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衣裳。 他两根手指已按在桌下,他有把握这个是六。 观众们有叫六,也有叫一,人数竟然差得并不很多,看样子红玉即便是个男人,魅力也是摄人心魂。 第三个骰子在六上停下来,陆小凤刚牵动嘴角,骰子却又突了一下,生生变成了二。 陆小凤傻眼了。 他抬头去瞧,白弦一只手在红玉衣襟里,一只手抚摸着红玉头发,就像个贪恋美色富家公子,而红玉一只柔细雪白手腕,就轻轻搭在桌上。 见陆小凤望来,红玉轻轻抬眼,黑瞳幽幽似有鬼影重重,森寒诡谲,像是条毒蛇在嘶嘶吐信,见到猎物露出嗜血表情。 ――小虫若是冒犯了毒蛇,这蛇当然不会宽宏大量地原谅它。 楚楚就是那只小虫。 白弦轻飘飘道:“寒冬腊月,姑娘怎么只穿了一件衣裳?若是在下没瞧错,只需解了腰带,这件衣裳便会整个从身上落下来,倒是方便得很。” “脱!” “快脱!” 许多男人迫不及待地涌到楚楚身边,她腰带已被扯住,陆小凤伸手去拦,楚楚一个巴掌打在他脸上。 她愤然道:“没用男人!”有鲜血喷溅而出,楚楚卸下个拦路男人胳膊,畅通无阻地走出了赌坊。 灯火辉煌。 光采已黯淡了水晶大道上,一盏盏灯光亮起,灯光照在冰上,冰上灯光反照,看来像是一幢幢水晶宫殿,矗立在一片琉璃世界上。 叶孤城关上窗户,拉上帘子,在床上翻来覆去。 弟弟已经长大。 这是叶孤弦想要传递给他信息。 但孩子无论长得多大,在父母心中始终是个孩子。长兄如父。 即便知道弟弟并不是个简单人物,能让他吃亏人已少得可怜,但在长兄心中,自家弟弟似乎一直是那个散发着奶香味孩子,是需要保护柔弱存在。 屋子里生着火,炕下面也生着火,被子很暖和。 叶孤城闭着眼睛,始终没有睡意。然后他就听见个极轻极轻脚步声,向着隔壁房间缓缓走去。 子时已过。客房中灯火都已熄灭。 叶孤城睁开眼,双眼亮如星斗。 黑暗中,有剑气纵横。 白弦听到声熟悉惨叫,从黑甜梦乡中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2月26作者行程: 8:30起床 9:30出门去人才市场 12:00从人才市场出来,拿着下午2点去复试的通知单 14:00去面试,中途时间不够果断没回家在外面吃的饭 19:20回到家,复试通过+宣讲公司薪酬福利等 22:25码完本章 0:31后台刷出来终于可以发文 明天开始培训,培训后笔试+第二轮面试,所以……年糕要隔日更了qaq 大哭~~o(>_<)o ~~,抱抱~ ps:下一章28号晚上11点前 ------------ 59小别重逢 清晨,有微光顺着屋脊的线条爬行,漫下窗棂,如同一首悠长而无声的诗,在初醒之时轻轻流淌。 冬季的天光本来黯淡,但在拉哈苏却仿佛亮了许多,冰层反射着光线,剔透晶莹。仅着里衣的少年侧躺在床的一边,神色宁静安详,睡颜如斯美好。宫九微微动了动,慢慢挪了过去,吻上了身侧人的唇。风冷而干,少年的唇干燥,起了层细细的皮,九公子耐心地润湿,而后伸出舌,试探着舔舐唇瓣,想要寻找可以进入的缝隙。 然后就有只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身。 白弦轻轻啄了下他的唇,撑起身来,眼中雾气弥漫却很快清明,他仔细瞧了瞧宫九被包的严严实实的右臂,戳了戳道:“你的伤不碍事了?” 宫九吸了口气:“好疼……” 他的模样既脆弱又可怜,即便知道是多半是装出来的,白弦也忍不住心软了。他重新躺下来拉好被子抱住宫九,身体紧密相接带来的体温让九公子发出声舒服的叹息。 白弦想着昨晚的误会,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起来宫九也真是倒霉,养好了伤就急急赶过来找他,到的时候不巧正是夜里,结果就在夜袭的时候被叶孤城当做对自家弟弟心怀不轨之辈挨了一剑。 ↑严格来说,叶城主的认知并没有错。 轻轻的笑意带来胸腔的震动,紧紧的拥抱使得一个人身体变化可以清晰传达给另一个人,宫九心里痒痒的,多日不见的思念化为另一种欲望,他忍不住曲起腿,用自己已然坚硬的部分去磨蹭白弦的大腿内侧。 晨起时本就是男人容易冲动的时候,小别后的重逢更是让这冲动放大,少年几乎是立刻就起了反应,这反应对宫九是种绝佳的鼓舞,他更加动情,呼出的急促气息缭绕在少年的脖颈,就像是个毛头小子对待初恋的情人一般激动。 少年有些失笑,带着凉意的手灵蛇一般探入了那个重合的硬挺的地方,有细微的吸气声响起,宫九的脸上是种坦荡的追求快乐的神色,这神色在白弦瞧来远比羞涩更动人,他手下的动作更快,深沉宛若海水的眸子锁住身旁人的表情,不愿意放过一丝一毫。 宫九当然瞧见了白弦的神色。 他深深吐出口气,全身舒展开来,放松而满足地勾起唇角。 九公子显然很得意,要害还在他人的掌控之中,他却明明白白露出种挑衅之色。 枕边人终究是对他有情的。 有种人瞧上去优雅知礼,内心却远比翘起来冷若冰霜的人更加冷漠,如同一潭没有波动的死水,即便溅起丝涟漪也会很快恢复平静,白弦无疑就是这种人。得到冷漠如白弦的爱恋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漫长的征途之后终于瞧见了曙光,难道还不值得高兴? 白弦迎着他的视线眨了眨眼,狡黠一笑,手下又动了起来。 吃午饭的时候,陆小凤才瞧见姗姗来迟的两个人。昨晚那样大的动静,他当然也被惊醒,老实说宫九的遭遇虽然十分可怜,陆小凤却很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惹上西方魔教是件倒霉地无以复加的事情,就在陆小凤以为没有人能比他更惨的时候,宫九出现了。 九公子在挨了西门吹雪一剑后,又挨了叶孤城一剑。 陆小凤表示很欣慰。 但瞧来白弦和宫九的相处情状后,他心里却又开始冒起酸泡泡。 白弦轻柔而小心地搀着宫九,就好像扶着的是一个易碎的珍宝,他的眼神久久地停留在身旁之人身上,专注而柔和的视线醉人心神。 陆小凤心中酸楚难言,他是否也想到了心底的那个人? 小心地下了台阶走到桌前,陆小凤猛一抬头,才发现宫九神情中掩不住的那种发自心底的疲惫,惊讶道:“你怎么了?” 宫九虚弱地扯了扯嘴角。 白弦微笑道:“被我榨干了。” 陆小凤:“……”叶孤城:“……”玉罗刹:“……” 两人紧挨着落座,白弦右手边是叶孤城,宫九左手边是楚楚。 宫九右手不便,白弦索性只用了一个碗,盛好饭菜之后先喂伤患。大庭广众之下,九公子一点害羞的意思也没有,张口吃饭的动作顺畅自然,反而显得为此大惊小怪的人没见过世面了。 陆小凤默默低头扒饭。 玉罗刹搁了筷子,犹豫道:“主人,玉儿没有胃口……” 白弦百忙之中抽空道:“我一会儿端碗粥上去。” 玉罗刹轻轻点头,作伤心欲绝状上楼去找十一了。宫九都跑来了,十一当然也跟着来了,因此教主大人心情愉快地决定让十一跑腿去买些特色吃食。 叶孤城注视着宫九良久,见此人完全不为所动,一句“成何体统”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无论如何,是他给了这人一剑,心中还是有些亏欠的。 更何况,无论宫九与白弦是何关系,他都是白弦重要的人。而有些事,并不适合现在追究。 蓝衣少年和白衣男子一个喂一个吃,气氛和谐无比,旁观的人却纷纷消化不良。不是没有人想提出异议,只不过叶孤城瞧上去实在不好惹,于是这一天客栈里要求打包的客人占了绝大多数。 待到白弦终于放下碗筷,陆小凤才舒了口气,就听楚楚道:“阁下风采照人,小女子冒昧,不知阁下可是白云城主叶孤城?” 叶孤城点点头。 楚楚的双眼明亮,道:“那这一位就是宫九了?” 宫九也点点头。 他们本都不是会隐藏自己名字的人。 楚楚的脸上仿佛发出光来,声音柔和地有如春日清晨玫瑰上的露水,轻轻道:“那你……就是叶孤弦?” 白弦有些诧异地瞧着她。 楚楚激动道:“你能不能用本来的声音说句话?” 客栈外落雪纷纷,是以门前有简陋的草编帘子以隔开风雪。刚巧有个旅人掀开帘子进来,蓝衣少年身后的背景霍然间变成细柳般飘摇的大雪。 叶孤弦眉眼微微舒展,笑容温柔,却虚幻恍如隔世,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看不分明,“她”柔声道:“楚楚姑娘。” 这声音本就犹如丝竹,且语调之幽雅远胜常人,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称呼,由叶孤弦说出便多了种无法言说之感,楚楚只觉得无论接下来“她”会说什么,自己都已不会拒绝。 但叶孤弦说了这四个字之后,却没有再开口了。 心中有种莫名的遗憾,使得楚楚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道:“叶姑娘,我……” 宫九打断道:“你应该叫她‘宫夫人’。” 楚楚瞧不见自己的神色,九公子却能瞧见她脸颊上浮起的淡淡红晕和眼底的情绪,他眼中浮起丝戒备,道:“我如今受了伤,阿弦自然是要留下来照顾我的,楚楚姑娘的美意在下就先谢过了。” 楚楚反唇相讥道:“据我所知,九公子是挟持叶姑娘离开飞仙岛的,你要她做宫夫人,只怕叶城主也不答应吧。” 宫九被踩住痛脚,反而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他没有答应?” 楚楚打量九公子片刻,一针见血道:“叶城主何等人物,怎么将自己的亲妹妹许给你这花花公子?” 陆小凤默默扭头。 宫九用左手扯了扯白弦的袖子,委屈道:“阿弦,阿九被欺负了。” 白弦面无表情,把他的脸掰向叶孤城的方向。宫九从善如流地转向,讨好道:“阿城哥,阿九被欺负了。” 叶孤城:“……” 白弦歉意道:“阿九总是这样不懂事。楚楚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情想对我说?” 楚楚咬着嘴唇,神情羞怯,细声细气道:“其实我自小就是在拉哈苏长大的,对这儿熟得很。我知道这儿有个很不错的澡堂子,不如……” 宫九已抢着一口气道:“阿弦我现在都没法洗澡了你要帮我!” 叶孤城默然。 他突然回忆起昨天晚上。 万籁俱寂,走廊里的脚步声在他听来也是断断续续,和风的呜咽混杂一处,若不是因为那声音像是朝着叶孤弦的房间去了,他也许根本就不会起身查看。 一缕白影在黑暗中移动着,像是个徘徊人间的鬼魂。 天光幽暗,有剑光如匹练。 叶孤城收剑的时候,不无诧异。 他明明对准的是这人的胸口,但这一剑刺在了右手上……那一刹那间,白影已变换八种身形,本可以付出轻伤的代价便全身而退,如今却是重伤了。 然后白云城主就瞧见自家弟弟扑出来,焦急道:“阿九!” …… 回忆结束。叶孤城瞧向宫九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难道说在昨日生死之际宫九就已料到今日情形?为了创造叶孤弦照顾他的机会故意被伤到右手,倒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楚楚一把拉过陆小凤道:“让他帮你洗!” 陆小凤脸色变来变去,就像被人当面砸了一板砖。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楚楚会杀了对她倾心且供给她吃穿用度的贾乐山,不匹配的姻缘的确会带来悲剧――因为楚楚喜欢的本就是女人。 男人可以喜欢男人,女人喜欢女人本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世上但凡男人,大多数都有个毛病,叫做自我陶醉,越是受人追捧的男人越是如此。贾乐山犯了这个毛病,所以他死了;陆小凤的运气比他好得多,起码他现在已经明白女人也不总是喜欢男人的。 一碗菜递到白弦手边,在这雪天里还散发着微微的热气。 叶孤城当然是不会让自家弟弟吃剩菜的。 白弦瞧着桌上热闹的景象,又瞧了瞧面无表情的兄长,一手在桌下轻轻捏了捏叶孤城的手,微笑着执起了筷子,心中暖洋洋的。 蓝衣少年优雅用饭,脸上的神色宁静,于喧嚣中独享幽静,时光流淌过他的身边,仿佛都放慢了脚步。 陆小凤觉得白弦已经到达了一种境界。 然后他就听宫九义正言辞道:“我已经决定为阿弦守身如玉了。” 陆小凤:“……”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日更,偶尔隔日会在作者有话说中预先通知。工作忙,培训中下班以后年糕依然在复习qaq。更新不定点了,明天可能会过0点才更……跪地【好吧那也许应该算后天的,自抽 反正码出来了年糕就会更新哒,爱你们哦=3= ps:藿香扔了一个地雷,o(n_n)o谢谢亲,么么 觉得尺度放得太大了这样下去坚持不到番外就要肉了肿么办……不行!我一定要坚持住! ------------ 60家长的意见 滴水成冰。 在这样的天气里,泡在热腾腾的水里舒舒服服地洗个澡,无疑是种享受。 宫九坐在浴桶里,包容一切的水柔柔裹着他苍白而瘦弱的身体,他眼中闪烁着种足以让人心跳加速的光芒,仰头露出脆弱的脖颈,专注地凝视着白弦。 这画面自有其诱惑。 白弦的眼神却好似没有丝毫波动,淡淡道:“陆小凤又认识了三个女孩子,李霞、唐可卿、还有冷红儿。” 宫九道:“她们都曾经是蓝胡子的妻子。” 蓝衣少年望着窗外,幽幽道:“今天楚楚又跟我说起澡堂子……” 九公子唇角勾起丝讥讽的弧度,道:“她也曾经是贾乐山的女人。” 白弦道:“表哥,你不也曾经是沙曼的男人?” 宫九讪讪闭嘴了。 少年忍不住露出个笑容来,伸出食指挑起宫九的下巴轻轻摩挲,就像是在抚摸只乖巧的猫儿那样,宫九趁机一使力,便将自家表弟也拉入了浴桶里。 有水被挤压而出,溅湿了客房的地板。 白弦无奈道:“这已经是最后一套干着的衣服了……” 宫九笑得很风流,带着种男人都懂的暗示:“在这屋子里,阿弦你穿什么都无所谓。” 白弦侧耳倾听,轻轻道:“是吗?” 陆小凤带着一身冰渣子跳进白弦房间的时候,宫九正对着他怒目而视,神色狰狞道:“你为什么不走门?” 拉哈苏这么荒凉而偏僻的地方,即便是最好的客栈也比寻常地方的要差上许多,提供的被褥自然也并不如何。简简单单的被子裹在白弦身上,硬是把少年裹成了一个绒绒的球,瞧上去格外稚嫩可爱。 陆小凤眨着眼睛瞧了瞧,宫九把白弦挡在身后,陆小凤换个方向又瞧了瞧,挤眉弄眼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白弦好笑地拨开挡在他面前的宫九,索性靠在床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抬眼命令:“陆小鸡,关窗。” 冷风灌进来,很快就吹走了房中些许残留的热气,陆小凤自知理亏,赶紧关上了窗户。他转头的时候,便迫不及待道:“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这儿的风情大异于十丈软红的花花世界,自有种游离于此世的美,晚上更是灯火璀璨,辉煌灿烂地让人一见难忘,陆小凤却说它是个鬼地方,实在是因为他已经累了。 拉哈苏在当地的土话里,是“老屋”的意思。老屋对它所生养的人也许正如同老屋一般温柔,但对于陆小凤而言无疑是残酷的。他在这儿遇见了许多事情,扮成贾乐山去见李霞之后,短短几日之间竟发生了许多诡谲阴森之事,情爱与阴谋纠缠在一起,不到最后一刻,甚至没有人知道自己究竟是否身在局中。 白弦拍了拍身旁的位子,宫九干脆脱了外衣缩进被子里,与他挨在一处。少年神色不变,姿态懒洋洋的,道:“你找到罗刹牌了?” 陆小凤坐在床边,神色有些黯淡,轻轻感叹道:“死了很多人,不过,总算是找到这牌子了……正道魔道,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为了它送命?” 少年靠在自家表哥肩膀上,面色不变道:“楚楚死了?” 陆小凤顿了顿:“……嗯。” 白弦的神色竟然还是没有变,只轻轻地“哦”了一声。他是否早就料到了有这一天? 屋内的气氛一时之间凝滞下来。有人敲了敲门,是十一送来了采买的衣物,质料都是上乘的,针脚纹理细腻,绝不是这种小地方的裁缝能够做出来的。 十一能够这样不遗余力地给白弦供给这些华贵的物品,身后的组织必定有着强大的财力。一个疑问始终在陆小凤心中留存。白弦所在的寨子,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苗寨吗?在落海返回的那一次,他见到的皮草衣物是如此的完美而有价无市……这位圣子身上,显然有个很大的秘密。 陆小凤当然不认为朋友的秘密应该与他分享,但他实在是一个好奇心强烈的人,何况这好奇的源头就一直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实在让人心痒难耐。 就像是瞧出了他在想什么,白弦轻飘飘道:“你是小鸡,不是小猪。” 陆小猪不死心:“真的不能告诉我?” 从几件蓝色衣裳中挑出件颜色最深的,白弦柔声道:“我已经吩咐小二给你上好了热水,十一也已经给你买好了衣裳,你现在只需要回去美美地洗个澡,好好地睡一觉,就可以回到熟悉的地方了。” 对上少年那真切关怀着的眼神,心中黑暗的角落,似乎就被种圆润而不刺眼的光芒照亮。朋友的关心,本就是最能让浪子感到温暖的存在。陆小凤轻轻点了点头,走到门口关上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貌似被耍了。他失笑摇头,抬起头来的时候,猛然后退了一大步。 不知何时,叶孤城已站在了门前,不知道站了多久。北风猎猎,他的白衣在风中飘扬,遗世而独立,整个人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羽化而登仙。 但他到底还是凡俗中人,还会有凡俗的烦恼。 陆小凤试探道:“叶城主?” 叶孤城微有些迟疑道:“你觉得宫九……是个怎样的人?” 陆小凤突然觉得压力很大。如果宫九知道自己在这儿拖了他的后腿,不知道自己会遭到怎样的报复呢……这样一想,突然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但是绞尽脑汁,陆小凤也想不出宫九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心机狡诈不至于,诡计多端沾点边,家财万贯想必不是叶孤城想听的,小肚鸡肠爱吃醋倒是一点没错……至于英俊潇洒什么的,陆小凤表示他绝对不会这样形容一个男人,除了自己。 他纠结着道:“宫九的武功很高。” 叶孤城知道九公子在来拉哈苏之前在万梅山庄养伤,因为挨了西门吹雪一剑。他也已见识过宫九的武功。 但他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 陆小凤没办法解释宫九的性子,破罐子破摔道:“宫九对于其他人来说实在不是良配,但是跟阿弦倒是挺般配的。” 叶孤城长长叹了口气,道:“我瞧出来了。”那两个人之间,的确有种别人插不进去的氛围,虽不明显,但确实存在。 有种微妙的嫁女儿的心态。 陆小凤道:“他们在一起,也算是亲上加亲……” 叶孤城犹疑着喃喃道:“亲上加亲?” 神经大条陆小凤道:“是啊,他们本来是表兄弟,不正是亲上加亲?” 与所有爱操心的兄长一样,叶孤城当然希望自己的弟弟娶个美貌贤惠的妻子,生下个健康可爱的儿子。 但他却也不忍心逼迫叶孤弦。 可若宫九是朱家的人,情况自然就不一样了。 叶孤城心中转过许多念头,良久才缓缓道:“我怎么不知道?” 陆小凤:“……tat。”闯祸了。 作者有话要说:争取下一章结束第四卷~第五卷是幽灵山庄,不过涉及到的剧情部分会比较少了,然后就是不定更新的番外卷,嗯哪。 ps:哈哈系骨扔了两个地雷,咫尺天涯扔了一个地雷,o(n_n)o谢谢亲们,么么哒=3=~翻肚皮感谢 ------------ 61西方之玉 一张质料上乘的梨花木桌子边,围着好些人。 陆小凤、白弦、红玉、宫九、叶孤城、方玉香、方玉飞、蓝胡子,还有西方魔教的护法“岁寒三友”孤松、青竹、寒梅。这张桌子若是能够思考,说不定也觉得三生有幸。 在拉哈苏得到罗刹牌后,孤松等三人本就想让陆小凤把牌子交出来,但陆小凤坚持要将这牌子给蓝胡子瞧瞧以还他一个清白,三人拗不过他,终究还是答应了这件事。 其中叶孤城的武力威慑当然也是一部分的原因。纵使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有做,但江湖人都知道,陆小凤是叶孤城的朋友。 陆小凤也知道这一点。非但知晓,而且感激。罗刹牌本以是个极为烫手的东西,但在这桌上他的朋友却足以和敌人分庭抗衡,所以他很开心。若是只有他一个人面对不怀好意的敌人们,情景岂不是凄凉许多? 而红玉、宫九和叶孤城,都是白弦带来的。 所以陆小凤从怀中取出块牌子,就径自给了白弦。 古玉在灯光下发出温润的光,流转一室,整个地下房间中,似乎都充斥着淡淡的宝光,温柔缱绻。纤长十指抚触着玉牌上的起舞的飞天,手指也染上层魅惑的珠光——珍宝和美人,本就是相得益彰。 众人瞧着玉牌的表情,就像是瞧着传国的玉玺。白弦把玩着这玉牌,笑盈盈道:“哥,你想不想要西方魔教?” 叶孤城无奈道:“胡闹。”他本是正襟危坐着,脸上的表情冷冰冰的,但是叶孤弦一发话,他脸上的神情便和缓了许多,只要眼睛没有瞎的人,就能瞧出白云城主对于自家“小妹”的宠爱。 宫九不甘寂寞地凑上去仔细瞧着那牌子,而后不以为然道:“做得不怎么样。” 红玉怯怯微笑。 白弦的眼中泛着种奇怪的光芒,道:“这块牌子是假的。” 方玉飞道:“何出此言?” 一直默不作声的孤松也道:“雕刻的确可以乱真,但这块牌子的玉质,比真的要差得多。”他转向陆小凤道:“这就是你从李霞那里买来的罗刹牌?” 陆小凤苦笑道:“不错,我辗转得到两块牌子,可惜都是假的。”他又从怀中掏出块牌子来放在桌上,两块一对比,后面这块牌子发出的光竟比前一块还要黯淡。 白弦轻轻拍了拍手,待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后,也从怀中取出块牌子,眸中光华流转,轻轻道:“我这儿也有一块罗刹牌,不如三位也来瞧瞧是真是假?” 这一块的纹理更细腻,其上雕刻的诸神诸魔之像也更为清晰,表情动作生动地简直就像是活着一样。 孤松的长袖已如狂风卷起。他无疑已承认这块才是真的。 狂风吹过,罗刹牌却在另一个人手里。 陆小凤觉得“岁寒三友”是三个老怪物,只因他们不但有绝顶难缠的脾气,还有绝顶高明的武功,一个人若是用他人生的大半辈子来钻研武功,到了老的时候能够达到他们那个程度的,也是寥寥无几。 但如今就在这桌上,有人在孤松的手下抢下了罗刹牌。 陆小凤的眼睛已经瞪大了。 出手的人有两个,方玉飞和红玉,但这牌子却落在了红玉手里。短短一瞬间的交手,眼花缭乱地几乎让人瞧不清,但众人都知道,红玉这一直表现地像是叶孤弦的从属的人,并不是个简单人物。 大红衣裳的美人、晶莹洁白的玉牌,灯火辉煌下,这本是种美丽的景色,方玉飞却露出种戒备的神色:“你是谁?” 方玉飞看着红玉,每一个人都看着红玉。 陆小凤凑近白弦轻轻道:“红玉是谁?” 瞧见他眼里微妙的同情,白弦揶揄道:“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交的朋友到底是谁都不知道么?” 陆小凤刚要说什么,就已被宫九推开,然后九公子就姿态优雅地搬着张椅子坐到了两人之间。 “……” 红玉轻笑,有若飞鸟在晴空下振翅般的从容,道:“我只不过想瞧瞧到底哪块是真的罢了。”他竟是也取出块玉牌,与手上的并排列在一处。 陆小凤张大了嘴,好像随时要从椅子上摔下去,寒梅冷冷道:“只要都拿到不就得了!” 青竹拦下他,眼神锐利:“不知众位还有几块牌子?” 白弦支着下巴,神态天真眉眼无邪,轻轻道:“嗯……我记得蓝胡子应该还有一块,对不对?” 方玉香斟了杯酒给自己的丈夫,蓝胡子捏了捏她的手,眼中也漫上种温柔之色,道:“叶姑娘怎么会如此以为?” 白弦不再说话。 蓝胡子一饮而尽,道:“玉天宝的确在赌坊中输了这块玉牌,我本想妥善放好,却被李霞偷走了。若是罗刹牌还在我手中,我又为何要让陆小凤去找呢?” 陆小凤的思路渐渐清晰,道:“这正是你的迷魂之计。任何一个人瞧见你花费这许多心力让我去找罗刹牌,都不会怀疑罗刹牌还在你的手中。” 蓝胡子笑道:“陆小凤不愧是陆小凤。只可惜我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哪一块是真的了。”话音刚落,他那温和亲切的笑容,突然变得怨毒而可怖,喉咙里发出格格的声响,眼睛死死瞪着方玉香,七窍已开始流血。不是红色,不是黑色,蓝胡子七窍中流出来的血,竟成了惨碧色,而后他就倒在地上,溅起一地尘埃。 白弦可有可无地叹了口气,道:“我从不跟死人说话。”他的声音中带着让人忍不住侧耳倾听的柔和与潇洒,道:“玉香,把牌子拿出来吧。” 对上他的眼神,方玉香突然像个未见世面的小姑娘般不知所措,讷讷道:“我……” 方玉飞突然道:“你们知不知道‘飞天玉虎’?” 黑虎堂是个江湖中新崛起的帮派,可是势力之庞大,据说已超过昔年的青衣楼,财力之雄厚,更连江湖中第一大帮丐帮都比不上。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才是黑虎堂崛起得如此迅速的原因。 黑虎堂的首领,就是飞天玉虎。他是个很神秘的人,没有人能够知道他的真面目——神秘组织的首领,总是要保持神秘,才会活得更长一些。 不知什么时候起,江湖上已有许多人认为,西方玉罗刹和北方飞天玉虎,是最不能惹的两个人。 方玉飞脸上突然出现中愤怒之色,道:“像飞天玉虎这样恶贯满盈的人,该不该杀?” 黑虎堂能够这样快得崛起,当然少不了要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比起西方玉罗刹的神秘莫测,北方飞天玉虎更多是以心狠手辣而闻名。陆小凤作恍然大悟状:“蓝胡子就是飞天玉虎?” 方玉香已躲在方玉飞背后,含泪道:“不错。”她瞧上去柔顺又可怜,就像是个不情不愿被人强迫的弱女子。 白弦忍不住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回响在这地下秘室之中,既慵懒又迷人,他的手更是要人命。要方玉飞的命。 电光火石之间,便有把透明的剑,刺入了方玉飞的胸口,剑势不减,尖端已没入他身后的方玉香体内。少年唇边笑意清浅,额头的朱砂如血般殷红,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自己恶贯满盈呢。” 方玉飞握住剑,心口的血和手心的血混合在一起沿着剑身流淌,神情扭曲着艰难道:“为什么?”江湖人或多或少都想过自己死亡时的情形,但‘飞天玉虎’方玉飞却想不到自己会死得这样不明不白。他还年轻,年轻而俊朗,还有许多野心没有实现,他是不甘心的。 白弦曼声吟道:“西方一玉,北方一玉,遇见双玉,大势已去……”他话锋一转,笑道:“凭你也配?” 红玉已走到他身边,收敛了所有表情,轻轻道:“与本座齐名的时候,你就该想到这一天了。”这声音低沉、嘶哑,却带着种无法形容的权威和慑人之力,仿佛他一句话说出,就可以决定千百人的生死。 玉罗刹要杀方玉飞,不是因为方玉飞觊觎西方魔教,甚至不是因为黑虎堂给西方魔教造成的威胁,仅仅是因为飞天玉虎和他齐名罢了。这齐名甚至不是方玉飞说的,而是江湖流传的。 ——即便没有任何理由,玉罗刹想要一个人死,那人也只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罢了。 红玉的身影已被笼罩在一层突如其来的雾气中,余下条淡淡的影子,这影子也像是雾一般虚幻而不可捉摸,只露出双闪着光芒的眼睛,透出种讥诮之意,仿佛随时在嘲讽这个世间。 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他不需要说话,每个人都已知道他是谁。 孤松三人当然也瞧见了这个人,“呯”的一声,这三个人竟然如石块一般跌落在地上,动也不会动了。玉罗刹的声音中带着种金属的质感,仿佛被种不属于这世间的东西所沾染,又像是虚无缥缈的灵魂在作响。他好似在笑,但这笑中也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笑着道:“孤松、青竹、寒梅……你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走出去。” 三个老人力量都似已全然崩溃,坐在地上动也不动。但这句话之后,他们突然跃起,互相攻击起来!岁寒三友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他们的感情自然也深厚,但在死亡面前,谁又顾得了那么多呢? 地下秘室的石门已打开,白弦领头走了出去。 二桃杀三士,本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请称呼这章为“皆杀”,一次写死好多人也蛮带感的嘛~\(≧▽≦)/~啦啦啦 我下章本来想写西门继位,但是想一下继位那天是正月初七……过年什么的,就跳过吧qaq ps:有条这样的微博“自从知道去势的含义之后,我就无法直视大势已去这个成语了”……与君共勉 ------------ 62第四卷 ·完 墙壁上的火把已熄灭。这秘室本是建在地下的,火光一熄灭,便显得阴森而幽暗,陆小凤跟着前面的声响踏着长长的楼梯慢慢向上,到达地面后深深吸了口新鲜的空气,才觉得自己总算是活过来了。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道:“阿弦,你早就知道他是玉罗刹?”方才在地下秘室里,即便玉罗刹的气势并不是对着自己的,陆小凤也难免惊惧交加,那种不似人间之感……真真是叫人毛骨悚然。 白弦诚实道:“其实阿九和哥哥也是知道的。” 于是只有他被蒙在鼓里吗?陆小凤的玻璃心瞬间碎成了渣渣。 他转向三个朋友之中目测最正直最有良心的白云城主,虚弱道:“叶孤城,你也是一早就知道的?” 叶孤城眼中似乎掠过丝怜悯,快得让人以为是看错了,道:“我是去了拉哈苏之后才知道的。”他很能理解陆小凤的感觉。玉罗刹和自己一路同行若是还不算什么的话,玉罗刹这一路上娇羞可人的样子才真是让人……不忍直视。 一开始就知道玉罗刹的身份因而要忍受他路途中的种种情态如叶孤城者,及至现今才知道玉罗刹的身份不自禁回想他路途中情状如陆小凤者,实在很难说哪一种更惨烈。 陆小凤立在寒风中的身影似乎一下子佝偻了下去。 一袭红影已慢慢走上来,周身萦绕着种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无论谁都知道,黑暗的地下发生了什么事。更显红艳的衣裳衬托着那妖精般蛊惑的容貌,双眸中没有了曾经刻意展现的纯真,而是犹如风平浪静、阳光照射的海面般波光粼粼,美得让人心醉。但谁若是遗忘了海洋发怒时的毁天灭地之势,便会没有命去后悔。 轻飘飘地除去了教中叛徒和教外敌人,常人瞧来本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玉罗刹却还是绷着脸不开心的样子。白弦道:“小爹,谁惹你生气了?” 玉罗刹闷闷不乐,把头搁在白弦肩膀上,幽幽道:“快要过年了。” 白弦轻轻地拍了拍他,柔声道:“万梅山庄、白云城、老家……你准备去哪儿过?我和阿九会跟着你的。”宫九也朝玉罗刹点了点头,观其神色,显然是对老家更期待些。 ↑太平王被你遗忘到哪里去了? 玉罗刹长长叹了口气,颇有些落寞地喃喃道:“阿雪肯定在生我的气……我还是回去找阿轩吧。”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打断道:“关西门吹雪什么事?”他本已经决定和玉罗刹划清界限,但却是没法子和朋友划清界限的――白弦和玉罗刹之间的关系密切已经很伤人心了好吗,为什么连西门吹雪这个一年只出四次门的人也被牵扯进来了! 宫九“好心”地解说道:“西门吹雪才是玉罗刹的亲生儿子,阿弦是玉罗刹的义子。” 陆小凤还没听完第一句,就赶忙捂住耳朵,紧张道:“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在西方魔教长大的玉天宝竟然不是玉罗刹的亲生儿子,这背后必定有个很大的局,涉及的人和事简直庞大到无可言明。 宫九笑吟吟道:“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了。” 陆小凤木然转头,就见到叶孤城眼中深重的怜悯之色……他的玻璃心顷刻间随风而去,再也回不来了。 *** 正月初七。 昆仑山被尊为万祖之山,气象自不是寻常山脉可以比拟的。山峰终年积雪,这雪也仿佛吸取了日月精华,远远望去恍若白色穹顶,是以人们提起西方时,首先想到的便是那茫茫的白。 大光明镜人头涌动,这一天本该是追悼玉罗刹和朝拜新教主的日子,西方魔教重要子弟都聚集于此,久久等待,却没有人拿着罗刹牌赶来此处。 西方魔教的势力不但根深蒂固,而且神秘莫测,就连教中人也并不都认识彼此。这些人在江湖上当然还有其他的身份,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是名门正道的子弟或掌门人,若是陆小凤在此,定然会很惊讶。 即便玉罗刹已然邀请,陆小凤也没有来。他虽然很有好奇心,但有时你要说秘密给他听的时候,他却逃得比兔子都快。 两个时辰已经过去。 站在积雪上的人已经在交头接耳,他们互相攀谈着交换所知道的,已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得到了玉罗刹未死这般似是而非的消息,这消息迅速在人群中流传,就如同瘟疫一般,几乎每个人都面露惊惶。这些人在江湖上都是一方大豪,但在这儿却再也找不到一丝颐指气使,显然是不敢触犯教主的权威。 宫九从石缝中窥探外界的景象,颇有些不以为然道:“真不知道玉罗刹有什么好怕的。” 白弦赞同道:“小爹挺可爱的。” 玉罗刹并不是江湖人想象中的那样阴谋诡计烂熟于心,而甚至可以说是个任□玩的人。因为自己的宝贝孙子就要出生了,忍不住离开了教派去万梅山庄守着;又因为不能私自离开神教,索性诈死一次,还能顺便瞧瞧属下人的反应……他走的每一步,都是随心而为,但就像是上天眷顾一般,玉罗刹总是能达到他的目的,总能让他的教派通往更辉煌的道路。 ――这样纯然随心而变的人,却能次次料中先机,岂不比善谋之人更为可怕? ――就如同冥冥之中果真有诸天神魔在守护着一般。 所以即便野心深藏垂垂老矣如孤松等人,也只有在收到玉罗刹暴毙的消息之后,才敢杀了玉天宝,才敢沾染教主的位子。 在大光明镜等待着的教众们身侧突然起了阵微小的震动,积雪纷纷滑落,而在积雪之下,有扇石门缓缓开启,现出一白一蓝两个人影来。蓝衣少年浅笑翩跹,声音中有种悠远的花草之香,在这寒冷的冬引人神往,道:“众位请。” 大堂里灯光通明,弥漫着种还很新鲜的血腥味。高台上有把椅子,素雅不损尊贵,那是教主之位。此时此刻,那张椅子上还是空着的。 有人不满地嚷嚷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教主在哪!”这人一说话,便有许多心思不定之人跟着议论起来,场面嘈杂。 微光闪过仿佛飞絮,柔美的表象中暗藏杀机,那人突然捂住自己的咽喉,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的舌头已被割断。 杀一个人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在毫厘之间割断一个人的舌头而无损其他部分……这年轻人的武功,已可说是登峰造极。寂静如潮水席卷,宫九的扇子已收回,有些困扰地微笑道:“在下最近有种毛病,只要一听见猫狗叫,就忍不住想让它们再也不能叫唤。” 白弦上前抚平九公子微微皱起的眉头,凑在他耳边温声道:“你该知道的,我若是喜欢你,喜欢的就是你本身。” 也许是前路太多障碍,也许是爱情的确是让人改变,宫九最近似乎沉默了许多,连自身的光彩都已被压抑,就如同一颗珍珠,渐渐蒙上了尘埃,教人心中惋惜。 宫九瞧着眸中盛满真切关怀的情人,笑容洒脱肆意,千言万语只一声轻轻回应:“嗯。”他复又出手,彻底了结了那人的性命,道:“以免日后麻烦,还是斩草除根吧。” 白弦露出种好奇的神色,道:“我本以为不忠之徒的血,颜色会更黑一些。” 教众们一时间噤若寒蝉。也有人神色激动,眼中闪烁着种狂热的信仰,追问道:“玉教主呢?” 雾气席卷,升于高台之上。 玉罗刹整个人已不知何时现于座椅之中,声音仍带着种金属的质感,听来却是难得的愉快,道:“本座已带回了少教主,你们之中的一些人大概也是认得他的。” 莫非玉天宝竟不是教主的亲生儿子?莫非在二十年前,玉罗刹就已策划着这一刻?这样的智慧和谋划,已近乎妖孽。教众们只觉一股彻骨寒意从心底升起,渐渐笼罩全身,似乎有昆仑山顶的寒风吹入了这牢固的石室之中。 而高台之上缓缓现出的白衣人,却比风雪更冰冷。 已有人惊极骇极叫出声来:“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时至今日,这四个字代表的意义已经太多太多。 高台上的白衣剑客微皱起眉头寻找着什么,而后对着白弦的方向问道:“他没有来?” 白弦认真地瞧着他,带着中安抚的意味缓缓道:“他要我转告你,若他只是他自己,必然会到的。” 西门吹雪的眉眼舒展开来。 雾中的玉罗刹肃然道:“本座从来只有一个亲生儿子,玉吹雪。你们可要记清楚了。”他的眼睛仿佛也笼罩着层雾气,被这视线扫过,底下的众人恭顺地都弯下腰来参拜少教主。 玉罗刹轻笑起来。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长盛不衰,但人之常情,他还是希望自己一手创立的神教能够漫长地走下去,在他的血脉中流传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庆祝即将进入最后一卷!给你们看一坨松狮【不要怀疑/年糕没有用错量词↓↓ ps:小若扔了一个地雷,mua~转圈圈给你看哦~不行了,三圈就晕了qaq ------------ 63陆小凤的请求 二月的春风似剪刀般裁出细嫩的柳叶,长长的柳枝坠入湖中,随着微风款款摆动,如同多情的少女摇曳的裙摆,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映照着岸上诸多花朵纷繁的身影,漾出一圈圈模糊的晕,恰似淡墨渲染的丹青。 草长而莺飞。 苍穹湛蓝如洗,万物复苏,有飞鸟刺破云层冲向不可及的彼端。这样的蓝天下,和微风赏细柳,若是再有一壶好茶,无疑是生的一大享受。白弦沏了壶青茶坐下,就听叶孤城道:“要去追杀?” 陆小凤舒服地靠躺椅上,摸了摸那两撇打理地很整齐的小胡子,道:“不错,现能求的只剩下了。” 这世上有一个极其隐秘的组织,叫做“幽灵山庄”,这山庄里住着的都是幽灵,都是们心目中早已死去的。早已死去的若是还有命,当然想活过来,他们昔日都有段光辉的历史,不是家财万贯的世家子弟,就是雄霸一方的武林豪杰,又怎会愿意一辈子生活一个山庄里? 对于“幽灵山庄”这个组织,陆小凤等早已知晓,却一直抓不到一丝线索,近日机缘巧合从一个垂死的陌生口中,知道这组织最近就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他们也非开始行动不可。 “他们”除了陆小凤、花满楼、司空摘星三个闲散之,还有武当石雁、少林铁肩、丐帮王十袋、长江水上飞、雁荡高行空、巴山小顾和十二连环坞的鹰眼老七。因为这七个门下都有幽灵山庄,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都是守口如瓶的,绝不会泄露这计划的机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陆小凤若是要混入“幽灵山庄”,就必须成为一个死,就必须让江湖中都知道他已到了绝路,没有一丝活着的希望的那种绝路。因而这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找一个够分量的追杀他。 他找的是“剑仙”白云城主。 叶孤城眼中似乎有些笑意,道:“西门吹雪也可以的。” 陆小凤无奈地叹息道:“不行。他现是西方魔教少教主,若被他追杀,不知多少西方魔教中会想杀了好下一任教主面前邀功,到时候即便有三头六臂,也只能去找阎王爷伸冤了。” 江湖上总有层出不穷的新新事,一个消息过不了多久便会不新鲜,然而正月初七西门吹雪成为西方魔教少教主的事情至今仍为江湖中津津乐道,甚至连茶馆里说书的都编出了许多夸大其词的段子民间流传,实是“剑神”西门吹雪的名声已经太高太高。万梅山庄之主和白云城之主已代表了学剑之的信仰,而江湖上又有多少不习剑?西门吹雪原是西方魔教继承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绝不仅仅是眼下而已。 玉罗刹既得意又苦恼,他的儿子的确有将神教带入辉煌的资本,也无疑是能镇住那帮一肚子坏水的教众的,但这位多年未见的儿子处理教务方面的能力实是……惨不忍睹,所以想要隐退的玉教主只能任劳任怨地留教中帮忙。陆小凤无疑也是知晓了玉罗刹被绊住的消息,才赶来白云城的。 白弦轻轻扣了扣石桌,道:“谁也不相信白云城主会无缘无故地追杀的。” 陆小凤挺直了背脊,惊喜道:“们答应了?”他不说“”而说“们”,因为他已深切地察觉到白弦对叶孤城无可比拟的影响力,或者说,叶孤城对弟弟的宠溺。 白弦若有所思道:“如果西门吹雪没有继承少教主之位,让他以什么理由追杀呢?西门夫已难产而死,当然不能她身上做文章……莫非要对小含光出手?” 西门吹雪的儿子,连一岁也没有到的奶娃娃,被他的爹爹取名含光。 ――含光之剑,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 蕴含光彩而光华内敛之宝剑,西门吹雪能取出这样的名字,足以见他对小含光的重视。 陆小凤若要让江湖相信西门吹雪是真的要追杀他,就只能这个一岁不到的奶娃娃身上做文章了……察觉到叶家兄弟那种看禽兽的目光,陆小凤如坐针毡,赶忙辩解道:“怎么可能!其实只要西门追杀就好了,理由什么的可以让其他去想。” 当一件轰动江湖的大事没有眉目的时候,便是众说纷纭――很多会自己去猜想,并且总认为自己猜想的是最合理的,会为这个想法找到许多站得住脚和站不住脚的证据。叶孤城颔首道:“这也是个法子。不过……” 叶家兄弟对视一眼,白弦轻啜了一口琥珀色的透明茶汁,似笑非笑道:“不过江湖肯定会猜是不是因为睡了,对不对?” “咳、咳咳”陆小凤弯下腰拼命咳嗽,似乎连心肝都要咳出来,蓝衣少年神情关切而焦急,粗鲁地给他灌下杯茶,大力拍打他的背部,装作没有听见陆小凤虚弱的“住手”声,充分地展现了“关心则乱”这个成语。 等到陆小凤重新躺回椅子上,声音已是有气无力:“又不是嫌命长了。”若是要染指叶孤弦,就必须做好被叶孤城、宫九、玉罗刹等报复的准备……想到玉罗刹,陆小凤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位无法用言语形容其作风的玉教主带给陆小凤的阴影尤其强烈,使得他竟然没有赶去逗一逗小含光……据白弦转述,玉罗刹时时刻刻都他的宝贝孙子摇篮旁,简直就要和襁褓连为一体。 白弦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竟然没有反驳不喜欢男……想通了?” 陆小凤装傻。 叶孤城道:“宫九会答应?”一个月之前,白云城主真的没有见过如此粘厚脸皮没下限的男。之前曾经以为的宫九因为种种谋划而接近幼弟的设想,如此让无语凝噎的现实面前,叶孤城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素未闻名的太平王世子大概真是自家弟弟的良。 ――也罢,他们若是两情相悦,自己又何必做这个恶? 陆小凤露出个神秘的笑容来,得意洋洋道:“他已经答应了。” 阳光明媚而喜,海岛上的春比陆地上似乎要来得早些,农们早已播了种,些许田地上已长出青绿的幼芽。 白弦找到宫九的时候,九公子正春耕的田地里,毫无翩翩公子形象地挥着锄头翻土,身旁的木桶里,已放满了和泥土同色的蚯蚓。以太平王世子的养尊处优,他之前想必没有做过这等事,但如今也是似模似样。白衣已溅上许多泥点,几乎要瞧不清原本的色彩,只有一张脸还是好端端的素洁白净。 陡然想到“小白脸”这个词,白弦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调侃道:“听说和陆小凤比翻跟斗输了,所以要挖三百三十三条蚯蚓,否则就要答应他一件事,对不对?” 宫九抬起头抹了把脸,立刻变成了花猫,道:“就要挖完了。” 衣衫的袖子宽大,白弦左手五指扣住右手袖摆,轻柔而仔细给他擦去了脸上泥土,道:“已经替答应了这件事了。”暖黄色的光芒围绕着贴近的两个,温润地流转不舍离去。 宫九瞧着这张近咫尺的熟悉脸庞,试图板起脸却不成功,只好面无表情道:“知不知道答应的是什么事?” 白弦安抚道:“江湖上的名声已经够差了,若是也这么来一回,和岂不正是天生一对?”蓝衣少年顿了顿,突然笑得不可自抑,有些艰难道:“更何况,真的能数出三百三十三条蚯蚓?” 宫九:“……qaq”他不死心道:“那这些蚯蚓怎么办?” 白弦认真想了想,道:“们明天去钓鱼怎么样?海里的大概钓不到,还是去钓湖里的锦鲤好了。” 宫九也思索道:“听说锦鲤不好吃。” 白弦沉吟:“嗯……实不好吃就放回去吧。” ↑喂,那些锦鲤是管家全叔特意选了鳞片图案买回来的……很贵的…… 夕阳已经向山的那一头沉下去,宫九扛着锄头提着个木桶跟自家表弟身后,身上落满夕阳的余辉,就像是飞仙岛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一般,妻子去招呼田里劳作了一天的丈夫回家吃饭,这画面质朴却如斯美好,平淡而隽永。 作者有话要说: 年糕通过笔试面试了!培训一个月后还有一个月笔试面试qaq 本来想贴张貌似是鲤鱼的鱼的(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鱼)……贴图什么的,是不是很影响流量? ------------ 64逃亡之路 春天。 天地间万物都在茁壮成长。 冬日凋零了的木叶,又变得郁郁葱葱,或宽大或细长的叶子交替重叠在一起,就连阳光也无法照入这片原始丛林。 陆小凤的嘴唇已干裂,衣服已破碎,胸膛上的伤口好像又有血渗出来,又脏又臭,若现在说他就是那个总是很得女人喜欢的风流浪子,只怕也没有人会相信了。与他相对比,白弦的衣服虽然也乱了,身上也有些泥土灰尘的痕迹,狼狈的面貌却衬出种奇异的美丽,依然叫人心折。 他们在这连泉水都找不到的穷山恶水之间,已经逃亡了整整三天。 逃亡的人该是什么样子?小心翼翼犹如惊弓之鸟,浑身紧绷着像是随时会断的弦,但凡听到一点响动,便要惊慌失措。 陆小凤的确是这个样子的,白弦的神色却混杂着担忧和倔强。陆小凤现在是个染指了朋友的妹妹被追杀中的人,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而白弦则是个要和情郎私奔、且对自家哥哥的成全还抱着一线希望的妹妹。 路过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时,白弦做了个手势,陆小凤整个人就放松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颗大树的树干,擦了把汗,喃喃道:“幽灵山庄怎么还是一点影子也没有?” 丛林里没有风,树叶却在沙沙地响,一袭黑衣被彻底笼罩在林木的阴影中,墨绿的波浪中透出出一点漆黑的衣摆,白弦却一抬头就准确地望向自家影卫的所在:“十一,江湖上可有什么动静?” “剑仙”叶孤城不远千里追杀陆小凤,誓要将其斩于剑下,这消息在江湖上已传得沸沸扬扬。 白云城主本就是天外之人,处事更是淡漠,居于飞仙岛而少有涉足中原,这样的人,为了什么样的缘故要追杀陆小凤?江湖人都知道,他们本是好朋友。 有人猜陆小凤窥见了白云城什么机密,还有人猜陆小凤做了什么对不起叶孤城的事情,更有人猜测此事关于白云城的明珠叶孤弦……第三种说法渐渐占了上风,一开始人们还不太相信,但随着时间慢慢推移,白云城之人却未出面辟谣,已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事情就是如此了。 十一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低沉的男子嗓音在这透不入一丝天光的原始丛林中显得有些阴森可怖,道:“蜀中唐门、青衣楼和一些少年侠客本都有了些动作,直到昨日放出消息说有人看见陆小凤和少主在一处,这些人才蛰伏下去。” 白弦瞧了瞧陆小凤,对自己的先见之明十分钦佩,邀功般道:“若是你一个人逃,现在只怕就凶多吉少了。” 事实总是比想象的要复杂,“叶孤弦”所带来的影响力,绝不仅仅是白云城一方而已。陆小凤苦笑道:“蜀中唐门我还可以理解,青衣楼为什么也要我的命?” 白弦找了块平坦的青石解下外衣掸着灰尘,闻言淡淡道:“青衣楼我送给皇帝表哥了。” 陆小凤一边试图清理出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一边答:“哦……什么?!”他瞪大了眼睛,简直就要跳起来。 迎着蓝衣少年那清清楚楚写着“大惊小怪”的眼神,陆小凤整理了一下思路,揉了揉脸颊,确定自己是清醒的,才道:“青衣楼不是霍休的吗?” 白弦漫不经心道:“霍休死了,青衣楼就是无主之物,我就收下了。” 陆小凤怔住了。 白弦铺好外衣,拍了拍他的肩膀,解释道:“青衣一百零八楼在江湖上是个大势力,若是群龙无首,底下的楼主们为了争夺总瓢把子这个位子,必定要流不少血,增加不少杀孽,是也不是?” 陆小凤点点头,神色还是怔怔的:“然后你就把它送人了?” 白弦幽幽叹了口气,道:“有句话叫侠以武犯禁,阿雪和哥哥竟然在紫禁之巅决战,如此冒犯九重天子之威,我若是不能不私下贿赂皇帝表哥,这件事岂能善了?何况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出路,日后青衣楼的人若是不愿过刀口舔血的日子,朝廷说不定也会给他们个安置的机会。”少年的眼中有种通透的光:“江湖之势已隐隐压倒了朝廷,这时候若不雪中送炭,怕就要生灵涂炭了。” 陆小凤立在原地,好像还转不过弯来。 十一轻盈地从树枝上跳下来,没有一点声响,淡淡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你可承认?” 陆小凤点点头。 十一循循善诱道:“若是有人在你家的花园里玩耍,比你这个主人还要嚣张,你还愿不愿意有这个客人?”客大欺主的结果,要么是换个主人,要么是主人赶走客人。 今上幼年继位,在臣属压制下成长到现在手握大权,心机手段自不必说,他若下定决心要江湖倾覆,必定流血漂橹。可若是他有了更好的法子可以掌控江湖中人的一举一动,甚至暗暗挑拨吸纳化为己用,当然就不会再来个劳民伤财。 陆小凤脑袋里一团乱麻。他是天大地大四处闯荡的浪子,酸甜苦辣一笑置之,侠义豪情浊酒一杯,从未考虑过这天下大势,也考虑不透这天下大势。他没骨头一般躺在地上,喃喃道:“天塌下来我也当被子盖,反正这事不归我管。” 白弦轻哼一声,道:“以你的榆木脑袋,让你管你也管不了。” 陆小凤翻了个身瞧着他,眼中闪烁着种温暖的光,拖长了声音无赖道:“这种时候,就要靠你了阿弦。” 白弦试图板起脸,唇角却忍不住勾了起来。 和以往每一次一样,陆小凤和白弦抓紧时间睡一觉,十一守着。十一若是认认真真隐藏起自己的踪迹,就连叶孤城都不得不承认发现不了他的所在,对这样的人,没有谁是不放心的。 “十一兄,拜托你了。” 这几日的逃亡之中,十一只在方圆十里并无人迹之时才会出现,而他的出现,也就意味着陆小凤可以休息了――是以不知不觉中,陆小凤对十一的印象已经越来越好,迫不及待要称兄道弟了。 十一轻轻颔首。 白弦的呼吸已经逐渐缓和,陆小凤却还睁着眼睛翻来覆去。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看遍世间悲欢离合,经历的事情甚至比别人几辈子还要丰富得多,却从未想过这等以天下为棋局的算计,阴谋阳谋交错登场,当真步步惊心。 枯枝腐叶被碾压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空寂的林中似也被放大许多,十一微微皱眉,面对着陆小凤轻轻做出口型:西门吹雪。 陆小凤转念间出了一头冷汗。他还记得叶孤城的话――“你若要我答应,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你要真的逃,因为我会真的追,若是让我追上了,我说不定会真的杀了你。” 西门吹雪觉得背信弃义之人都不配活在这世上,在继任西方魔教少教主之前,每年都雷打不动地出门四趟追杀这种人,现在他若是知道陆小凤做了对不起叶孤城的事情……要是他们两个遇上了,以西门吹雪追踪的经验,再来个剑神剑仙双剑合璧的话…… 陆小凤几乎要绝望呐喊:救命! 怀抱着对身家性命的深深担忧,陆小凤沉沉地睡了过去。有些人就是这样,想着别人的事辗转反侧,想着自己的事时反而没心没肺,糊里糊涂,因为他为自己打算的时候实在很少。 木叶之间是层蒙蒙的白,极目远眺也只能瞧见蒙蒙的影子。春寒料峭,有风不知从何处的缝隙中漏出来,十一瞧着少主安宁的容颜,有股睡意袭来,终于忍不住也躺了下去,与他贴在一处。 睡梦中的白弦蹭了蹭近处的热源,索性埋进了身旁人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困,睡觉去了 明天多写点字,今天作业好多qaq 补上鲤鱼~(大概不是鲤鱼吧分不清) ------------ 65堂兄叶孤鸿 巨大丑恶的树木枝叶,腐臭发烂的落叶沼泽地,根本就无路可走。 沿着正西方一路前进,如同从天堂走入地狱,路的尽头一片迷蒙,是种比黑色更让丧气的灰白,没有生机的灰白,幽灵山庄的幽灵们是否就聚集这里? 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着直到力气快要用尽,陆小凤才靠着棵大树停下来喘息着轻轻道:“还有多远?”十一曾告诉他,附近有迹。 白弦嘴角带着丝奇特的笑意,轻轻回应:“听。” 陆小凤停止了呼吸,静静倾听着,就听见了一个十分稳健的脚步声踩着枯枝落叶而来,可以判断这年轻而有力,伴随着这年轻而来的还有沙沙的树叶声响,也只有这无风的丛林中才能推断出那也是个。陆小凤有些紧张道:“两个。”一个武功不弱,一个轻功不弱。 已是丛林深处了,从边缘来到此处只怕也要一两天的功夫,这两个能走了许久之后还保持鼎盛状态,显然是有备而来。 要骗过别,首先要骗过自己。 因此陆小凤的胸膛上的伤是真的,他的疲惫和恐惧自然也不是假的――自从十一提醒过他西门吹雪听信江湖传言的后果,他就更是提心吊胆了。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江湖,陆小凤贴树干上,像条冬眠的蛇般放缓呼吸,伏低了身体蓄势待发,神情专注地凝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双眼一眨不眨,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猎埋伏陷阱旁等待猎物,就听见白弦惊喜的声音:“那边有吗――” “……”陆小鸡一个倒栽葱掉下来。 但他很快就知道白弦为什么这么做了。 来的是个熟。 苍白的脸,苍白的手,苍白的剑,一身白衣如雪。 江湖上有许多少年侠客都这么打扮以模仿西门吹雪或叶孤城,而叶孤鸿无疑是最像的一个。这相像并不是因为他的气质,而是因为他的长相――若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有个儿子,长得大概就是叶孤鸿这个样子。 陆小凤这样想着,然后被自己惊出了一头冷汗……他的思维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古怪的? 这密林中度过了二十余个时辰,叶孤鸿的白衣只不过沾了几点泥污,他的神情也依然如冰雪般镇定,但瞧见白弦后,这神情就如同炙日下的冰雪一样融化了,欢喜道:“怎么也这儿?” 不待白弦答话,他立即想到什么般皱起了眉头,沉声道:“陆小凤?” 陆小凤头上顶着几片形似鸡毛的落叶慢慢从树的另一侧转出来,干笑道:“好久不见了。” 白云城主叶孤城千里追杀陆小凤,这消息江湖上已是无不知无不晓了,叶孤鸿自然也曾听闻,却没有想到会遇上陆小凤本,还是和白弦一起的陆小凤。 江湖中笃信虚无缥缈的传闻,叶孤鸿却知道白弦本就是个男孩子,因此听见这消息的时候心情颇有些奇妙。只可惜如今有外此处,有些事情总是不好问的。 他上上下下仔细得打量了一番白弦,将蓝衣少年拉到身后,眉峰依旧蹙起,不容置疑道:“他跟着走。” 陆小凤内心哭笑不得,表面却深情款款道:“那可不行,已经离不开‘她’了。” 白弦闻之,似有些羞涩般微微咬唇,而后展颜一笑,有如春桃开落出绯色独艳,倾城绝代之姿不可方物。 树梢上忽然有叹息道:“也罢,‘她’本是的堂妹,归也是理所应当,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哗啦啦的响声中,树上一个如燕子般轻盈地跃下来。 粉红色的燕子。 一张少女般嫣红的脸,一身剪裁合体的粉红色衣裳,粉红色的腰带旁,斜挂着只粉红色的皮囊,他瞧着陆小凤的时候,眼睛里也带着种粉红色的表情。陆小凤忍住想吐的欲望,道:“万里踏花粉燕子?” 粉燕子捧着脸,露出种少女陷入热恋中的表情:“四条眉毛的陆小凤竟然能认出,真是让惊喜。” 陆小凤:“……过奖。”如此明显的特征,若是还认不出来,他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粉燕子的丛林经验很是丰富,他前面开道,叶孤鸿牵着白弦挑拣着结实的路面行走着,陆小凤跟最后走了半晌,眼见着前方一片迷雾,终于忍不住道:“们要去哪儿?” 叶孤鸿淡淡道:“去杀一个。” 陆小凤竖起耳朵:“谁?” 粉燕子转过脸来,有些贪婪地瞧了瞧白弦,被叶孤鸿瞪了一眼才笑嘻嘻道:“可听说过‘六亲不认’独孤美?” 陆小凤点点头。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三个名头最响的独行大盗,第一个就是‘六亲不认’独孤美,从他的名字,就可以想出这有多么心狠手黑了。 粉燕子还是笑嘻嘻的,笑容里仿佛没有丝毫杀机,道:“他是舅舅,恰巧也是叶大少爷的舅舅,有段日子,们两个的妻子都他那儿做客……” 剩下的事情,他不用去说,陆小凤也已知晓了。叶孤鸿游侠江湖,粉燕子万里踏花,他们的妻子当然都很寂寞,而女寂寞的时候,若是遇上一个知情识趣的男,会发生什么事情也是好猜得很。 白弦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叶孤鸿回头瞧他,神色间是强自抑制着的落寞与悲伤:“她面前自尽了,们本有两个可爱的孩子……” 少年的眸子如星光般柔和,缓缓的叙述如同乐府的吟唱:“她是爱着的。” 叶孤鸿顿了顿,一把抱住了他的血脉兄弟,将头埋入另一个的肩膀之中,不受控制地露出脆弱的表情。白云城宣布叶孤弦回归的日子,他没有去,因为那时候正是他的成亲之时,何等风光惬意。而如今再次相见,情状却已大不相同。 良久,陆小凤喃喃道:“们到底要抱到什么时候?” 叶孤鸿松开了白弦,冷冷朝陆小凤道:“独孤美跟,倒是也有些相似。”白弦明面上也是宫九的妻子。 粉燕子眯起眼睛,轻轻吐出口气,道:“那倒也不尽然,若是身旁有娶了个孤弦姑娘这样的老婆,纵是费尽心机,也要把‘她’拐走的。” 白弦突然收敛了脸上那种柔顺的表情,肃然道:“别动。”他的声音如同鸣琴奏玉,听来神清气爽,却带有种让不自觉服从的魅力,服从他仿佛就如同水从高处流下那样自然。 一条巨大的蟒蛇从树叶间滑下来,巨大的蟒蛇,力量也同样巨大,足以绞杀一切生命。 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蓝衣少年眼中却透出种赞叹与欣赏,视线蟒蛇背部美丽的云状斑纹间流连不去。蟒蛇懒洋洋地绕过离它只有一步之遥、已屏住呼吸的粉燕子,吐了吐鲜红的信子慢腾腾地从白弦几与落叶同色的鞋面爬过,竟然就这样悄悄地从四身边滑了过去。 陆小凤长出了口气,突然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粉燕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对着叶孤鸿讪讪道:“是疏忽。” 接下来的路走得十分平顺,因为最活跃的粉燕子不再试图调-戏叶孤弦了――能江湖上混出偌大名声的,脑子也是顶几分用的,自然能瞧出叶孤弦并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不知过了多久,有微弱的喘息呻-吟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声音里充满了痛苦,这痛苦绝不是假装出来的。粉燕子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舔了舔唇道:“是那个老家伙。” 声音果然是个老发出来的。一个两鬓斑白的、倒落叶湿泥中的老,瞧来憔悴而疲倦。他本就快要死了一般,见到叶孤鸿和粉燕子之后,眼中些许的光芒更是黯淡下去,显出种奇异的死灰。 他颤抖着唇,惨笑道:“们来了。” 粉燕子欣赏地打量着他,老这副凄惨的样子似乎令他的心情格外愉快,猫戏老鼠般道:“早该想到有这一天了。” 独孤美瞪大了眼,不甘道:“本来能到一个们俩一辈子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粉燕子打断道:“老家伙,不是糊涂了吧?”他轻嗤一声,转脸去瞧叶孤鸿:“叶大少爷,好像已经可以出手了!当然要先玩玩也不介意。” 这世上有种以别的痛苦为快乐的,粉燕子无疑就是这种。所以叶孤鸿出剑的时候,陆小凤没有阻拦。 粉燕子笑,但这笑容却很快冻结。 一截剑尖从他的心口伸出,鲜血四溅,他就这样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独孤美的眼里,充满了惊诧和怀疑。 剑尖还滴着血,叶孤鸿凝视着剑尖的血珠,缓缓道:“是不是奇怪为什么不杀?”他长长吐出口气,续道:“因为知道已经不是个活。” 这句话很奇怪,独孤美却仿佛听懂了,老眼中露出种奇异的神色,道:“难道也是山庄里的?” 叶孤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少年剑客脸上露出种讥诮的笑意,仿佛陷入渺远的思绪里,握剑的手已因用力凸出了青筋:“曾她的墓前发誓要将斩于剑下……” 独孤美笑了笑:“已经和山庄有了合约,山庄的规矩……”老的眼睛突然死鱼般凸出,口中涌出大量的鲜血。他本就是躺这里等死的,如今也已真的死了。 白弦轻笑道:“可惜不是山庄的。”他收了剑,迎着叶孤鸿感激的目光道:“堂哥,山庄的主叫什么名字?” 叶孤鸿微微停顿,道:“老刀把子。” 白弦神秘地笑了笑,额头的朱砂血艳,道:“正准备和他谈一笔生意,以‘昭云郡主’的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阿九一定出来,押一盘年糕! ↑年糕老家一般是这样吃年糕的【咦这句话是不是有点奇怪 0v0 (明天不更)(今天的作业还没写,学账务学的头昏脑胀qaq) ------------ 66请旨赐婚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帝王,也只有一个紫禁城。 因而紫禁城自是独一无二的。 无论是白日里的恢弘大气,还是也晚间的阴森鬼魅,都有种牵动心的吸引力。 帝王被奉为天子,九重天威深不可测,皇宫的守卫自是极严密的,巡逻的侍卫们一个个精力充沛、眼神锐利,武功也许并不高,但军队的纪律与血性却也不容小觑。 这城中之城自经历了两位绝代剑客的决战之后,戒备就已悄然森严了许多,换岗的交接时间、轮班的巡察范围、暗哨的埋伏地点……一切都紧凑而有序,将偌大的紫禁城防卫得固若金汤。 但没有什么东西是毫无破绽的。 ――找不到,不过是因为自身的破绽还太多。 若一个有足以傲视群雄的轻功和隐匿之术,再加上远胜常的胆量和细心耐性,要通过这重重阻碍到达天子所,也不是不可能。但这样的,要么如西门吹雪般绝不会对帝王寝殿感兴趣,要么如叶孤城般牵动着各方势力,根本不会做出深夜潜入皇宫这种事情。 所以魏子云很放心。 但有些有些事,是不能以常理来揣测的。 年轻的皇帝挑灯夜读。 已是丑时了。 夜色如厚重的幕布般掩盖了星月光华,南书房里的灯光透过纱罩显出种予温暖之感的橘色,散大理石桌面的古籍上,也散皇帝俊逸的脸庞上。 他专注地沉浸书中的世界里,直到灯芯燃烧得剩下短短一截,陷入了灯油之中。 光芒一瞬间熄灭了。 似乎有什么预兆般,年轻的皇帝突如其来的黑暗中屏住了呼吸。 一个的呼吸声刹那间变作了两个的。 天子的左手已搭了腰间,那儿藏着一把小巧而锋利的匕首,淡淡道:“谁?” 武能强身健体,皇帝自也是习武的,甚至天分并不低,只可惜今生今世他也无法达到武的至高境界。 年幼继位,这代表着痛苦而辉煌的过往,也代表着某些东西的永远消逝。 ――有些珍贵的东西,该抓住的时候没有抓住,便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有短促的笑声轻轻响起,来不紧不慢地点亮了纱罩中的灯火,手指没有一丝颤抖,正面对着皇帝戒备而谨慎的模样,神态还是悠闲而从容的:“参见皇上。” 没有行礼,没有低头,来的语气中平平淡淡,“皇上”本是个极尊贵的词,从他口中说出,却仿佛和别的词也没有什么不同。 若是灯光熄灭后没有亮起,大内侍卫中心细如魏子云者说不定会察觉到什么而回返,但此时灯光已亮起,这一条后路算是断了。 天之高远地之广博,即便贵为天子,也还有许多不能掌控的所。来一路进入到紫禁城深处的南书房竟然能够不惊动任何,武功和头脑都是顶尖的,若是此时惹恼他,实为不智。 年轻的皇帝这样想着,左手慢慢从腰间滑了下来。 ――以左手持刃并不容易,他练了很久以备出其不意,或能危机之时收到奇效,然而真正的好手面前,这种小把戏当真是不值一提。 淡漠的声音中充满了天家气度,帝王再次道:“阁下何?” 来上前几步,整个便被笼暖黄色的光晕中。 宽松的黑衣如墨浸染,鬓发微有些散乱,五官深刻如同刀削,轮廓分明的面庞上是种奇特的笑意,男子缓缓道:“表哥,好久不见。” 年轻的皇帝立即想到了唯一叫他表哥的叶孤弦,想到那一个夜晚坐龙床上的黑衣少年。他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有些面善的男子,脑袋里的念头如光电疾转。 这个年龄的男子,还是和皇家沾亲带故的……“是……太平王世子?”男子眉目间,依稀可见太平王叔的影子。 来微笑道:“江湖上的名字是宫九。” 帝王心神一震。 多年以前,太平王世子和幼年太子之间也曾有过数面之缘,只是大行皇帝早早撒手西去,小太子仓促登位,年龄和经验都不足以压制满朝文武,一时间乱象纷呈,圣旨通行不畅,但让藩王携带家眷回返封地的旨意却是被执行得最彻底的――因为无论是帝王还是臣子,都不希望藩王坐大。 情报上的太平王世子一直封地里好好地待着,整日花天酒地,完全找不到一丝天家气度,而眼前的这,俊美绝伦的脸上带着掩不住傲气的笑容,却并不会让觉得厌恶,因为他本就有这种资本,本就是足以掌控一方的物。 年轻的皇帝听说过宫九这个名字。 江湖与朝廷,本就密切相关,皇帝早已民间慢慢发展着自己的势力,得到青衣楼之后更是如虎添翼,宫九和叶孤弦私奔这消息沸腾一时,自然也上达天听。 宫廷中规矩森严,但天底下最违反常理、最黑暗血腥的事情也正是发生光鲜亮丽的宫廷之中的,因而皇帝对于他的堂弟和表弟私奔这件事情并不如常那么吃惊,他忌惮的是这两个的势力是否已经联合。 一个王爷世子多年以来都江湖上游荡,若是没有一点根基,反倒教不敢置信了。 ――眼前的男子同为朱姓,却唤他表哥,这是种示威,证明他的叶孤弦的关系已如同一。 年轻的皇帝不动声色:“夜色已深,不知世子此来有何要事?” 宫九扬眉,眉宇间露出丝掩不住幸福而满足的光辉,慎重道:“来请旨赐婚的。” 皇帝神色竟然还是很平静,平静得僵硬住了:“……” 半晌,他慢慢转过脸,仔细地打量着宫九的神色。当年太平王想要娶一个有异族血统的普通家女子为妃,朝野间一片反对之声,太平王曾为了他的王妃形销骨立……莫非这世子同他父亲一样,是个痴情种子? 仿佛瞧出了皇帝的犹豫,宫九善解意道:“和阿弦今年春天已经完婚了,此次只是来知会表哥一声的,还望表哥听到某些消息的时候,不要太惊讶了。”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有礼而舒缓,却掩不住其中的得意洋洋,就好像自己所占据的是世间仅有的珍宝,其他都会免不了觊觎的那一种珍宝。 年轻的皇帝瞧着这位堂弟眉目间的意气风发,突然觉得有些羡慕。同为皇室血脉,宫九和叶孤弦活得潇潇洒洒,他却要被永生永世拘束于这偌大的紫禁城之中,枕边换了一个又一个而辨不出真心假意。 想到得到,就必须付出。 帝王一向很明白这一点,他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一条怎样荣耀而艰险的路,将要怎样披荆斩棘地走下去,但不可否认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有些嫉妒眼前的男子。 他微微笑起来,这笑容也带着种天子的威严,眼中却带着种奇怪的神色道:“本该叫一声堂哥的……所以说,嫁过去的是?” 有内部士带路,进入幽灵山庄的行程变得轻而易举。万丈深渊上有条很粗的钢索横贯白云之间,若是无指引绝对瞧不见;到了山崖这边,才能发现钢索下还悬着个很大很结实的竹篮,三做好后叶孤鸿吹了声口哨,竹篮就沿着钢索开始向白云深处滑动。 看来叶孤鸿不但是山庄中,而且还山庄中有着不低的地位。 低矮的小木屋若隐若现,仍是一片白色苍茫萦绕满眼,也不知到底是迷雾般的白云,还是白云似的迷雾? 陆小凤恍然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喃喃道:“这就是幽灵山庄?” 叶孤鸿冷冷道:“到了山庄,就是个死了。”冰冷而缺少波动的语声,这白茫茫一片中,竟也有了丝诡谲之感。 陆小凤当然不会因为这一句话而折返,他虽然觉得进入山庄的过程太过简单,但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看出叶孤鸿并不喜欢他,陆小凤也不自讨没趣,转向白弦道:“怎么不知道要和老刀把子谈生意?”计划明明不是这样的好吗! 少年披着件彼时还穿叶孤鸿身上的白色外衣,闻言微微一笑:“这是朝廷的生意,确定要知道?” 陆小凤闭嘴了。反正被白弦耍也不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已经养成习惯了。 叶孤鸿纵然有很多话想要和白弦说,但也不希望让别听见,是以一言不发,白弦也不说话,气氛实太沉默,过不了多久,陆小凤就忍不住开口了:“还是想知道这笔生意。” 白弦抬头瞧了瞧不甚分明的天色,淡淡道:“阿九去了京城找皇帝表哥,他们应该已经谈妥了。” 陆小凤道:“等等,他去找皇帝?他不是……”明面上必须待封地太平王世子么? 白弦浑不意:“晚上摸进去不就好了。” 陆小凤:“……”这样真的不要紧么?他实很怀疑:以宫九那种性子把事情搞砸倒不至于,但究竟多久才能谈到正事…… 作者有话要说:迟来的祝福:腐女节快乐! 有没有亲昨晚等了我?请假的通知在最新章留言下和围脖上有写,要注意下哦,抚摸~ 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宫九和皇帝有jq!一定是刺儿的错!=。= 阿泪曾经给我推过一张花哥的图,黑衣美人→ 关于剑三的文很多啦,《万花苏茗》《明微》《七秀如意》(bg)《日月明尊》《面瘫追七记》《藏剑》……暂时记得起来的看过的只有这些,没看过的只听过名字的还有很多,就不乱推了~(^_^)~ 今日第一更 ------------ 67美人入浴 山谷里雾蒙蒙的,间或点缀着低矮的灰色小木屋,叶孤鸿就间这样的屋子前停下来。 败絮藏金玉。 小小的厅堂布置得简单而恰到好处,窗几明净,墙壁上挂着幅宝剑图,形神俱备,仅仅窥见一角,便有铮然剑吟之声鸣响于脑中,使心神清明。白弦慢慢收回放画上的视线,陈述道:“是大哥的手笔。” 叶孤鸿点点头,感叹道:“说来可笑,习剑二十年,自认无敌于天下……若是没有堂哥指点,本打算去挑战西门吹雪的。” 陆小凤中肯地评价道:“若是以往,会说必死无疑,现却不能肯定了。”西门吹雪已领悟了另一种平和柔韧的剑意,而叶孤鸿也非吴下阿蒙了。若是这两决战,叶孤鸿会输,却有一线生机。 白弦神色柔和而真切,叹息般道:“没有去,真好。” 叶孤鸿苍白的脸颊有些泛红。 形式古雅的八仙桌上,摆着个陶瓷的茶壶,壶口还微微冒着热气。叶孤鸿定了定神,一手提壶倾斜,便有琥珀色的液体空气中划过弧线落入酒杯大小的茶盏之中。 茶香袅袅。 陆小凤感兴趣地凑过来,道:“这屋子里还有来过?”茶未冷,准备茶水的好像才走了不久。 武当小白龙游侠江湖行踪不定,这屋子里却是整洁干净的,定是有时常打扫。仆从未必会这般尽心,陆小凤睁大眼睛,最易被忽略的角落里也找不出一丝灰尘。 叶孤鸿唇角勾起个柔和的弧度,道:“山庄里还有两个嫡亲的妹妹,大的叫叶雪,小的叫叶灵。大叶子经常出门,收拾屋子的应该是小叶子。” 话音落下,便有个轻灵甜美的声音由远及近:“哥——” 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小姑娘从门外冲进来,轻盈地就像只百灵鸟,冲进了叶孤鸿的怀里。她少年剑客怀里好一阵磨蹭,才抬起张红扑扑的脸,道:“哥,他们是谁?” 她问的虽是“他们”,瞧着的却是白弦。叶孤鸿爱妻新丧,每日除了寻思报仇就是不断练剑,整个好似都有些不对劲了,叶灵没有什么好法子能够帮助哥哥排忧解难,十分担心。 告别一段感情的方法,就是开启一段新的感情。小姑娘眼中,白弦是那之后叶孤鸿身边出现的第一个女。 芳华绝代,端庄娴静,身上披着的外衫十分眼熟……叶灵看白弦的目光已经越来越友好了,而后就听被她打量着的带着笑意道:“是男的。” 叶灵下意识反驳:“不可能!” 陆小凤&叶孤鸿:“……” 白弦微敛了神色,眉眼间少年的英气淡淡,耐心地解释:“是叶孤弦,却是要叫一声堂哥的。” 叶灵瞪圆了眼睛,那神色竟然十分可爱,道:“是叶孤弦?” 白弦点点头。 小叶子的脸色苍白,好似遭遇了巨大的打击,不可置信道:“叶孤弦……是男的?” 陆小凤心头一跳。若是个对“江湖第一美”抱有期待幻想的少年知道叶孤弦是个男后遭受重大打击不奇怪,但为什么叶灵也会露出这种表情?莫非…… ——自从知道了楚楚喜欢女之后,新世界的大门已经为陆小凤敞开了。 白弦竖起根食指点唇边,微垂下鸦羽般的眼睫,眸中的神秘和魅惑卷起星星点点的引力汇成不见底的漩涡,俯身凑近叶灵,柔声道:“嘘,这是个秘密哦。” 两的距离实太近,近到小叶子可以瞧见他掩映额发之中的殷红朱砂,少年话语间微微的吐息轻柔地掠过她的脸颊,她的脸色就突然如同熟透的苹果般诱。 小姑娘一下子蹦起来,受惊的小兔一般抚着胸口:“、想起来还有些事,先走了!” 白弦直起身子,意有所指地瞄了眼叶孤鸿。思及自己初次遇见白弦和陆小凤时的反应,叶孤鸿咳了两声,叫住了正要夺门而出的妹妹,颇有些不自道:“小叶子,带着陆小凤一起走吧。” 小姑娘怔了怔:“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她才注意到身旁这个全身脏污、狼狈不堪的男竟然就是江湖上有名的风流浪子。 叶孤鸿沉下脸,道:“对,可要记住了,他只是山庄里的一个普通的新而已。”陆小凤关于女孩子的方面名声实不怎么样,任何一个有责任心的兄长都不会放心把自家妹子和这放一处的。 小叶子点点头,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着陆小凤,也不知想些什么。 两的身影已瞧不见了。 白弦注视着精致的茶盏,幽幽道:“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有时候不让她做什么,她反而会愈发感兴趣,而且陆小凤到了屋子里想到的第一件事大概就是洗澡……” 一个洗澡的男和对这男有兴趣的女孩子之间会发生什么呢?叶孤鸿坐不住了,提着剑快步走向门边,匆忙道:“去瞧瞧!” 小木屋里只剩下了白弦一。他温了温茶,将清澈的茶水倒个尚未被使用的茶盏中,神色间浸染了种让心跳停止的轻愁,瞧着虚无的雾气轻轻道:“阿九,很想。” 有个立雾气里,身影淡淡几不可见,就像是由雾气凝结而成的。他向着白弦走来,眉目也渐渐浮现,赫然正是宫九。 白弦瞧着他一尘不染的白衣、一丝不乱的发鬓,突然间有种自豪的感觉,这样优秀的,是自己的伴侣。但这种稍为细腻的感情很快就被打散了,因为宫九已一个箭步上前来,急不可待地吻住了他。 唇舌缠绵着确认对方的形状,九公子双手并不如往日般探入肌肤相贴之的衣物间抚摸,而是紧紧地拥住少年将他锁怀里。脊背感觉到疼痛,少年不知道宫九这般情状从何而来,却柔顺地服从了他,间隙中一手由上而下轻轻抚触着他的背部,直到两的呼吸逐渐平缓。 白弦气息有些不稳:“怎么了?” 宫九眸子沉了沉,眼角的凌厉因而愈发慑,突然神色一垮,委屈道:“皇帝说嫁给了……” 对于这种让啼笑皆非的状况,白弦显然适应良好,柔和了神色耐心安慰道:“记得们成亲的时候,才是新郎官。” 但洞房的时候才是……宫九幽怨地看着他,终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夕阳迷雾中映成一环七彩光圈。 走过曲折的小路,穿过幽静的丛林,再走一段山坡,就可以听见流水声。这是方才叶孤鸿曾经带他和陆小凤走过的路径,如今由白弦挽着宫九再次踏足。 经久不散的雾气实是个障碍,即便有蛊的联系,白弦依然不放心宫九的认路能力。 水流汇成个小湖,四面山色翠绿,湖水漾着碧波,仿佛块巨大的翡翠,纯净的色泽撼动心。 衣物一件一件从身上滑落,瘦削的肩膀往下是有些单薄的胸膛,腰身一收,臀部和长腿的线条愈加动魄惊心,少年轻轻探出只脚丫湖面上蜻蜓般点出个小小的涟漪,这纯真而美好的画面也让观者心中泛起个小小的涟漪。 青天如洗。湖边有个大如桌面的青石,石质纯美,柔润如玉。宫九就坐这平坦的青石上,专注地凝视着美入浴之景。 金乌就要落到青翠远山之下,微风中带来远山新发木叶的芬芳,似乎还夹杂着少年身上的味道,隐隐约约间萦绕鼻端。少年毫不羞怯,甚至还朝宫九露出个挑衅的笑容,缓缓步入湖水之中,闭上眼仰起了脖颈,掬起捧水自脸庞浇下。 湖水流过细密的睫毛,抚过闭合的眼睑,亲吻抿紧的嘴唇,滴落微微滑动的喉结上,宫九正襟危坐,喉结却是不受控制地滑动。再往下,湖水流淌过前胸已挺立的果实,滑过小腹的凹陷,汇入了湖中。 水太清澈少年太诱,宫九忍不住站了起来,试图看向湖面下的部分,就听见细碎的铃铛声响起,有白影飞掠而过,紧随而至的是陆小凤的呼喊声:“小花停下——别乱跑——” 毛发蓬松的猫儿湖水边绕着圈子焦急咪咪叫着,试探着伸出前爪小心翼翼地用粉红色的肉垫触了下水面又飞快缩起,歪头大大的眼睛瞧着沐浴的少年,既想要过去又怕水。 白弦向它走进,才靠近岸边,就被宫九用块布裹得严严实实拢了怀里。小花尝试着跳到少年怀里,发现没有赶它走,遂伸了个懒腰趴了下来。 ↑和谐的一家三口图。 陆小凤过来的时候,九公子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脸色阴沉道:“陆小凤,最好给个出现这里的理由。” 匆匆一瞥,陆小凤立即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事,他正打算挠头打哈哈混过去就听见了宫九的问题,顿时跳了起来指控道:“小花偷看洗澡!”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cp:小花x小鸡【殴! ps:开v已满一个月,年糕现在可以送积分了哦,于是亲们如果想要积分的话,要记得登陆,评论要25个字以上哦~否则没法送了。 pps:阿九和阿弦成亲的那段准备放到番外里写,就是西门继位以后到幽灵山庄的事情发生以前这段时间他们成亲了←← 双更达成!╭(╯3╰)╮ ------------ 68幽灵会聚 对于美丽的事物,们总会有些喜爱的心思。一个美丽的少女,对男便有了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叶灵是不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呢?当然是。只要瞧瞧他的嫡亲兄长叶孤鸿和叶孤弦,就知道她长得绝不会难看,何况小姑娘还活泼灵动、玉雪可爱,路途中有如斯佳相伴,就连这阴森诡异的幽灵山庄仿佛也变作了个风景宜的小山村。 他既然面对喜欢男的男性不觉得有什么不自,那么面对喜欢女的女性又为何要扭扭捏捏呢?陆小凤一向是个心胸宽广的,他很快就放下了这纠结,和叶灵说说笑笑起来。 山谷中雾气经久不散,然后就从这雾气中走出一个苍白的来,冷冷道:“同路。” 正是叶孤鸿。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得罪了他。 一路上的气氛分外尴尬。但凡叶灵想和陆小凤说话或者陆小凤想和叶灵说话,都会被叶孤鸿警惕而防备的眼神止住,最后就演变成了叶灵和自家哥哥东西南北地聊,陆小凤倾情演出背景板的情况。 待到三终于到达了给新分配的小木屋,叶孤鸿才转向陆小凤,紧盯着他道:“需要洗澡?” 陆小凤立刻赞同:“当然!这一身简直已经不成样了!” 叶孤鸿神色间似乎划过一抹鄙夷,语气冷淡道:“会有给送水来的,记住,这里不是外面,不要到处乱走,也不要让任何进门。” 陆小凤:“……”洗澡是什么值得被鄙视的事情吗!难道都不洗澡的吗摔! 叶家兄妹走后,便有送来了一桶热水到门口,陆小凤打开灰色木屋的门,抹了把脸,忍不住叹了口气。 外面看这间屋子已经很小了,走进去以后,就像是走进了麻雀的窝。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别的屋子里有什么,这屋子里也有什么,甚至还有个金漆马桶。 一切已经比原始丛林里逃亡的时候要好得多,甚至比当初决定入虎穴时的设想都要好得多,但是刚刚瞧过了叶孤鸿的房间,两厢一对比,陆小凤还是不免有些郁闷。 床头有两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换洗衣裳,这小小的屋子里竟然还见缝插针地放了一个屏风,陆小凤想了想,还是把屏风支了起来围住浴桶,就开始脱衣洗澡。 水是生命之源。热水蒸腾起白色雾气,陆小凤索性整个都埋进水底,身体舒展开来好不惬意,直到已无法呼吸,才重新钻出了水面。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蔚蓝色的眸子天真而懵懂,粉红色的小鼻子带着湿润的痕迹显示其健康,毛茸茸的脸上几根长长的胡子就要碰到他的脸。陆小凤僵硬住了,好半晌才结巴道:“小、小花,怎么这里?” 猫儿以一种高难度的姿势扒屏风上,歪头软软地“咪”了一声。 两只前爪和脑袋屏风这一边,大半身体另一边,陆小凤唯恐它掉下来,伸手正要去抱,小花却猛地一缩轻盈地跃了开去,逃开了他那双湿淋淋的手。 陆小凤微微推开屏风往外瞧,发现小花已经高高兴兴地开始蹂躏他的衣服了,以他的眼力已可以衣物上看见白色的猫毛,不由得叹了口气,重新坐回了木桶里。 不管有什么事,都先洗完了澡再去处理吧。 猫实是一种难以定下性子的动物,对任何事物的热情似乎都不能持续长久,因而陆小凤洗了一会儿之后,猛地抬起头来,又看见了一张凑近的熟悉的猫脸。 如是再三,原始丛林里逃亡了近四日身上已经脏得形同乞丐的陆大侠终于勉强把一身污迹洗掉,表情平和地穿好了衣服,便努力带着温柔的笑意转向了猫儿:“小花……” “喵嗷!”凄厉叫声中,小花脖子上的毛都竖了起来,突然猛一转身,四爪蹬地跑了。 陆小凤:“……”傻眼之余,他也只能追上去了。幽灵山庄神秘莫测,艰险也莫测,一只猫不论再神奇,也是斗不过的,何况这儿的大多都不能叫好。 …… 白弦抚着柔顺蜷缩怀中毛球也似的猫儿,毫不同情道:“当时的表情一定很扭曲,才把它吓着了。” 宫九深以为然地点头。 陆小凤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辩解,却被两笃定的神情所镇压。他无力地摆了摆手,挫败道:“好吧不说这个,那它老是看洗澡又是怎么回事?” 白弦忍笑道:“它怕死了。” 陆小凤茫然了:“怕……死了?” 宫九显然明白了什么,瞥了那团毛球一眼,娓娓道:“若是有个朋友要去山中的岩浆里练功,就山脚下,会不会时常跑去瞧瞧他?”这道理其实也简单地很,猫儿怕水,总认为水里久了就会没命,因此瞧见洗澡中的陆小凤便频频去看他是否还活着。 一瞬间,陆小凤竟有些感动:“它担心?” 白弦残忍地打破了他的幻想:“不,它只是估计什么时候再去找一个能给它喂食的。”作为一只注重形象的、爱干净的猫咪,小花是绝不会去抓脏兮兮的老鼠吃的。被饲养以来,它甚至连爬树抓鸟都不大愿意了。 陆小凤表示他已经没有玻璃心可以碎了。 夜色已笼罩大地,晚风中忽然传来了钟声。钟声洪亮而清越,简直不像是这个地方该有的。 雾未散,好像也永远不会消散。 冷雾中有几点零星的灯光,反而衬得四下更黑暗,朦朦胧胧的影子幽灵般若隐若现,像是七月十五鬼门大开。 三往钟声传来的方向寻去,离到近前,就闻到股浓郁的肉香。 陆小凤和小花的眼睛立刻亮了。 大厅里灯火通明,七尺高台上有个大铁锅,浓郁的肉香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陆小凤一个箭步就冲上前去,却被一堵墙似的拦住。这身高八尺八寸,重一百七十三斤,宽肩,厚胸,双腿粗如树干,手掌伸开时大如蒲扇,神色阴沉,显然来者不善。 一道白线掠过,又更快地掠回来,猫儿捧着爪子,咪咪叫着往白弦怀里钻,眼睛仍瞧着那口锅。 猫不但怕水,而且怕火。 这幽灵山庄里,老刀把子非但是所有的老大,更是所有的老子,若是他已经接到了叶孤鸿捎来的消息,想必是不愿意白弦引起太大的动静的,只可惜有些的光彩,并不是轻易能够掩盖得了的。 众的目光都聚集白弦身上,骤然觉得双眼都要被灼伤。 白弦穿着的,是一件金光闪闪的衣服。 ↑幽灵们都被闪瞎了。 纯白为底,其上金线绘制各种形状的祥云缠绕,黄金本是种华贵的颜色,但若是过多反而会显得庸俗,但这身长袍笼白弦身上,却自有种雍容华贵,天家气度展露无疑。 宫九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少年却可以感受到他的不愉。 爱风华夺眼球,有会与有荣焉,有恨不得挖出所有的眼睛。宫九无疑是后一种。 幽灵山庄里的们似乎都习惯穿着灰色或黑色的长袍,是以坐席上一身白衣的叶孤鸿就格外显眼。 白弦理所当然地堂兄身旁坐下来,视线扫过叶灵和紧挨着她的另一个陌生女孩子,道:“叶雪?” 叶雪点点头,好奇道:“就是叶孤弦?”与小叶子的甜美和古灵精怪不同,大叶子初瞧来美丽而柔弱,挺直的背脊和沉静的双眼却昭示着她的沉静和冷酷。 白弦轻轻点头,眼中异彩连连。 叶灵双眼放光连声道:“堂哥堂哥,的猫可不可以借玩?”她笑得很甜,声音更是掺了蜜,就像是一块糖、一朵花那样。 宫九已一把抱起小花,塞进了小叶子手里。 陆小凤已经和那个叫将军的大汉对上了。 这儿的都已经不是活,当然不会再用活着时的名字,但每一个代号想必也会有它的含义,比如说将军……也许他真的是个将军呢? 白弦若有所思。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已经知道这里有个很奇怪的组织,叫元老会,老刀把子不的时候,这里所有的事,都由元老会负责。而将军,就是元老会的一员。 那么老刀把子如今真的不山庄里吗? 还是说,将军的动作,正是他的授意呢? 食指轻轻点了点唇,白弦晗着丝妖异的笑容抬头,视线仿佛穿透了黑暗,瞧向了门外的灰衣。 轻轻浅浅的一个弧度,却有种矛盾而妖异的醇美,黑暗中开出来的花朵,就如同罪恶本身一般,只要一陷下去,就只有沉沦到底。 席上竟有吞咽口水的声音响起,然后他们就撞进双孤狼一般狠戾的眸子里。 宫九抬眸,淡淡道:“老刀把子。” 门外已有个飘渺如雾气般的声音响起:“随来。” 作者有话要说: 嗯,原先爱妃给我推过个很带感的文:《(综)结局》 还有年糕在追的文里面最喜欢的:《读者和主角绝逼是真爱》 今日第一更~其实我不能保证0点前有第二更的qaq ------------ 69朝廷的打算 曲折蜿蜒的小路尽头,是一栋形式古老的石屋,里面的陈设也是古旧的,书柜上积着层薄灰,浅黄色的帐子后面,是个拙朴的神龛,供奉着道教正神元始天尊。 屋子里全部的空间都已被张桌子给塞满。 桌上摆着酒菜,酒菜丰富而醇美,光是酒就有十种,菜式更是横跨南北,摆了满满一桌,这样奢侈的宴席上却只有三个,此情此景不由叫联想起唐时杜甫先生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白弦当仁不让地主位坐下来,老刀把子微微顿了顿,顶着宫九带着戾气的视线再次往前走了几步,坐了另一端。 小花已跳上了桌子,乖巧地蹲坐一角。 一顶形式奇特的竹笠,遮住了老刀把子的脸,使得旁完全看不到他的面目,斗笠是灰色的,他的衣衫也是灰色的,整个瞧上去就像是有形而无实的鬼魂。 主还没有动筷,宫九却已经开始夹菜,他每一次下筷,必是一道菜中最鲜嫩的部分,鱼的脸颊肉、鸡鸭的翅膀、猪的里脊肉……不多时,已堆起了大半碗。 老刀把子缓缓道:“贵客突来,准备不及,不知菜肴是否尚可入口?” 白弦没有抬一下眼皮,道:“油腥太多。” 话音未落,宫九已经将那碗肉递到了小花身前。猫儿高兴地“咪”了一声,埋头苦吃。 老刀把子:“……” 他瞧向宫九:“不知这位是?” 宫九收敛了柔和的笑意,端正了神情,每一个字中都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威严,道:“本世子来自太平王府,江湖化名宫九。” 老刀把子突然很庆幸旁瞧不见他的神色。 要创立幽灵山庄这等基业不知需要多少力物力,要维持下去更是艰难,成为这许多的领袖,他想做的自然是一件大事。老刀把子想过这件事情会遇到的重重阻力,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江湖事会牵扯到朝廷。 太平王世子,昭云郡主,光是他们的身份,就已经注定和他是云泥之别了。江湖虽有些瞧不上朝廷,但也没有谁会傻到真的跟朝廷对上,因此眼前的两个,绝不能对此处抱有敌意。 所以他只有忍。 做大事之,本就要忍常所不能忍。 老刀把子开门见山道:“不知两位要和下谈什么生意?” 白弦轻轻启唇,道:“可知道武当木道?” 老刀把子道:“他是武当辈分最高的长老,这等物当然有所耳闻。” 宫九嘴角带着丝奇特的笑意,道:“多年前木道本可以做武当掌门的,但是却把掌门之位让给了他的师弟梅真,世都以为他无欲无求,却不知道他并不是自愿的。” 白弦接道:“若是一个被强迫让出了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他自然会想要夺回来,这本也是之常情。” 老刀把子沉声道:“这和又有什么关系?” 宫九紧盯着他,一字一字道:“因为就是木道。” 老刀把子竟然还是很沉静,声音里没有一丝颤抖,道:“哦?就是木道?” 有振翅的声响自天空中传来,猛禽的轮廓与这夜色融为一体,白弦步出石屋,微微抬手,便有个蜡丸准确无误地落他肤色莹白的手心。 老刀把子的瞳孔微微收缩。 驯养苍鹰本就不易,能够让此等禽类如此通灵更是难上加难,即便有足够的财力,也不一定有这等心思;即便有这等心思,也不一定能让它如此灵动。这鹰竟然能高空之上抛掷个小小的蜡丸,其中的艰险与困难,简直无法言表,老刀把子敢肯定,江湖上驯兽最富盛名的门派也不能养出如此猛禽。 莫非朝廷竟不声不响间已有了这等实力? 白弦剥去层蜡,展开了其中的纸团,和宫九凑一处看完了内容,喃喃道:“叶雪不是堂妹?” 宫九脑袋搁他肩膀上,双手将他拢怀里,道:“她是木道和沈三娘生的,看样子只有叶灵才是的远房堂妹了。”他特意咬重了“远房”这两个字――表弟的亲戚已经太多了,九公子实不想再多出来一个分去白弦的关注。 白弦将他就要贴着自己的脸推得远些,道:“不是也好,否则难道要叫她阿雪不成?”这明明是西门吹雪的小名好吗! 木道和沈三娘本是表兄妹,表兄壮年之时与正值豆蔻的表妹有了私情,怎奈当时木道已经是武当的掌门弟子,前途远大,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与她结为夫妻,因而他就想出个李代桃僵之计,让沈三娘嫁给了他的亲传弟子叶凌风,女儿也改名做叶雪,让其认叶凌风为父。 这本是个隐藏得极好的秘密,但到底还是被所得知。木道的师弟梅真掌握了他不守清规戒律的证据,以此相要挟,他不得不让出了掌门之位。 那以后木道心思郁结,长年云游外,沈三娘空闺寂寞,竟和叶凌风弄假成真,还生下了小女儿叶灵。 思及往事,老刀把子声音艰涩,长长叹了口气,道:“不错,就是木道。”面对白弦和宫九,他已完全落了下风。知己而不知彼,兵法大忌。 他沉默半晌,颓然道:“不知两位要做的,到底是什么事?”从站平等地位上的谈生意到放低姿态的任凭差遣,也不过是一炷香时间,当真后生可畏。 冷雾浸染的山谷中,星辰的光芒黯然几近于无,白弦的眸子却比星光还要明亮而温柔,和缓道:“们的目的,其实都是一样的。梅真已死了,但还有本记载了的秘密的账簿,已传到了武当现任掌门石雁手中。” 老刀把子倒抽了口气,道:“要得到它?”他知道这账簿。小小的一本册子上记载的,却是千千百百的身家性命,那么有钱的、有名的的见不得的隐私和秘密,就记载这本账簿上,若是这册子被公开,这些非但从此不能立足于江湖,只怕立刻就要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若是这账簿落入朝廷手中……他已不敢再想下去。 白弦饶有兴致道:“即使已经坠为邪道,却还是心系江湖么?放心,只不过是要毁了它。” 木道重复道:“毁了它?” 少年轻轻勾唇,带笑精致面庞让联想到话本里夜出的狐狸,妖异迷惑心:“它记载的东西,实是太多了些。” 知道的秘密越多的,往往死得越快,木道一向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不管他心里如此猜测那账簿上记录的东西,也依然要点头。但他也不免想到,若是知道了被白弦和宫九忌惮的秘密,是否就可以威胁朝廷? 似乎瞧出他的心思,已走到门槛的宫九回过头来,眼神锐利如刀锋,语声却是带笑的,笑着道:“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屠尽武当上下,也不是什么难事。”他的眼中仿佛有尸骨堆积成山,血腥和黑暗喷涌而出,那是掌控千百生死的枭雄才有的气势,木道绝不会错认。 ――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的。 老的眼中明明灭灭,良久一声长叹。 隔天陆小凤起床的时候,还未下地,就捂住肚子呻-吟了一声。昨晚跟将军比谁吃的肉多,虽然勉强赢了,但也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吃货如陆小凤都觉得他今天已经吃不下东西了。 宫九推开门就瞧见这副景象,揶揄道:“怀孕了?” 白弦紧随而至,打着呵欠道:“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舒服,也是正常的。” 陆小凤:“……” 酒盏是上好的汉白玉,酒是上好的竹叶青。酒过三巡,宫九倒转杯底示意,道:“们要走了。” 陆小凤不自觉露出种被抛弃的表情:“们要走了?”这让不舒服的山庄里,他就如同无根的浮萍般与这儿的氛围格格不入。 白弦安抚道:“过不了多久就会再见面了。” 宫九眼神有些诡异地瞧着他,讶道:“不知道?” 陆小凤莫名其妙:“应该知道什么?” 九公子微微而笑,神色间既是留恋更有种祝福,如同初升的旭日那样柔和而明亮:“小妹要嫁了。” 陆小凤呼吸一窒,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道:“牛肉汤要嫁给谁?” 宫九道:“花家大喜。”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有没有注意到我专栏里的树……一个坑一棵树,填满了树才长叶子什么的,otz给跪了,好凶残,又是小红花又是小树苗的,最近jj的班子换了个幼师来领导么…… 这一卷还活着的哥哥们(南王世子我对不起你)都会出场打酱油的,好像只差阿雪没出来了? 我本来想乱入一只豹子的,就当做是叶雪(原著介绍:猎豹的女人)猎了母豹子发现了小豹子……算了,猫咪和豹子太重口了【喂! 双更达成~!撒花! ------------ 70花家大喜 往日古韵风雅的花家大宅,已是处处张灯结彩,进进出出的每一个,面上都带着种热情而好客的笑容,门童对客也是那么殷勤而有礼,还未走进大门,便有幽雅的丝竹之声和着推杯换盏之声不绝于耳。 花满楼对花总有种特别的热爱,他的家中也弥漫着花木的清香。 一树粉桃摇曳,已是暮春,有小小的粉色花瓣空中打着旋儿飘落,亲吻过少年的面颊,恍若流连般不舍离去,终究还是顺应了命运回归于土地,终究要化作春泥。 又是一片粉色的花瓣轻轻落于少年的头顶,身旁的白衣一手轻轻揽过他的肩膀,另一手轻轻拂去了乌发上的粉。 铺着青石板的路面尽头,是间挂满的红绸的屋子,门是虚掩着的,门楣上挂着好几盏粉红色的宫灯。宫九轻轻敲了敲门,语声是亲昵而和缓的:“小妹。” 已有个身影燕子般轻盈地飞出来,投入了宫九怀里。许久未见的小姑娘埋首最疼爱自己的哥哥怀中,半晌才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抽抽鼻子,正想说什么,就瞧见了九公子身旁的白弦。 日光倾城。 精致而完美的脸上并未施什么粉黛,丽质本是天生,若是施了脂粉,反倒污了他的颜色。冰肌玉骨日光下显得虚幻而透明,少年也是一身白衣,金黄阳光下竟恍然有种剔透之感,仿佛随时要融进这光辉中,像是彼世的投影,机缘巧合之下叫此世之窥见。 白衣白肤,乌发乌眸,美如画,额心朱砂血般殷红,张扬的血色花朵盛放,就要生生挣出这画布,淡漠而张扬的矛盾感觉几乎要摄取的呼吸。雌雄莫辩。 牛肉汤愣了好一会儿,才从口中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大、大嫂?” 白弦含笑点头,道:“一晃眼小丫头就要嫁了,真是让意料不到呢。” 牛肉汤皱了皱鼻子,道:“才不是嫁呢,是娶他!” 回想起那个一脸弱气、初见面大部分时间都掉眼泪的花月楼,白弦和宫九对视一眼,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宫九之所以同意这场婚事,认为花月楼绝对欺负不了自家小妹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返回客房的时候,再次经过了那棵高大的桃树。一阵风吹过,粉色花瓣纷纷扬扬恍若下了场缤纷花雨,白色衣衫的下摆风中纠缠,如同并蒂莲花,如同梁祝传说中飞舞的双蝶。 蜀中唐门下任掌门踌躇地立原地,不知是否该走出去。少年已瞧见了他,微启的润泽双唇中吐出的气息带着种醉的馨香,女声温和而婉转:“唐公子。” 唐天纵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拱了拱手,道:“叶姑娘……”一道凌厉的视线已投射他身上。 宫九不客气地打断道:“他已是的夫。” 白弦轻轻捏了捏九公子的手,朝唐天纵歉然地笑了笑,身子却柔顺地偎依九公子怀里,秋水般的眸子里是虔诚的表情,他瞧着宫九的目光,就像是瞧着他信仰的神。 ――绝代佳的这种神情,无疑是能大大满足男的虚荣心的。 ――不涉及实际利益的问题上,白弦对心上一向是很大度的。 心中酸酸涩涩,似乎有种遗憾,又似乎有种解脱,万般滋味杂陈,唐天纵露出个骄傲而不失礼的笑容:“下蜀中唐门唐天纵,不知阁下何门何派?” 这唐门年轻子弟中的第一已是门派中瞩目的下任掌门,现任掌门和长老们的□之下他已成熟了许多,为处事也有了章程,即便遇到自己生命中添了浓墨重彩一笔的故,也依然能够压下纷杂的思绪淡然相对。 但唐天纵很快就不能淡定了。 带着分成熟风韵的熟悉女声犹如珠落玉盘,轻轻道:“表哥性子有些要强,还望唐公子见谅。” 江南花家是个大家族,家主花如令老爷子今年已经近七十高龄,却是鹤发童颜,红光满面,任谁也瞧不出他已过花甲之年。 他有七个儿子,个个都既孝顺又有出息,大儿子和四儿子联手将自家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二儿子喜欢出海,远洋贸易也经营地有声有色,三儿子于庙堂之中得到君主重用,五儿子喜好游侠江湖,也已有了不大不小的名声。 似乎连上天也不愿见到毫无缺憾的家庭,花家七童幼年的一场大病之后,眼睛便瞧不见了。从那以后,花如令老爷子对儿子们所有的担忧和关爱,就有很大一部分转移到了七童和六童身上。 是的,六童花月楼。 这个从小就爱哭的臭小子直到长大了还是一丝未改,遇到担心的事,哭;遇到伤心的事,哭;旁边的哭起来的时候,更是跟着哭。老爷子常常怀疑自家老六是不是个女娃,曾经有一次他再也受不了花月楼那抽抽噎噎的样子吼了他一句,然后他……嚎啕大哭。 如今他总算是要嫁出去了! ↑咦,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是夜。上弦月已升起,皎洁的银光传递着种无声的祝福。 丝竹管弦声悠然奏响,一阵阵酒香、菜香、脂粉香扑满鼻端,柔和的灯光由上而下洒落,拂过一朵朵红色的扎花,将每个的脸都映上层红润。 花如令老爷子已走下了位置,大笑着和每一个道贺的宾客握手寒暄,气氛热闹而浓烈,突然一瞬间,所有声音都停下来了。 宫九挽着白弦,已出现门外。 年轻俊美的白衣公子,本是吸引女视线的存,但他身旁的白衣佳面前,他所有的魅力好像就已消失不见。 叶孤弦微抬足,走了进来。 完美无瑕的脸上带着抹淡淡的笑意,星月初绽般朦胧和温柔,“她”走路的姿态和常也没什么不同,但这修长的白衣影向着信步而来时,却予种相隔愈远的错觉,就似画中披着轻纱的女神,随时都要乘风而去。 到底是年老久经考验,花如令老爷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大笑着迎上去,紧握住宫九的手道:“亲家,总算是来了!”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隐秘的私语群中传递。 花家如此盛况,来的客自然也有许多,三教九流、五湖四海的江湖各自习惯不同,爱好不同,若真要说一个全民关注的事物,也许就是消息了。 ↑或者说八卦。 “昭云郡主”叶孤弦称呼宫九为表哥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播撒群中,很快就有推测出了宫九就是太平王世子这个结论,众多为叶孤弦风神所摄的男女们纷纷扼腕叹息。 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 宫九凭借“表哥”这等便利身份撷取佳芳心,本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只不过白云城招婿前,宫九携美私奔后,实让曾求娶叶孤弦的少侠们咬牙切齿。 有一种微妙的被耍了的感觉。 “剑仙”叶孤城高洁出尘,显然是不可能明知自家妹妹心有所属还做出“招婿”这等事的,因而此事当然是宫九的缘故。 似乎感受着席上不友好的打量视线,九公子微微转头,眼神冰冷犹如积雪的山峰,目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森寒。 对上那双眸子的,只觉有冰层从心底深处开始蔓延。 私语仍传递着,却收敛了许多。一开始就已收敛了许多。往日他们所议论的,只是江湖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物,如今他们所议论的,是天家世子。 ――权势和地位能给带来的东西实太多,无怪乎从古至今,总是少不了为了它们铤而走险的。 老刀把子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而陆小凤正为他做事。 经历重重险阻和考验,陆小凤终于成为了老刀把子的心腹,如今正带着混进武当山的任务,易容改扮成一个告老还乡的京官,和幽灵山庄中易容成的一大家子,一间酒楼的二层吃饭。 楼起三层,依湖而建,仰看天光灿漫,俯看碧波荡漾,若是再有壶好酒,就已是绝佳的享受。 陆小凤却丝毫没有看风景的心情,只想真真切切大醉一场,不省事最好。 但他还不能。 为了查访幽灵山庄,他已付出了很多,众多都将希望寄托他的身上,他已不再单单是他自己。 ――世间有很多事,是否就是这样身不由己? 茶坊酒肆甚至大街上到处都议论着江南花家大喜的消息,说那儿盛况空前,说新娘子是太平王世子宫九的嫡亲妹妹,说不少还赶去想要一睹天下第一美叶孤弦的容颜……陆小凤捂住耳朵,已什么也不想听。 他不停地灌着酒,可惜就连酒也和他作对,头脑反而愈加清醒。 一旁装扮成他妻子的女扯了扯他的袖子,陆小凤不耐抬头,儿女情长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上来的是两个白衣,白衣如雪。 走前面的是西门吹雪,他身后的是叶孤城。 陆小凤的掌心里已沁出了冷汗。若是知道这两个会来这儿,他刚刚就应该快点吃完,立即赶路的。 ――只希望叶孤城已告诉了西门吹雪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担忧之余,他心里也不免有些酸涩。 连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一起了,他却连花满楼的面都见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熬夜党年糕,亲们都不要等我,没更新就下一天再看吧【心虚 好吧,我承认我写着写着去看夜夕岚的闪恩新文《(综主fz)恩奇都》了,终于见面了好棒~其实年糕也想开fz文的,但是还有四个坑没平……otz跪地 大纲都写好了嘤嘤,闪闪一生推 并蒂莲(粉色) 并蒂莲(白色) 还有种红色的没有贴出来0-0 ------------ 71每个人的心思 这家酒楼装潢很考究,气派也很大,但未至饭点,生意并不太好。整个二楼的雅座上,也只有三桌客人。 人最多的一桌,也是酒喝得最多的一桌,座上有男有女,男的穿着华丽,看来不是扬州那边来的盐商富贾,就是微服出游的京官大吏,女的姿容妖冶,风流而轻佻,无疑是风尘中的女子。 陆小凤和幽灵山庄之人也占了一桌。 人最少的一桌只有两个人,两个让人不敢细看,却又吸引着旁人视线的人。 自紫禁之巅一夜之后,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便是天各一方,是时白云城诸事待兴,西方魔教事务繁忙,两人虽有书信往来,到底未曾相见。 此时相遇,当真是望外之喜。 叶孤城坐下来的时候,还有些微微的不自在。他已想到西门吹雪正是自家弟弟叶孤弦的义兄。 西门吹雪有个习惯,在他还住在万梅山庄里的时候就有的习惯――每年出四趟门去追杀江湖上背信弃义的败类。在他成为西方魔教少教主之后,这个习惯似乎也没有改变,他这一次出门,就是来追杀陆小凤的。 叶孤城已经忍不住同情起陆小凤了。 堂倌们互相推搡,好半晌才有个人顶着寒气不情不愿地凑上来,样子有些畏缩:“客官们要点什么?” 西门吹雪淡淡道:“一碗白水,两个白煮蛋,再来一大碗怀参汤。”堂倌忙不迭地下去了。 叶孤城微有些讶异,道:“我听说庄主出门在外之时,除了白煮蛋和白水,并不会食用他物。”西门吹雪今日的身份以不同以往,叶孤城却还是称呼他为庄主。 西门吹雪轻勾起唇角,眼中闪烁着种温暖而愉悦的光:“这是给你点的。” 叶孤城怔住了。 他第一次看见西门吹雪的笑。剑神似乎永远都冰冷一如剑本身,他很少笑,但当他笑起来,就如同春风浸润大地。 陆小凤也怔住了。 酒楼里并不嘈杂,西门吹雪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耳聪目明如陆小凤者,自然听到了这边的谈话、看到了西门吹雪万年难得一见的笑容。他无意识地倒着酒,连酒已漫出了杯子也没有发觉,脸颊上却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有道如利剑般锋利的目光似乎透过了他的人皮面具直射进来。 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的脸色更苍白,灵活而稳定的手已搭在了剑柄之上。陆小凤毫不怀疑,若是自己这时露出一丝破绽或是用慌不择路用轻功逃跑,西门吹雪绝对会一剑刺过来。 春寒料峭,陆小凤的额头却已渗出冷汗。 另一张桌子上的四个艳装少女当中,一个穿翠绿轻衫的突然叫了起来,大叫着冲向陆小凤:“舅舅!舅舅,我总算找到你了,我找你找得好苦。” 陆小凤怔住。他一向是个光棍,以后也不可能有女人了,又哪来的外甥女? 这少女已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地道:“舅舅你难道已不认得我了?我是小翠,你嫡亲的外甥女小翠。” 小翠无疑也和山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陆小凤不及细想,已一把搂住她,嚎啕大哭起来。他哭得甚至比这少女还要伤心百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已是一点形象都没有,酒楼里的人似乎都被他惊住了。 ↑反正不是自己的脸。 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流血不流泪。陆小凤一向很赞成这个道理,自十岁以来,他已有很多年没这样卖力地哭过,因此直到天色已经很晚的时候,他依然在止不住地打嗝。 司空摘星在他背后重重一拍,对着他的耳朵喊:“臭小鸡!” 陆小凤打了个嗝,恹恹道:“你吓不住我的。” 司空摘星盘腿坐在一旁,支着头冥思苦想,良久道:“我也没法子了,也许你睡一觉,明早就好了?” 陆小凤瞥他一眼,神情倦怠,依然在一抽一抽地打着嗝,样子颇有些可怜,司空摘星挪了挪位置凑得更近了些,抚着他的背脊道:“我们的人已经把你带来的人都换掉了,只剩下柳青青。” 赶路错过了宿头,幽灵山庄里的一行人只能歇息在荒山野岭的一户人家里。这户人家本是陆小凤他们安排好的,为的就是在此时此刻,来个偷梁换柱。 ――幽灵们如今使用的本就不是他们的真面目,那么别人带上了他们脸上的人皮面具,岂不也就变成了他们? 老刀把子的计划叫“天雷行动”,这行动若成功,不但能令天下侧目、江湖轰动,而且幽灵山庄大半的幽灵们,都可以重新活过来。 因为这一次以老刀把子为首的幽灵们要对付的有七个人,武当石雁、少林铁肩、丐帮王十袋、长江水上飞、雁荡高行空、巴山小顾道人和十二连环坞的鹰眼老七。这七个人都在江湖上成名已久,也正是幽灵们的对手和仇敌。 要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眼下就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四月十三日是已故去的武当掌门梅真人的忌日,也是石雁接掌门户的十周年大庆,他已经放出消息,要在那一天立下继承武当道统的下任掌门。到了那一天,这七个名人自然都会聚集在武当山,而幽灵们也一个个易容改扮,分为几路混在参加盛典的江湖人中前往武当山。 陆小凤自是不能让他们得逞的。 司空摘星挤眉弄眼道:“我听说柳青青是个大美人,你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换掉她?” 柳青青是个女人,而且是曾经和老刀把子上过床的女人。这样的人是最不好冒充的,因为她和老刀把子的联系很深――男人和女人之间的联系,本就是其他人很难模仿得了的。 往常遇到这种事,陆小凤必定要和司空摘星好好理论一番,如今他却根本没有解释的心情,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失却了往日的光彩,微仰起头仿佛在瞧向不可知的虚空,喃喃道:“花满楼现在应该在洞房了吧……” 月如钩。后院里有株梧桐树,树干挺直,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已是四月,嫩黄色的小小花儿挂在枝头,稍不留神便看岔了去。 一身月白衣衫的花满楼立在树下,微阖眼眸深深呼吸,神情舒缓而放松,白弦慢慢踱到他身边,好像第一天认识他一样,探究地将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仔细打量了一番。 花满楼道:“宫九在洞房那儿?” 白弦望进他眼底,道:“花月楼喝醉了,九妹不便出面,阿九去帮妹妹拦住闹洞房的人,也是当仁不让。”少年凝视着月光下愈显如玉生辉的谦谦君子,轻轻道:“你说,陆小凤究竟知不知道,今晚的新郎官不是你?” 牛肉汤有个好听的本名,顾如妍。 而今晚,就是花月楼和顾如妍的成亲之时。 白弦接到的喜帖上,写的只是含糊的花家大喜,他一度以为洁身自好的花满楼终于抛弃了花花浪子陆小凤,直到来到花家大宅,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而武林中人收到的喜帖似乎都是如此。 回想起在幽灵山庄之时宫九带着些若有若无痕迹的误导,假如说这件事情花满楼不知情,白弦是不怎么相信的。 花满楼对生命有着无以伦比的热爱,你很难找到这样一个人,终日微笑面对生活,乐天知命,宽容博大,看不见世界却能察觉人心,远离尘世喧嚣而独拥鲜花满楼。 但他到底还是个人,到底未曾超脱。 夜色凉如水,花满楼的声音也如湖水般澄澈而沁凉,缓缓道:“我只不过是想要试一试罢了。”试一试自己,也试一试陆小凤。 白弦叹了口气,道:“你喜欢他。” 花满楼也叹了口气,这叹息仿佛牵动了深蓝的夜幕,朗月光辉渲染万物,稀疏的星子一闪一闪,懵懂注视着人间的景象。花满楼道:“只可惜陆小凤太多情,他的感情已被分成了许多份,也许只有做朋友才是对彼此最好的。” 夜色如墨,和着木叶花卉的清香,细细研开了。前院的鼎沸之声似也已渐渐远去。 白弦眨了眨眼,道:“我只有一点不明白,你是怎么说动阿九帮你的?” 花满楼微侧头,温雅道:“陆小凤有次喝醉了酒,告诉我他曾经告诉过叶城主宫九就是太平王世子的事情。”陆小凤无疑是个能够保守秘密的人,但也仅限于秘密。 白弦道:“他一定还嘱咐了你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花满楼无辜道:“酒后之言,怎可尽信?” 白弦顿了顿,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也许花满楼平日里表现得实在太温柔,让人忘记他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存在,也非无欲无求的神佛。 少年露出个调皮的神情,附在花满楼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花满楼怔住了,而后笑意就铺展开来流淌在眼角眉梢,如同月下盛开的优昙婆罗,星星点点浸润心扉。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结束正文!然后番外大概就要两日一更、三日一更这样。 预计有花陆一章、西叶一章、白玉一章(可能写不出)、新春番外(白宫成亲那段)、许愿石番外(有换魂内容) 从明天起就要开始用课余时间看老员工线上操作了,年糕回家会更晚的,所以只能慢慢更了~等番外都完结了,就开个定制怎么样0-0 优昙婆罗花 ------------ 72第五卷 ·完 四月十三,武当山。 白云翩跹,从山脚下往上望,古老巍峨的道观仿若在云端之上,朗日给山上的庙宇镀上层金粉,使得它们瞧上去那样不可侵犯,恍若从亘古就立在那里一般神圣而庄严。 白弦换回了件蓝色的衫子,和宫九并肩走过了解剑池。少年的容貌还是那样清丽而无瑕,可他从人们身边走过的时候,若非刻意关注,便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华美。 寨子里有种特别的收敛气息的功夫,历任大长老中境界最高的存在甚至能够在取人性命时才被那人发觉。 若要藏起一滴水,最好的法子当然是将它藏在海洋里。宫九和白弦本是两个很不平凡的人,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这种不平凡也无关紧要了。人流至山腰而分,有许多人去往了武当的客房,一白一蓝两个身影还是径自向上行去。 道观的建筑古老宽阔而高大,有许多藏身之处,宫九和白弦就躺在屋顶上檐角交错之处。这儿非但从下方瞧不见,而且刚巧可以晒到一片阳光。 铺在屋顶的是宫九的外衫,白弦抬眼去瞧中天之处那金黄的圆盘,而后忙不迭挪开了视线,只觉眼前还是有种暖红色的光芒闪烁。他索性闭了眼躺下来,修长的身躯侧躺在雪白的外衫上,勾勒出个优美的弧度。 蓝衣的少年拍了拍身旁的位子,宫九也顺势躺下,两个身影交叠在一起,在阳光下如同两只慵懒的猫。 想到猫,就不免想到小花和它的主人十一。 前文曾经提到,白弦所练的武功心法,是大长老结合残缺的典籍和自身的见识所创的,连这种功法的人,十年中的每一个夜晚都要忍受销魂蚀骨之苦。是以那十年的每一个夜晚,白弦都与自己所选定的最忠诚的影卫十一睡在一处,痛苦之时死死抑制癫狂,甚至会用力抓挠咬噬身旁之人……因而白弦和十一的感情之深厚,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 这感情不是爱情,也不是友情,却远比爱情和友情更复杂、更温暖,十一是白弦的影子,而人和影子,岂非生来就不可分离? 宫九已经放弃了让白弦去疏远十一,因为那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咪~”欣喜的声音中,一只眼熟的猫儿窜上了屋脊,侧头打量了一会挨在一起的两人,慢慢蹭到白弦身旁,懒洋洋地躺下来。宫九瞧着那毛茸茸的动物,想起什么一般道:“小花这个名字是你取的?”表兄弟两人取名的能力惨不忍睹早已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 白弦否认道:“小花是十一的猫,名字自然也是主人取的。”少年的声音中带着种压抑不住的笑意,道:“十一觉得猫儿的名字不应该比主人的更好听,坚持要用毛色来命名,小花就变成小花了。” 宫九心中隐隐有了猜测,道:“那十一的名字?” 白弦大方承认:“是我取的。” 果然如此。九公子这样想着,只觉得身旁的少年越看越可爱,忍不住把人搂在怀里,蹭了蹭他的发顶。在成亲之前,宫九一直是个欲望很强烈的人,也绝不会委屈自己,而此时此刻,纵然身体还有些焦躁,但仅仅是肌肤相触间的相互偎依,有种满足恰似醇美的陈年酒液,在心中缓缓流淌。 金乌向西坠下,阳光愈发温暖,甚至带着些柔和的感觉,檐角之下小小的一片天地中,白衣人和蓝衣人拥抱在一起,仿佛已经睡熟了。他们已沉睡在这天地的怀抱里。 黄昏。天渐渐黑了,大殿里的灯火燃起又熄灭,伴随着巨大的嘈杂之声,老刀把子的计划也不知是成功了,还是已失败? 屋脊上的方寸天地中似已完全没有光亮。白弦睁开眼睛的时候,月光正照在他身前一尺方外。少年的眼睛带着些初醒后的水润,下意识地伸手细细摩挲身旁人的五官,直到有双唇将他的手指含住。 指尖被轻轻噬咬的感觉麻痒,蓝衣少年抽回手的时候,就对上一双盈满欲望之意的眸子。 男人醒来的时候,总是有种冲动。白弦当然也了解这种冲动,他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就听到夜风中传来声凄厉而熟悉的猫叫。蓝影在黑暗中一闪而逝,快得就像是一阵风。 白衣人铁青着脸跟在蓝衣人身后。 半人高的草木之中,小花全身的毛都已竖了起来,身形看起来已比平日大了一圈,这是种充满威胁的姿态,也是种虚张声势的姿态。以白弦对小花的了解,这只猫在真正用牙齿和利爪打架的时候,一向是处于下风的。 猫儿的对面,是只仿佛小些的猫,一身光斑在月光下是种美丽的光泽,随着呼吸在流线型的身体上起伏不已。 走进了才发现那是只豹子。小小的一只,也许才还没有断奶,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种好奇的光芒,见有陌生人来,敏感地抖动了下耳朵,却还是盯着小花不舍得离开。 小花张牙舞爪地朝小豹子冲过去,在对方后退两步时借着地势跃起个高度,而后在半空中凭借尾巴对身体的掌控和出色的平衡能力完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翻转动作,四爪扑腾着逃进了白弦怀里,埋着一张猫脸惊魂未定。 ↑嘤嘤好可怕不要吃我~~o(>_<)o ~~ 白弦揉乱了小花一身的毛,深感丢人。 宫九已微笑着朗声道:“阁下既已来此,何不现身一见?”这样小的豹子,只能是被人带出来的。 佳木葱郁,花草已深。有个穿着白麻孝服的女人,从草丛中走了出来。是叶雪。她姣好的面庞上,布满了憔悴和哀伤,神情却是坚毅的,一如百年的古松般扎根不改。 白弦柔声道:“堂妹。” 淡淡的星月光华倒映在她的眼底,她眼中笼着层雾气,这雾气也是淡淡的,掩藏在其后的情感简直能让人心碎。叶雪叹息着道:“你是个很好的堂哥,我却并不是你的堂妹。” 白弦上前两步,神色有些不解与担忧,像是想说些什么,叶雪已抢着打断道:“我是老刀把子的亲生女儿!”她眸子里充斥着仇恨和悲痛,突然发足狂奔,身影很快消失在密集的草木之中。 少年收敛了神色,心中突然有种淡淡的嘲弄。 尘埃落定。 木道人若是要名正言顺地成为武当掌门,老刀把子这个身份自不能现于人前,让这个身份消失最方便的法子便是杀死老刀把子。无论生前在如何为祸一方,死人总是很容易被人遗忘的。 这个计划本来很完美,可惜他漏算了叶雪。 叶雪是个猎豹的女人,她的耐心和敏锐都是少有的,当她决定要为了自己的父亲老刀把子向木道人复仇的时候,一切就已走向终局。木道人一生只有这一个女儿,而造化弄人,他们父女两人今晚也许只能活下来一个。 冥冥之中,也许真的有种天意。 夜晚的风泛着寒透人心的凉,白弦抱着温暖的猫儿立了不知多久,直到这道教圣山已成一片火海,才道:“十一。” 人在月光下,自然是有影子的。十一藏在影子里,仿佛是由影子汇聚而成,轻声道:“叶雪杀了木道人。朝廷的人还在放火以除后患,账簿是从木道人居处取来的。” 梅真人缘何会知道这许多秘密?账簿上到底记载了什么?是不是真的只有一本?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白弦随意翻了翻那账簿,忽而真气一吐,便有漫天纸屑如飞絮般飘洒,纷纷扬扬恰似在感叹人事的变迁。昼夜交替,有人死去,有人重生,转变的过程竟来得如此突然。 宫九拉起他的手,道:“走吧。” 晨曦微亮。长夜还未尽,几人路过山脚下解剑岩的时候,远远便瞧见个长身而立的青衣人。 修长的人影卓然而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周身却仿佛有带着种说不出的清冷孤傲,就如同皎月般俯瞰人间。 白弦已露出种掩饰不住的惊喜神色,快步迎了上去。 是大长老。宫九突然觉得自己的道路还很漫长。 黎明快要来到。 ——第五卷·幽灵山庄·end—— ——正文·end——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还是弄出来了只豹子【捂脸 正文完结撒花!番外不定期更新~ 一直跟着我到完结的亲,这是奖励哦~大白兔奶糖→ 等这篇的番外也完了我去更《猫游记》,嗯哪,就这样。求作收,戳一戳嘛\(0^◇^0)/↓ ps:桂扔了一个手榴弹,伏地拜谢~╭(╯3╰)╮ ------------ 73花满楼X陆小凤 天道莫测。 木道的计划本也可以说是完美,就连一起策划这行动的其他都没有瞧出来他才是真正的老刀把子,陆小凤独知真相却是无法取信于。就木道即将逍遥法外之时,叶雪杀了他。 那一瞬间,木道本可以反击的,但他知道睁大了眼,露出种奇妙而恐惧的表情倒了下去――要杀他的是他唯一的女儿叶雪,而叶雪向他复仇的原因是他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老刀把子。 又有谁知道,武当名宿木道和阴森诡异的老刀把子,是同一个? 木道倒下去的那一刹那,陆小凤脸上也露出种恐惧的神色。“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很多会挂嘴边,但即便是经常这么说的,只怕也是不以为然的,因为世界上的事情到底还是要来做的,若是不努力,就不会达到自己想到的结果。但如今,陆小凤总算是见到的天道之威,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拨动着一切。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思及自身,陆小凤有些惶然,是不是因为他招惹的女孩子实太多,以致于如今心慕之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这样的惩罚,倒也是罚当其罪。 武当山脚下本是很热闹的,茶楼酒肆里的客也是络绎不绝,但武当前任掌门石雁患重疾亡故、接任掌门木道死于江湖仇杀之后,这儿就变成了一个是非之地。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陆小凤却不想走。 他已经喝了一整天了。 小小的酒肆,风中门外那迎风飘摇的酒字旗已经破破烂烂,不知被风沙摧残了多少次,门楣下悬着盏灯笼,表面已被污垢覆盖,散发出昏黄的光。桌椅多也旧了,摆放地也很杂乱,这样的酒肆,客当然不多,到了晚间,更是只剩下陆小凤一个。 形容狼狈,衣衫破旧,若不是他事先付了银子,老板是绝不放心让一个醉鬼这儿喝许多酒的。 小二凑他身边,大声道:“客官,小店打烊了!” 陆小凤动也不动地趴桌上,身旁是垒起来等高的酒壶――若不是他的身体还微微起伏,小二几乎都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这邋遢客早已付足了银子,老板是决计舍不得赶走的,因而老板回去了,酒肆里还剩下个苦命的小二守着。小二恹恹地支着额头,但不久就脑袋一点一点地睡着了,毕竟这客看样子也是醉了,没准要一觉睡到大天亮。 月亮已升起。皎洁月光轻柔的抚触,万物都被罩上层朦胧的光影,显得有些虚幻而不真实。 然后就有个身披月光的,从门外缓缓走了进来。春已快要过去,寒风依然料峭,这却仿佛是从个繁花绽放、兀自温暖的地方走进来的。 他脸上带着种柔和的微笑,周身的线条也是极柔和的,月光织成的轻纱覆他身上,使得他整个仿若从古画里走出的如水君子,让心生好感。 来的是花满楼。 正如陆小凤总能找到花满楼一样,花满楼也总是知道陆小凤什么地方。 他们之间有种无形的默契,也许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也许是因为别的、更多的什么。 相识之初,花满楼也许只是将陆小凤当成了一个好朋友。自从他大病一场烧坏了眼睛之后,这个跳脱闲不住的朋友来找他的时间愈发频繁,每一次都努力地给他讲许多江湖上的奇闻异事,每一次都告诉他自己又交上了哪些有意思的朋友,每一次都告诉他各地风光特色……陆小凤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他的所作所为只有一个意义――“让来做的眼睛。” 陆小凤常常对落难之伸出援手,即便是路边一个本不相识的陌生,他有时也会为了对方去拼命,花满楼之于陆小凤,也许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朋友罢了。 花满楼喜欢陆小凤给他的生活带来的生机和活力,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陆小凤这个。而这两者,又是什么时候等同起来的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多年前,花满楼失去了可以看见世间诸般色彩的双眼,却收获了一双新的“眼睛”。 是福是祸?是缘是痛? 陆小凤渐渐江湖上闯荡出偌大的名声,结交了遍布五湖四海的朋友,招惹麻烦的功力也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属于花满楼。或者,从来就没有属于过。 那些幼时两花家小院的日子仿佛淡化成一幅幅水墨画卷,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晕染开来瞧不清原本的模样,只记得那是一种怎样的温馨和自,只记得那时候的亲密无间。 陆小凤来找他的时间越来越少,并非是他不重视花满楼,而是因为他的事情实太多了,纠缠他的也实太多。男喜欢捉弄他,女喜欢引诱他,陆小凤这个名字,似乎一瞬间就成为了江湖上的神话。 有些奢求,不过是庸自扰。 ――但若不去尝试,又怎知那是种奢求? 六哥的婚礼喜帖上没有署名,新娘子还是和他一起回了花家大宅的牛肉汤,花满楼知道陆小凤会想到什么,他想要试探陆小凤的反应,同时自己也是忐忑不安的,就如同等待一场审判。 唇角的笑意愈发温柔,花满楼又想到那一天,白弦传递给他的消息。 陆小凤对他,显然也是有一份不同寻常的感情的。 所以他来了。 这小小的酒肆并没有什么好酒,甚至是掺了水的,以陆小凤的酒量,本不该这样醉成这副模样。 ――酒不醉自醉。 陆小凤醒来的时候,月光冰凉。脑袋仿佛也被酒充满,有醉意上涌,他却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清醒,清醒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永远失去了。 但很快,他又觉得自己醉了。 因为他瞧见了花满楼。 俊秀的花家七公子带着种熟悉的微笑朝他走来,就好像他每一次喜悦、无奈、悲痛时,回到百花楼的时候,那种绽放于柔和灯光下,温暖而守候的笑容。 陆小凤活了三十年,从未有过自己的家,自己的屋子。 吾心安处是家乡。 每一次都去寻找花满楼的所,已是一种预兆。 花满楼走到他身前,站定。 翩翩佳公子,灼灼出世间。 酒肆里的灯光有些暗,笼他身上是层朦胧的光圈,犹如神佛周身笼着的华光。 就如同花满楼给的感觉,总是那样温润如玉、淡然自若,他唇角永远晗着不变的弧度,仿佛无论是什么都不能他心底惊起半点尘埃。 这也许就是陆小凤从未想过花满楼喜欢他的原因。 陆小凤眯着眼瞧他,眸子里一片初醒后的水雾朦胧,喃喃道:“七童?” 花满楼轻轻道:“小凤凰。” 幼时两交换小名时,花满楼告诉陆小凤的是七童这个名字,而陆小凤却让花满楼帮忙取一个。那时候,这只小凤凰是否就已栖息他心中的梧桐木上? 陆小凤摇了摇头,似乎是努力驱散醉意,嘴角牵起丝自嘲的笑,神色恍惚道:“不会的,七童怎么可能会来找……” 花满楼道:“为什么不会?” 陆小凤目光空茫,似乎眺望渺远的夜空,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瞧见,喃喃的声音中带着种不易察觉的哭腔:“他不要了……” 他提起手边剩下的小半壶酒,大口地喝着,一饮而尽。 花满楼柔声道:“他怎么会不要了?们是好朋友啊。” 前襟已被酒液淋湿,陆小凤嘟起嘴巴,像是挂了个油瓶,带着哭音道:“他成亲了……”话音还未落,他眼中就已有两行泪滑了下来。 花满楼有些无奈,他搬开酒壶坐下来,力道适中地拍打着陆小凤的背给他顺气,而另一只手,却像是受到什么牵引一般,准确地抚触到了另一个的眼角。 有某种液体沾湿了他的指尖,花满楼怔了怔,伸出舌舔了舔那根手指。咸的。 ――陆小凤,真的哭了? 刹那间,一种突如其来的心疼蔓延开来,而后便是来得更为迅速的喜悦,一种两情相悦的喜悦。 陆小凤抓着花满楼的袖子,意识已经不太清晰,但还是挣扎着道:“花满楼,喜欢……真的!” 打盹的小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揉了揉眼睛洗了把脸,甚至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才终于确定这不是做梦。 花满楼微微而笑,寻到珍宝的心满意足使得他脸上都发出光来,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知道。”他极轻极轻道:“也喜欢。” 陆小凤努力眨了眨眼睛,只觉得眼前的花满楼已经分成了三个,更肯定自己出现了幻觉,头一歪睡着了。 花满楼温柔地将他抱怀里,道:“店家,这里可还有空余的客房?” “……” 伪小二真司空摘星觉得压力很大。 谁能告诉他他睡着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他的两个好朋友就这样他眼皮子底下私定终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花陆哦,花满楼攻~虽然年糕可能没写出那种攻受的感觉qaq 总而言之,就是陆小凤以为他对着空气表白了,没想到是本人,相信他醒来的时候,一定很惊喜的~亲们自行脑补吧xd 为司空摘星抹一把同情的泪水,这个番外总算让他出场了←←记得原著里好像是说司空摘星、花满楼、陆小凤三个是小时候就认识的,于是必须由他见证这个私定终生的时刻啊! ps:妖怪扔了一个地雷,么么哒=3= ------------ 74白轩绝X玉罗刹 云朵和岩石从他①38看書网的速度掠过,玉罗刹往下坠落的时候,恍然间有了种飞翔的错觉。 也许正是因为想要飞翔于天空之上,想要成为让仰望让不敢冒犯的存,他才创立了神教的,但神教发展地实太快,快而不稳定。招揽来的高手有许多江湖上也是一方大豪,又怎甘愿屈居于之下? 还有这张脸。玉罗刹知道他这样的容貌并不能让臣服,因为他已很少现于前,能够得见他真容的只有区区几个而已――但背叛他的,也这几个之间。思及那几眼中露出的yin邪之意,便有有暴虐自心中升起。 玉罗刹的威信本是无可替代,任何若是想要杀了他登位只会得到一个分崩离析的神教,因为老资格的教众们一个个势均力敌,待“王”一死,便要“诸侯”割据了。 但自玉罗刹有了儿子之后,情况就变了。玩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不也是个好计策? 幸好他真正的儿子玉吹雪,已经被托付给一个绝对值得信任的抚养了,总算还有个血脉留世上。不知道这孩子长大了会不会为父报仇?这样想着,玉罗刹嘴角竟勾起丝笑容来。 对于亲生儿子玉吹雪,玉罗刹自是寄予厚望的。他亲自挑选了最好的女,不论是容貌身段还是习武天赋都万里挑一,而后更是花大心力扮演了一回情圣才终于和那女生了个孩子,父母如此优秀,儿子必然也是极优秀的。 玉罗刹想了很多东西,也只是短短一瞬。 悬崖之下岩石遍布,幻化得千姿百态,尖锐的部分并不少,若是有个落下来,便是必死无疑。 风耳旁呼呼地响,玉罗刹凝神听去,竟好像有丝水声传入耳际。他咬了咬牙,聚起最后一丝气力,稍平坦些的岩石上借力跃起,跃向流水的所。 穷途末路之时,往往会爆发出想象不出的潜力,但这潜力用尽之后,大概就要任宰割。 恍若仙境。 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很难让相信,这世间还有如此风景。 天光是种明亮的白,白的耀眼却不甚刺目,边缘处可以瞧见翠绿植被的影子,绿油油地充满生机。 四壁由褐色的岩石与遍布的绿意组成,一道道细小的瀑布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流泻下来,轻缓地像是害怕惊扰这一方天地。 玉罗刹处水中。水波清荡,是种湛蓝的色泽,像是天空颠倒了方向,落入这水中不舍离去。这是个巨大的坑洞,也是天地的馈赠,坐井观天的感觉实太美妙,玉罗刹今日方知,井底的那只青蛙为何不愿意出去见见这世间。 倾听如同云端奏响的仙乐般的流水声,世间的肮脏与污秽,都似已远去。 有个声音轻轻道:“是谁?”鸣珠溅玉,清幽脱俗,仿佛合着种瞧不见的节奏响起回荡此中,这声音竟不似凡发出来的。 玉罗刹如闻惊雷。武功到了他这个地步,即便重伤垂危,耳力也远非寻常可比,更何况离得如此之近,他竟然没有察觉到水中有,当真是不可思议。 他心念电转,已想好七八种应对之法,但真正转过身去时,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那个竟是赤果着的。 长长的乌发如黑夜弥漫,水中漂浮荡漾,有几缕调皮地缠绕他优雅地锁骨上,缠绕他修长的身躯,莹润白皙的肌肤水波映衬下竟像是要发出光来,整个就犹如美玉塑成,似是不染凡尘的仙,已久不食间烟火。 然后玉罗刹就说了一句他日后每每想起来都恨不得自己没说的话:“怎么没穿衣服?” 白轩绝这地方洗澡,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自幼时发现这儿以来,他就已经把这里划归为自己的领地,所有这池子里的东西,都是他的所有物。 ――是所有物还是闯入者,全凭他来判断。 血染的衣裳已瞧不起原本的颜色,一片鲜红艳丽如同黄泉的曼珠沙华,凄美的传说和这妖魅的容貌相合,那倔强又戒备的神情让白轩绝想到寨子里养着的几只红蝎子。 极毒,也极美。 男总喜欢征服既毒又美的东西,越是身居高位越是如此,宠物都需要尖利的爪子,但却无论如何挣扎都伤不了主。豹子、老虎、食花一样的女子……这些东西,历代将军或是君王似乎都会或多或少豢养一些,而白轩绝最喜欢的,是蝎子。 他乌黑的眼瞳中笑意满满,陡然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回道:“莫非洗澡的时候,还会穿衣服不成?” 玉罗刹说完之后就已后悔了,但他本是高傲惯了的,又怎能忍受别的调笑?但他现已是强弩之末,一运真气,身上大大小小伤似乎全都开始叫嚣疼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白轩绝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等到红衣失去了意识沉入水底,他才慢悠悠地挪过去把抱出来,拽着根自上垂下来的绳子上去,将随意放平了。 晴空一望无垠,白云悠悠千载,白轩绝坐一旁细细抚过红衣的眉眼,脱去了他的衣物查看他身上的伤势,确认这还有活下来的可能,才终于俯身,贴合了已失去意识的的唇上。 有规律的吸气呼气,白轩绝一只手按压着另一的胸膛,接触到那光滑的肌肤,只觉心情大好。 玉罗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醒来的时候,周身一股清凉之意,伤势都已被处理过了,上好的膏药让他产生种伤势尽复的错觉,而依照常理,这样去鬼门关转了一圈的重伤要好起来少说也得十天半月。 他靠一个怀里。 一颗红艳艳的果子递到唇边,核已被体贴地剔除,玉罗刹也不逞强,张口把那果子吃了下去。今时今日,他仅仅是自己而不是教主,身上也没有什么令觊觎的东西,倒是难得的放松。 自创立神教以来,多久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之前的血衣已不知所踪,玉罗刹身上披着件青色的轻纱,和如今怀抱着他的衣衫同色,两距离太近,远远瞧去就似一朵青云,轻轻飘荡间。 萍水相逢,为何相救? 玉罗刹不是个会相信话本故事的,那些义薄云天的大侠离他太远,何况这若是精通医理,给他换衣服的时候就会发现他身上带的药物都太狠毒,跟正道是不沾边的。 他本以打定主意不说话,但当第二十个果子下肚的时候,玉罗刹终于忍不住道:“吃不下了……” 白轩绝伸手撩起玉罗刹衣衫下摆,他阻止之前将手掌贴了他的小腹上,严肃道:“嗯,好像的确饱了。” 玉罗刹惊怒难言:“!” 忍俊不禁的笑声轻轻响起,青衣见好就收,示意他去瞧身旁叶片上的果子,道:“还猜要多久才会说话呢。” 耍他很有意思么?玉罗刹气闷地扭头,总觉得这面前,自己显得太弱势了些,这种感觉让长期身处高位的他分外不自。 白轩绝饶有兴致道:“小蝎子,这地方偏僻地很,是怎么掉下来的?” 玉罗刹对这个称呼没有任何反应,也不说话。 搂着他的兴致勃勃地继续猜测:“兄弟反目?父子相残?偷腥被妻子发现?……” 眼看着这越猜越离谱,玉罗刹终于忍不住打断道:“属下夺位。” 白轩绝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怎么这么普通,一点都不刺激。” 玉罗刹:“……” 一双手捧起他的脸,两的脸庞几乎贴合一处,精致的五官近看更是令心神动摇,白轩绝柔声道:“被下属背叛还有时间摔落悬崖,跟这张脸也有关系吧?” 玉罗刹闭了闭眼,沉默。一个的容貌,本不是可以选择的。 白轩绝轻轻道:“传一门掩盖面目的功夫怎么样?” 不知何处而来的雾气似慢实快地升腾而起,拢住他手足面目,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嘶哑,带上些金属的质感,犹如十八层地狱下的森森鬼魅,让不寒而栗。 玉罗刹运足目力朝雾中看去,即便离得这般近,也瞧不起他的五官。 他冷声道:“有什么目的?”江湖中,若非师徒家或是感情极好的朋友,少有会传上乘功夫的,尤其是这种独门武功。 雾气散去,现出那张精致的脸,白轩绝微微而笑,慈悲而怜悯,如同西天的菩萨般神圣,话语间却是毫不掩饰的轻佻,摩挲着怀中的下巴轻轻道:“看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长老洗澡的地方~ ------------ 75西门吹雪X叶孤城(上) 阳光明澈,透过窗棂撒进来照耀出金色的光斑,小小的婴儿房里,有稚嫩的欢笑传出,生命是美好的,充满了初生的喜悦。 绵软的小被子,绝没有一丝不齐整的线头扎伤幼嫩的肌肤,婴儿小小的身体裹精致的襁褓之中,五官还未张开,却也已可以瞧出些自家血脉的轮廓。 摇篮里的小婴儿眯着眼睛咯咯笑着,那未染上任何色彩的黑色眸子亮晶晶让心醉,伸出短短的小手做出虚抓的动作,五根小手指肉肉的极为可爱,或许是由于没有抓到任何东西,婴儿小嘴一撅,作势要哭出来。 玉罗刹赶忙将自己的手指伸过去好让宝贝孙子抓手里。 小婴儿将抓到的东西放嘴里含着,还没有长牙的小嘴柔软而湿润地包裹着玉罗刹的手指,他的心也仿佛被包裹般变得如斯柔软,忍不住轻勾唇角露出个柔和的笑容。 含光还太小了,轻微的磕碰便有可能会对他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而依西门吹雪的性子,他这辈子大概也不会有第二个孙子了,因而玉罗刹对家里的这棵独苗自是十分爱惜的,爱惜到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的地步。 但有些事,他还是没法子做的。 ――因为做不好。 闻到股熟悉的味道,玉罗刹立起身来,尽力维持着自己的威严道:“给含光换尿布吧。” 两个相貌如出一辙的女子迎了上来,面上是止不住的笑意,脸蛋略尖些的道:“教主还没有学会换尿布么?” 脸蛋略圆些的女子善解意道:“这些本就是们份内的事,教主事物繁忙,自是无法兼顾的。” 粉桃、红桃这一对姐妹,是玉罗刹从白轩绝的寨子里借来的,白轩绝身为大长老,对寨中的掌控是一等一的,和西方魔教层出不穷的叛徒和异心之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玉罗刹当然不会妄自菲薄,这只是因为两边的性质不同才会如此的,并不是他能力的问题。 觊觎小含光的实太多,何况就算教众们没有异心,也难保不会自以为是地做些什么,所以还是老家的保险些。 对了,玉罗刹的老家,就是寨子。 寨子的名字,就叫寨子。有一段时间,也有称呼其为“凤仪寨”,然后就有一任大长老发现历史上有个凤仪亭,是智商明显不够用的某个武将和命运不怎么美好的某个女子相聚之处,怎么听怎么不太吉利……于是他果断去掉了前两个字。 ↑喂,忘了取个新名字! 玉罗刹本不是寨子里的,但他“嫁”给白轩绝以后,就成为了大长老夫。苗疆对伴侣都很信任,一个封闭的寨子里,他们允许寨中带回自己的伴侣一起生活,但是其他都不被允许进入这秘密的圈子。 苗疆中的少女总爱给情郎下蛊,是否就是这传统的由来? 昆仑山,终年积雪的山峰。西方魔教的就建昆仑山之中。 玉罗刹慢慢向上走去,和一个涨红了脸哭泣的少女擦身而过,就瞧见寒风中持剑而立的西门吹雪。 白衣如雪,和周围的环境几乎要溶为一体。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西门吹雪转身,冷冷道:“本可以阻止她们的。”继任少教主之后,西门吹雪的烂桃花便是数不胜数。 评价一个时,正道以品德为标准,魔教以实力为标准。这实力不但指自身的强大,也指势力的强大。 西门吹雪无疑是这样一个。 不久后的将来,他就将成为神秘莫测、势力也莫测的西方魔教教主,更妙的是,他的妻子已经死了。 第一个少女“偶遇”了西门吹雪而玉罗刹夸奖了那个女子之后,教众们都隐隐明白了教主的意思,顿时纷纷打起了少教主的主意。 玉罗刹还是一身红衣,天地茫茫一片白,只是他被赋予抹独特的艳红,蛊惑心的脸庞上是种担忧的神情:“阿雪,难道就要这样一个走下去?总是不能一个活下去的,有些时候,会很寂寞,需要另一个的陪伴。” 西门吹雪漠然道:“可以去找陆小凤。” 陆小凤是个很喜欢朋友的,尤其喜欢朋友去找他喝酒谈天,就算有朋友半夜里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他也是高兴的。 玉罗刹默默咬牙,道:“陆小凤已经和花满楼一起了。” 打扰一个单身的朋友,和打扰一个已经成亲的朋友,显然不是一个概念。 见儿子没有反驳,玉罗刹柔和了声音,劝一个闹别扭的孩子般,缓缓道:“虽然看着还很年轻,但年纪也已经不小了,没法子陪一辈子的。” 西门吹雪若有所思:“所以就把自己‘嫁’出去了?” 玉罗刹:“……” 沉默蔓延,良久,西门吹雪迟疑道:“想要个怎样的儿媳妇?” 玉罗刹大喜之余左思右想,道:“至少是一个能够帮出主意的。”也许有些天生就不是玩弄权术的料,西门吹雪的教务实是太让令绝望了,和他剑道上的成就一样让绝望。 叶孤城陡然发现,西门吹雪和他的联系亲密了许多。 来往的鹰飞翔于海天之间,远远瞧去只是一片蔚蓝与碧绿中小小的黑点,并不引注目,若是飞近了,便可以瞧见那锐利的目光、弯钩似的爪子和有力的羽翼。 这鹰是直接飞来城主府书房的,叶孤城大多数时间都这里。若是到达的时候太阳已沉下去一个时辰,这鹰便会直接飞去叶孤城的卧室。 仅凭这一点,叶孤城便知道这鹰是白弦驯养的――会这般了解他所位置、也有可能驯养这鹰的,仅此一个。 南海上的日光比中土的要强些,叶孤城微微拉下些帘子,捏开自鹰爪上取下的蜡丸,展开内里的绢布细细看起来。 大理石的桌面泛着层莹润的光,风轻拂,花影摇动,白衣神态安详,恍若已天上。 叶孤城眉峰蹙起。 西门吹雪还只是万梅山庄庄主之时,两偶尔的书信往来,交流的除了剑道,还是剑道。而如今,西门吹雪的信已经丰富了许多,就像是西方魔教终于找回了作为一个普通所应有的那些一般,也会聊些琐事了。 但这是他第一次说起教务。 叶孤城想了想,唇角微勾,提笔回复。 西门吹雪的威信不足。 能够率领一群狮子的,可以是一只老虎或者一条狼,只要够强,狮子也许并不会意是不是狮子;但能够率领一群狐狸的,只能是一只狐狸。 让狐狸们猜不透的心思,就有资格做领头的狐狸了。 但西门吹雪的性子,实做不来掌控心之事,他天生缺少将一件事抽丝剥茧的能力,也不会将某些东西联系起来加以利用。 玉罗刹认为这些都不是问题,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有手下去做,教主只要做到三件事:最强震慑、发号施令、高深莫测。 西门吹雪毫不犹豫地向叶孤城请教了。他还记得那个融雪的夜晚,白弦对他说过的话。 从那天开始,西门吹雪开始邀请神教众比武。 完全没有规律,也完全没有轻重,被西门吹雪挑战过的有的受益匪浅心悦诚服,有的重伤床甚至丢了性命……渐渐的,教众们发现但凡受益匪浅的都渐渐成为中流砥柱,重伤的都有或大或小的错处,丢了性命的自是生了异心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教众们瞧少教主的目光,渐渐不一样了,多了尊敬和畏惧,玉罗刹看眼里喜心里,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卸任,带着孙子去找阿轩了。 大长老待寨子里,教主待神教里,这两,本是聚少离多。 或许这才是玉罗刹急着传位的原因? 被抓了壮丁的西门吹雪表示,慢慢来就好。 这天用饭之时,玉罗刹似是不经意般道:“给出主意的是谁?”自家知自家事,玉罗刹知晓西门吹雪本绝对想不出这样的法子。 西门吹雪搁下筷子,道:“叶孤城。” 心中陡然涌起种不祥的预感,玉罗刹迟疑道:“准备找的媳妇……” 西门吹雪点头:“叶孤城。” 玉罗刹坚强道:“……他的意思呢?” 西门吹雪回答得毫不脸红:“他还不知道。”不过也很快就要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决定互攻了!如果西门吹雪攻,阿弦不会善罢甘休的~嘤嘤突然发现好久没写阿弦和阿九来,下章出来打个酱油 有人说,作者的智商代笔了文章的最高智商,所以当作者不会取寨子名字的时候……不知道第几任大长老你辛苦了 ps:诚征寨子里的人的名字!苗族的名字怎么取,年糕取中原的名字已经够呛了。 格式大概这样: 姓名(限定两个字): 衣着: 出场台词: 想对阿弦或阿九说的话: 求各种神逻辑各种天然黑←← 声名:应征了不一定会上哦0-0。阿泪我还记得你的云影呢。据说苗族名字不超过两个字,白轩绝是不是应该改成白轩……不管了,大长老就让他特殊点吧 ------------ 76叶孤城X西门吹雪(下) 海天连成一线,深深浅浅的蓝色渐次浸染,分不清边界的所在,白色的城如同片白色的云彩,轻轻飘荡在蔚蓝的天空上。飞仙岛上白云城,白云城在白云外。 天空高远而辽阔,质朴而结实的帆船上,帆已被放下收好,坚硬木质制成的浆被随意搁在一旁,给人种慵懒、惬意、悠闲之感。 叶孤城是带着弟弟和弟媳出来游玩的。白云城主每天的日程排得并不满,但即便无事之时,他也喜欢待在书房里,今日是却是被叶孤弦硬拉出来的。 船只荡开微微的波纹,随着海浪摆动,冬日已快要过去,阳光温暖地恰到好处,平等地照耀这一方天地。几只海鸥轻巧地飞掠而过,有个轮廓模糊且熟悉的黑点自远处飞来。 是给西门吹雪送信的苍鹰。 宫九从甲板上坐起来,眯着眼往上瞧,道:“这就是阿弦养的那只鹰?它是不是瞧见咱们了?” 叶孤城淡淡道:“也许它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聪明。” 苍鹰已飞过了这条船,飞进了不远处的白云城。 宫九嘴硬道:“一定是它笨!” 但见天际空茫,苍鹰又从飞仙岛上展翼飞了回来,嘴里发出声高亢的鸣叫,在帆船的上空盘旋。 九公子:“……”他呜咽一声,趁机把脸埋进了白弦怀里。 白弦忍俊不禁:“哥,你就别欺负他了。” 叶孤城不置可否。作为一个在过去近十年间混迹于江湖对自己的身份瞒天过海的太平王世子,宫九的心机手段自然是顶尖的,但在他面对白弦等人时,枭雄的影子便完全消失不见,就像是个初涉江湖的人士一般。 因为周围有让他放下心防的存在。 叶孤城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心中对于宫九这个莫名其妙的弟媳也并不是无法接受的。但作为长兄,他实在很难以平常心对待这个时时在吃自家弟弟豆腐的人。 尽管他也知道,以这两人的关系,再亲密的事情想必也已做过了。 叶孤城熟练地自船舱里取出个木质的支架搭在蓬顶上,苍鹰滑翔着降低了速度,轻车熟路地落在支架上。 蜡丸里有张绢布,其上的字迹带着种凛然的剑意,白弦凑过来瞧,道:“阿雪哥要来白云城?” 太阳落下去的时候,三人才回到飞仙岛。 一路行来,有种淡雅的幽香萦绕鼻间,走过转角,枝头上的大红花朵就这样突兀地撞入视线之中,芬芳惊艳。 城主府里的红梅开得正艳。 这儿本没有梅树,仅有的几株都是早已长成后移栽过来的,自万梅山庄而至飞仙岛,十株梅树竟是全部存活,这是否也是种十全十美? 西门吹雪正在用一种缓慢而不易察觉的方式入侵叶孤城的生活。大理石桌面上有他送的镇纸和砚台,洁白的墙壁上有他所做的画,枕头旁有他捎来的清神香……这一切所为的心思,昭然若揭。 旁人怕是不会察觉这等变化,但对长兄房中了若指掌的白弦,自是能瞧出其中蹊跷。 一个是长兄,一个是义兄,都是冷冰冰不讨女人欢喜的性子,若是两人能够凑在一块……也不过是顺其自然。 上元节。 元宵之夜,天上的星月已被地上的花灯掩盖了光芒,男女老少成群结队上街赏灯,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的小孩儿们欢笑着提着一盏盏充满童趣的花灯,稚嫩的欢笑声遍洒在每一个角落。 灯光连在一处有若条看不见尽头的长龙,让叶孤城恍然忆起曾经潜到海底深处时,在漆黑的海水中看见的长长的光带,那一瞬间极致的辉煌绚烂,如此让人目眩神迷。 叶孤城手上,提着的是自家弟弟做的花灯。 白色的宣纸糊在灯笼骨架,窄条的仿绫纸上下镶边,这是个雅致的宫灯,其上是绘制的花鸟草木,灵性非凡,几欲挣脱画纸而出――叶孤弦在丹青上并无建树,这自然是宫九的手笔。 饶是叶孤城,也不得不承认,宫九的确是天下少有的人物。 人潮如织,叶孤城很快失去了幼弟的踪迹,他想了想,举步朝南方走去。 庙宇外有棵菩提树,深绿而富有光泽,尘埃不染,佛教尊其为圣树。菩提树下,有三生石记载三生之事,三生石旁,有许愿池轮回世人之缘。 不论叶孤弦和宫九去往何处,他们总是要去那儿的。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上元佳节本也是定情之日,叶孤城一直知道这一点,但他却无论如何也未曾思及自身――三生石旁,竟有一人等待。 衣衫是雪一般的白,眉眼是墨一般的黑,单纯得一如构成这世界最初的色彩,没有什么能够渲染。他的气质太独特太出众,行人来来往往都已模糊,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已静静流逝,独留他一人立在原处,身影如此清晰,清晰地刻入脑海,再也挥散不去。 西门吹雪的手上的花灯,与叶孤城手上的,本是一双。 叶孤城怔在原地。 这样的情境,已不容他错认。 西门吹雪走到近前,一双花灯已靠在一处,剑神以前所未有的柔和声调道:“城主,我……心悦于你。” 他的话语明明很镇定,叶孤城却能从那双墨黑的眸子里瞧见他的紧张,他的身躯明明挺直了,叶孤城却能轻易发觉他的紧绷和细微的颤抖。 山有木兮木有枝,我悦君兮君不知。 一年来的点点滴滴自他心中淌过,潺潺如同流水,缠绵如同流水。 叶孤城勾唇,现出个浅淡的笑意来。 温柔的风轻拂起帘子飘起又落下,细碎的阳光偷溜进来,还未一窥屋中的□,便不情愿地离去。 叶孤城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日已中天。 被褥散乱,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腥味,叶孤城感觉到腿上的重量,艰难地坐起来,有些诧异地在枕旁发现了西门吹雪。 记忆回笼。 是了,昨天晚上,他们喝了许多酒。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本是绝世的剑客,一双稳定的手才能握剑,因而他们都是几乎滴酒不沾的。 酒能乱性,这道理他早已明白,却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肢体的交缠、暧昧的吐息、耳边的絮语……一晚的荒唐。 不知何时,已然今非昔比的西方魔教少教主睁开了眼睛,一双墨色的眸子带着些忐忑瞧着他。 ――奇怪的是,西门吹雪明明仍旧是面无表情的,叶孤城却可以察觉到他的情绪。 叶孤城长长叹了口气,道:“庄主不必介怀,本是我的不是。”来往信件中他本已称呼另一个人为“吹雪”,如今却是疏离了。 西门吹雪猛地坐起来,因为牵扯到伤处而倒吸一口凉气,直直盯着他:“你后悔了?” 他一坐起,赤果的上半身便暴`露在空气中,标准的武人身材自是值得每一个男人羡慕的,如今其上却有印痕青青紫紫,观之动魄惊心。 叶孤城好容易才挪开了视线,轻轻道:“你又何必。” 西门吹雪话语中蕴含着坚定的决心,一字一字道:“我不后悔。从不后悔。” 从万梅山庄之主到西方魔教少教主,旁人看来西门吹雪只怕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叶孤城知道,有些什么本质的东西,一直未曾变化。 ――赤子之心。 也罢,只要西门吹雪还是西门吹雪,叶孤城还是叶孤城,双剑联手,普天之下,又有何处不可去? 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 一切喧嚣都远去,余下心跳的声音渐渐壮大在耳旁。 双手已不自觉地紧握住被子,西门吹雪知道自己还是隐瞒了一点,隐瞒了昨日的酒中有药的事实。 叶孤城没有问,但这并不是避开的缘由。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懂得情调的人,而药物是他所知的最快的方法。 天外的飞仙,是否会停留在人间? 阳光透过窗外金绿色的树叶洒进来,形成细碎的金绿色光斑披在枕边人身上,恍若给他披上层天庭的羽衣。 然后他就瞧见那人在光晕中微微而笑,道:“我亦然。” 枕边是两件领子围拢的白衣,布料有些厚,并不透明的质地恰好可以遮挡住身体上的痕迹。 叶孤城微有些诧异:“你早已准备妥当?” 不背不必要的黑锅。西门吹雪微一沉吟,道:“衣物是宫九准备的。”他仔细观察着叶孤城的表情变化,面无表情道:“昨晚的药也是他给我的。” 叶孤城神色一凝,又放松了,淡淡道:“原来是他。”区区美酒,不致理智全失。 尽管如此,他也不打算再碰酒了。 西门吹雪表情变了,忍不住追问道:“你不怪他?”什么时候叶孤城和宫九的关系已亲密至此? 叶孤城有些神秘道:“我们出去吧。”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城主不练剑。 步出房间之后,叶孤城总算想起了晨练――可惜他今日腰酸背痛,不得不将其搁下。 后院中草木萧瑟,梅花还在盛放,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停在树枝上,护花铃摇动出清脆的响声,鸟儿被惊起,一展翅膀飞远了。树下的蓝衣少年快步迎上来,上上下下打量着长兄,不无担忧道:“哥,你没事吧?” 叶孤城放缓了神色,道:“我没事。” 白弦不由自主地向西门吹雪看去,迟疑道:“阿雪,那就是你……有事?” 西门吹雪:“……” 桌上已摆满了丰盛的饭菜,共有十道,看来花样繁多,但各个都是素盘,主食更是清淡易消化的菜粥。 色香味都是不逞多让,但更引人注目的,却是桌边已辨不清面目的人。 西门吹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犹豫道:“……宫九?” 像是被人正脸砸了一顿板砖的某人小幅度地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白弦笑嘻嘻邀功道:“阿九一定是想让我在床上粗暴点,我才不会中计呢!” 叶孤城宠溺道:“做得好。” 西门吹雪沉默。原来宫九……真的是弟媳吗? 天空中传来婉转的啼鸣,有只白色的大鸟,以优雅的姿态穿透云层往上,飞向人类不可触及的彼方。 院子里飘荡着淡淡的幽香,朱红的亭子里一家四口围坐在桌旁,举箸而食。 叶孤城抬头的时候,不经意和西门吹雪视线交缠,相视一笑。 往后的日子,总归是值得期待的。 作者有话要说:年糕要死了嘤嘤,周四周五考试…… 去睡觉。 西叶西的肉是木有的!就这样过了!这两位的我真心写不出……qaq。下章去寨子! ------------ 77新春(一) 山路崎岖,泥土的颜色深深浅浅,自褐色至浅黄,其上覆着层还未融化的白雪,些许已被踩得结实了形成了冰,行于其上,若是稍不留神,便要滑了开去。 眼前一片开阔,这样的环境,周围一切都是一览无遗。 明明有雪,空气却仍是干得可怕,干燥的风吹过贫瘠的土地,带不来一丝希望――就算是在沙漠,也可以寻见些解渴的仙人掌。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转过山坳、踏过谷地、穿过条回廊似的窄路,便有条银河,恍若从九霄垂下。 瀑布从天而降,仰观望不到源头,那色彩灿烂如银,声音却是冷冷淙淙,犹如丝竹,妙韵天成。 正是黄昏。 微温的金色光芒披散在银色的流水上,像是僧人的袈裟,有水珠反射着阳光搭起层小小的虹桥,灼灼其华。 玉罗刹微微停顿,语声轻快:“到家了。” 一身大红衣裳的领头人率先进入水幕,身影一闪,便已消失,若是有个人瞧见,只怕也会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这天然的保护,是自然的造化,也是人心的巧思。 石洞的墙壁是种岁月侵蚀的形状,脚下一个个圆形的石墩却是人打磨出来的,眼前流泻的水形成层珠帘,但走到近前,却能瞧见那仅仅容许一人不被淋湿的空隙。 宫九心中赞叹,却将这赞叹默默压在心底――同性的人除了白弦和玉罗刹,还有个跟在后面一直默不作声的十一。 这样的环境没办法藏人,十一索性跟在最后,当真是无声无息,有几次,宫九都忍不住转头去瞧,才能确定他的存在。 九公子稍稍用力握了握两人拉在一起的手,凑在白弦耳边,轻轻道:“阿弦,我能不能学十一那样的功夫?” 白弦笑了笑,也轻声回应:“等你嫁进来,自然就是一家人了。”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穿过石洞便是豁然开朗,里面和外面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温柔的风轻柔地拂起田野中的幼嫩的新芽,瑞雪预兆丰收的时节,天光还未完全黯淡,却仿佛有星子闪烁,定睛细看,却是一座座竹屋茅舍中点亮的。 太阳将沉没于西山,只余下一丝浅淡的影子,照耀着交错的田野间一片绿意。欢笑与絮语沿着风的轨迹传来,风吹在脸上,仿佛多情少女柔顺的发,带起丝撩拨人心的微痒,触感在心中流连不去。 宫九用心地观察着这一切。 思及这里就是白弦生长的地方,胆大包天如九公子者,竟也感到了一丝紧张。 男女的衣裳都很鲜艳,脖子上都挂着银饰,而在这一群人之间,一个站在小山坡上的白发男人最为显眼。 有些人若是练了些特别的功夫或是有些特别的故事,年纪轻轻便会满头华发,但这个男人的发却不是那种缺少生命力的苍白,而是仿佛有光泽流转其上的银白。 他一身白衣,外罩浅蓝轻纱,宫九从这个角度可以瞧见他艳丽的脸庞,这样的容貌配上那一头白发,仿佛夜出的鬼魅般阴森可怖,却也蛊惑人心。男子的神色本是淡漠,唇角却勾起的细微的弧度,淡漠中添上丝乖张,两种矛盾的气质造成种吸引视线的独特存在感,引人逃离也引人窥探。 两拨人正在“对峙”。 说是对峙,也只不过是两个孩子之间的矛盾罢了。 一边是个瞧来大大咧咧的彩衣少年和他身前的一个小男孩,另一边是白发的男子和躲在他身后朝着小男孩做鬼脸的小女孩。 彩衣少年的手压着小男孩的头发:“小弟,还不给阿瞳道歉!” 小男孩努力挣扎,头发乱成个鸟窝也不罢休:“明明不是我的错!” 粉蓝色衣衫的小女孩瞪大了眼睛:“明明就是你的错!” 小女孩激动得似乎要蹦出来,视野变幻间便瞧见了进来的白弦一行。她像只黄鹂般轻巧地蹦过去,一叠声道:“弦弦你回来了!” 直鼻梁、樱桃嘴、眼睛亮得就像秋夜里升起的第一颗星,这女孩虽小,却也可以瞧出是个美人胚子。 白弦神色和缓,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小铭瞳,有没有乖?” 小女孩皱皱鼻子,指着那白发男子道:“我很乖的!云影可以作证!” 白弦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毫不费力地抱起小女孩,抛高了再接住,小女孩咯咯笑着,连着额头上群鸟的银饰轻响,合成种充满了童趣的韵律。 玉罗刹望了望远处的一间竹屋,神色间难掩失望:“阿轩还没有出来?”尽管早已知道结果,但他还是不自觉地怀抱着一丝希望。 云影淡淡道:“也许就是明日。”他虽是在和玉罗刹交谈,一双海水一般深邃的眸子却一直贪婪地瞧着十一,就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刻在骨子里。 小女孩扒在白弦肩膀上不肯下来,掰着手指头数道:“大长老夫人回来了,弦弦回来了,十一回来了,那么……这只是谁?” 白弦①38看書网‘这个’。” 小女孩拍了拍手,笑靥如花:“我知道了,这是十一的媳妇对不对?” 寨子里本是不能进来外人的,不论是关系多亲密的也不行,除了伴侣。苗族人对于伴侣总有种特殊的感情,情蛊之下,若然变心,便是死亡。 云影面上的冰冷已全都消失不见,踏前一步,声音中是种强自抑制的情绪,道:“十一,他是你的人?” 所有人都顺着他的视线瞧向十一。 十一将一直歇在他肩膀上的小花抱在怀里,冷冷道:“不关你的事。”他朝自家少主点了点头,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影踪。在场之人,竟没有一个瞧出他是如何离开,又去往何处? 不,还有一个人。 云影咬了咬唇,眸子的神色闪烁得太快以致于没有人能瞧得清,略微顿了顿,便朝着西方追了上去。 宫九喃喃道:“他知道?” 白弦轻笑,附在他耳边道:“云影本不是寨子的人,但这样一个隐隐克制的人送上门来,也没有人会不收。” 送上门的原因,自是为了十一。彼时十一在江湖上行走时的名字是天光,在男人走火入魔之时机缘巧合救了他一命之后,这个改名“云影”的男人便缠了上来,毅力非凡地一直缠到了老家。 到如今,小一辈的孩子们已经认为云影本就是老家人了。 铭瞳眨了眨眼睛,显然已想清楚了前因后果,大大的眸子里溢满泪水,道:“弦弦,你不想要我了吗?” 她一手指着宫九,不忿道:“他哪里比我好了!” 宫九扬唇,轮廓深邃的面目宛若刀削,低沉而雌性道:“小丫头,阿弦是我的人,我也是他的人,你……没机会了。” 他慢慢俯□,俊美绝伦的面庞给铭瞳造成种逼近的压力,小女孩的面色涨红,心跳也加快,这感觉不仅仅是被挑衅的愤怒……小男孩细亚已冲过来一把推开他,拦在铭瞳面前握紧了双拳:“不许你欺负他!” 铭瞳也终于回过神来,手往腰上一拂,转瞬间已扬起了鞭子一抽:“弦弦才不是你的!” 自出现在寨中人面前,宫九一直是内敛的,却能隐隐给人种威慑,就如同一柄未出鞘的宝剑,杀气未出,寒气却不可轻视。 然而在小女孩无甚技巧地抽出一鞭时,宫九却像是怔住了,竟然没有避开。 白弦轻舒手臂,仿佛不经意般将宫九带入了自己怀中,正与火红色的鞭子交错而过。他笑容中卷起星星点点的哀伤如飞絮蔓延人心的角落,柔声道:“阿九生来虚弱,还望手下留情。” 铭瞳扁了扁嘴,强自嘴硬道:“哼,都怪他太弱了。” 大大咧咧的少年自白弦出现不久就已跑远,如今又跑了回来,手上捧着束大红色的娇艳花朵,露出个干净的笑容,道:“阿弦,你的花。” “嗯,谢谢了。” 白弦的竹屋在寨子中心。 他一路搀着宫九,及至走出人群的视线之外,不客气地嘲笑:“这样就走不动了么,表哥?” 方才小女孩的鞭子是缠在腰上的,若不是她取下来,那就只是条普通的腰带而已。宫九显然想到了什么,陡然涌起的不祥预感让他忍不住确认道:“你们寨子里的武器……” 白弦抑制着大笑的冲动,道:“嗯,女子使的都是鞭子。” 天生相克。 宫九脑海中忽然跑出这四个字来,不等他想清楚这件事情怎么解决,就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默默咬牙道:“为什么会有人送你花?” ------------ 78新春(二) 花瓣在黄昏的风中微微摇曳,暖黄的光晕使得它们瞧上去有种生命的色泽,但它们毕竟已离开了土壤,在不久的将来就要死去,绚烂华美就要变作永恒的死寂,却似乎令它们更添了一分魅力。 白弦闭上眼嗅闻,仿佛陶醉在清幽而又热烈的花香中,缓缓道:“这本就是我出寨子之前让榜留帮我养着的,如今只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你又何必吃醋?”出门了这么久,花也早已开了。 迎着少年复睁开的带笑眸子,九公子未曾窘迫,而是淡定地转移话题:“不知这是什么花?” 白弦的脸庞映在花间,唇角的弧度泄露出丝丝缕缕不同寻常的意味,道:“表哥难道瞧不出这是什么花?” 宫九仔细打量着米囊似的花心,心中一动:“罂粟?”九公子见识广博,对于罂粟虽然未曾见面,却是闻名已久,此花入药,若是少量可谓千金良药,若是过了……便要毁人一生。 九公子眉峰蹙起,忍不住道:“阿弦,你即便不用罂粟,我也会只爱你一个的。” 白弦忍俊不禁地捏了捏他的脸,眼睛笑成了两弯新月,道:“表哥,你又自作多情了。”不过,也挺可爱的。 竹楼雅致端方,恰似个芝兰玉树的少年般风骨天成,气节分明。小楼里窗几明净,物件并不多,却摆放地恰到好处,大片大片的翠绿让人心旷神怡,而靠近窗边的一端,是大片大片的雪白――那是床的位置。 宫九一进来,眼睛就定在了那片引人遐思的雪白上。 宛若新雪的那种白,让人不由想到那儿若是落了红,是否会像是雪地红梅那般惊艳?九公子这般迫不及待来到寨子里,其一自是想瞧瞧表弟的家乡,其二便是获得大长老的首肯了。 寨子里面的大人们每日里有自己的事情,于是孩子们小时候便是都到大长老那儿报到学习的,类似于外面的私塾形式,大长老就是教书先生。这种比喻并不恰当,也不能代表大长老在众人心目中的外置,但从某些方面来说,也反映出大长老的威信。 先生这个位置是一步绝妙的好棋,学生们的所思所想都来源于他的所思所想,因而大长老自然是能保证整个寨子的走向的,在众人之中也有其超然的地位。 即是白弦的师父又是养父,而表弟对其几乎是言听计从,这让宫九危机感大盛的同时,也动了来此一睹庐山真面目的念头。 月光洒满山谷,从竹屋往外望,明澈的湖水容纳了清辉,瞧来仿佛一片巨大的镜面般美不胜收。白弦平躺着,呼吸平稳神情恬淡,宫九侧躺着抱住他的腰,是种充满了占有欲的姿势。 轻微的沙沙声沿着窗栏响起,像是风中叶片相互摩挲的那种声音,宫九在奇异的预感下睁开眼时,就瞧见眼前是条吐信的毒蛇! 他心头一凛,并指成剑就要出手,却被另一只手挡住。 身旁的少年已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眸中还是种未醒的朦胧,道:“谁的信?” 宫九停住了动作。 黑白相间的小蛇张嘴吐出鲜红的信子,随着信子一起吐出的是个小小的蜡丸,白弦接在手里,眸子已恢复清明,熟练地从枕头旁的暗格里取出个鸡蛋,白皙的手臂搁在窗台上摆放到恰好顶住蛋体的位置,那蛇欢快地滑过来,一点一点地将鸡蛋整个吞了进去。 随着吞咽的动作,卡在它咽喉的椭圆的突起状慢慢瘪下去,一个小圆球从身体中吐了出来。宫九看得分明,圆球便是蛋壳和其他不能消化的部分。 细长的小蛇心满意足地游走了,它之所以被选为寨子里送信的蛇,便是因为吞蛋不同于别的蛇,若是那些吞了蛋便肚子圆鼓鼓的同类,送了一次信以后就爬不动了。 宫九还有些不能接受的样子:“那条蛇……是来送信的?” 白弦轻轻将蜡丸中的绢布揉碎,眼中闪烁着种奇特的光芒,柔声道:“明日晚间会很热闹呢。” 苗族擅歌舞。 跃动的篝火,艳丽的色彩,扭动的腰肢,带着异域口音的歌曲,这晚宴的盛大与风情,叫人一见难忘。 摆放好的布巾上是上好的菜肴,人们的神情都很欢欣、很喜悦,宫九却是苍白着脸,挂着僵硬的微笑围坐在一边,那定格的神情在忽明忽暗的火光照耀下显得有些可怖。 榜留奇怪道:“阿弦媳妇,你不吃么?这个是肖廿做的,味道很不错的!”他一边往嘴里塞了只蛹,一边瞧瞧坐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半大少年。 半大少年肖廿披着件青草色的衣服,是席上最缺少的蔬菜的那种颜色,他看看菜看看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使劲拍了拍宫九的肩膀,一副很是理解的模样:“是不是不知道吃哪个好?”他热情地捧起只形态奇特颜色浅紫的虫子递了过去:“吃不吃大虫子?” 宫九强迫自己盯着那虫子的螯,觉得胃里一阵阵翻涌,良久才木然道:“不了,谢谢。” “不吃点东西可不成,”白弦笑得如同春风拂面,塞给九公子一袋明显是从小摊上买来的绿豆糕,道:“好歹填填肚子。” ↑宫九内心眼泪掉下来。 小女孩铭瞳今晚换了件五彩的衫子,斑斓如同羽毛艳丽的鸟儿般多姿,她轻盈地跃过来,挤在白弦和宫九之间,左右瞧瞧,轻声道:“弦弦,大长老练的情蛊是不是给你们的?” 苗族女子本会用自己的心血炼制情蛊下在情郎身上,但若一对儿新人中苗族的那一位不是女子,就只有请大长老代劳了。 白弦摇了摇头:“不是。” 铭瞳沉吟半晌,下了很大决心的模样,坚定的目光中那种真诚的神色撼动人心,朝宫九道:“弦弦媳妇,我送你情蛊怎么样?” 孩童的纯真总是容易打动他人。宫九神色柔和下来,道:“没关系,不借助外力,我也有自信绑住他。”九公子抬头,和白弦目光相触,绵绵情意似乎在空气中迅速发酵,醇美的滋味充斥着这一方天地,完满得让人无法插足。 有一件陆小凤知道而宫九不知道的事情,那就是寨子里的人常常一起洗澡。 寨中人并没有外面那么严防死守,比如说,对于铭瞳这个未至豆蔻的小女孩,众人都是十分宽容的。 所以小女孩其实是瞧过圣子大人沐浴时的景象的,虽然只是瞄了几眼就脸红心跳地偷偷溜走了…… 是的,脸红心跳。 铭瞳瞧着白弦和宫九,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上竟浮起两朵诡异的红晕,捂脸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蹬蹬跑远了,视线一直随着她的小男孩细亚不明所以,百忙之中瞪了宫九一眼后,才赶忙追了上去。 宫九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道:“她怎么了?” 突然有人道:“大长老来了!” 寂静漫卷如同潮水,时间定格成丹青画卷延展开来,好像是一瞬,又好像极久远。 一身青衣的男人缓缓而来,就如同一阵温柔的春风,吹拂了大地。星子淡淡的柔光簇拥着他,天上无月,他就如同天上月落在人间,华光熠熠。 或是觉察到宫九审视的目光,他迎着视线轻轻唇,洒然而笑。似山川,似林泽,似长江大海,似日月星辰……气质已无双,反倒教人忽视了他的容貌。 见之心折。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本来说好了星期六更的……咳,勉强算作星期六吧 下一更比较慢,因为下面就是新婚了哦0-0 哼(ˉ(∞)ˉ)唧,你们找不到我↑ ------------ 79新春(三)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一青一白。 宫九和白轩绝走在高低起伏的小路上,脸上的表情都很自然,甚至有些惬意。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却仿佛已认识了很久。 一个是游戏江湖的太平王世子,一个偏僻苗寨里的大长老,本是相隔甚远的两个人,却因为白弦而联系在了一起。 ――世事岂非就是如此奇妙? 天幕是深蓝色的,缎子一般轻柔地漂浮在云彩之上,比云彩更高也更远。星子的光芒柔和地仿佛虚幻,映照前方一身青衣的人也仿佛已不存于此世。星光自侧面缓缓抚触他的脸庞,一半映照慈悲的光彩,另一半却沉浸在阴影中,蕴着种不知名的冷漠,两种本是矛盾的情感交叠在一处,使得他的存在如此夺人心神。 还是冬日,树木挺着光秃秃的枝条直探向天际,暗色与暮色相接浑然一体,鸟儿的啼叫已不可闻,细微的虫鸣声合成一股股浪潮,一波一波袭来。蛇虫密布,草木参天,宫九随着白轩绝往更高远荒芜处走去,所遇之景也更不似人间。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于峰顶俯瞰,寨子里的竹屋都缩成一个个小小的光点,在风中摇摆不定,仿佛只要高处之人吹一口气便会熄灭。 ――这便是权力的魅力。 宫九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目光灼灼道:“大长老。”他的动作和语言都很恭敬,却有种挑衅的味道孕育其中。被白弦如此尊敬的人,九公子自然是看不顺眼的。 他曾经想过,这样一个不简单的寨子,怎样的人才能够掌控,可如今他才发觉,大长老什么都不需要做――有些人,仅仅是存在,便让人不知不觉服从,如同慢慢张开的网,无从逃避。 清越而渺远的声音近在咫尺,白轩绝凑近了他,淡淡道:“宫九?”星光洒落在他眼底,照出种隐隐的审视,这审视坦坦荡荡,却绝不惹人恼怒――有些人似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 白轩绝眺望山峰下的寨子,语声悠扬如丝竹,意味深长:“天之子立于天穹,看到的自然是更高更远,世子以为呢?” 宫九勾了勾唇,讥诮道:“哪个朝廷千秋万代?谁的江山万古而存?天子之位,只不过是闲暇时一个小小的消遣罢了。” 仿佛对他的说法早有预料,白轩绝目中已染上种柔和之色,轻轻叹息道:“阿弦是我的弟子中最出色的,无论是相貌抑或脾性。” 他转脸瞧着宫九,细细观察另一个人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娓娓道:“阿弦的思虑并不够周密,心性也不狡诈,但他天生就知道对什么人用什么法子,这天底下能和他相处段时日还不对他心存好感的人实在不多。” 宫九细细咀嚼着这句话,突然警惕道:“我有多少情敌?” 刚刚上山的玉罗刹:“……” 白轩绝微微而笑,柔声道:“明天晚上,你就知道了。”他贴着宫九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便抬起头来信步朝着一身红衣的玉罗刹走去,几缕乌黑的发丝随着他的步子扬起,在九公子苍白的脸上擦过。 宫九怔在原地。 旷谷的风带着四野而来凉意吹拂而过,苗疆的空气干燥而炽烈,就连夜风也带着种肃杀的气息。 他恍然不觉。 大年三十,入夜。 太平王府如今的年夜比往年更加冷清,既然真正的太平王世子的身份已在江湖上传开,紫禁城也已默许,替身自是没必要存在了。 朱家的子孙本就稀少,封地在远离京城之地的太平王爷,虽是衣食无忧,却也未免寂寞。 妻子早逝,儿子也不在身边,太平王叹了口气,斑白的鬓发在夜色中更显凄凉。英雄迟暮,本是人世间不可避免的悲哀。 ――尤其是在儿子总是不让人省心的情况下。 上了年纪的管家小心翼翼地捧着封信,道:“王爷,世子有信来。” 太平王无力地挥挥手,道:“放着吧。” 木质坚实的桌面上,灯火散发着柔和的暖光。这光自纱罩中透出,将紫色的短笺映成种淡淡的粉,就连其上潇洒的字迹也带上了种别样的粉色。 人老了之后,总是会思念孩子的。 即便知道宫九从来不知道“孝顺”为何物,太平王还是忍不住看了那封信,然后就把信摔回了桌上。 什么叫“我要成亲了地方保密反正你也进不去就别来了”?这个逆子! 整个寨子被一片大红笼罩,烛影摇红,新房里触目所及都是种喜庆的色彩。已经拜堂完毕,宫九那瞧见玉罗刹坐在他的高堂席位上那一瞬间黑如锅底的脸色好像还近在眼前。 白弦想到此处,忍不住笑了笑。 前厅的嘈杂隐隐传来,却仿佛已离得很远,若是女子,现今只怕是羞涩而期待的,白弦却以掀了盖头,倒好了酒。 ――即便再不胜酒力,交杯酒总归是要喝的。 新郎官和新娘子在白弦瞧来也没什么不同,但他是知道新郎官是要被灌酒的,因此圣子大人果断地将宫九推了出去。 千杯不醉也是有限度的,宫九到底还是个人,也禁不住寨子里的人们轮换来敬酒,却偏偏不得不喝。 喝的是酒,尝到嘴里却仿佛带着种醋的酸味。 九公子一边喝,一边在心里暗暗咬牙。 与想象中的各种刁难不同,大长老很干脆地同意了他们的婚事,甚至很快便准备好了一切事宜,就像是――早有预谋一般。 果然早有预谋。 宫九回到新房的时候,脚步已有些不稳。他面上还带着种礼貌而热切的笑容,白弦却能瞧出这人只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将乖乖由人摆弄的九公子扶到床上坐正,白弦好笑地在他面前摇了摇手,试探着道:“阿九?” 身旁的人缓缓转头瞧他,眸子里突然爆发出狼一样的光芒,将措手不及的白弦压倒在鸳鸯锦被上。 炽烈的吻已失了度,或啄或咬,将少年的颈项锁骨拓印出鲜红的印记,很快转为青紫,宫九尤不满足,双手撕扯着衣物,在身下少年圆润的肩头上狠狠咬下! 白弦轻哼一声,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温柔,语声柔和地像是要滴出水来,道:“阿九,你醉了,我们先停下好不好?” 上半身已没有遮挡,宫九的手已经向着更下方滑去,白弦还在微笑着,笑容已温柔地近乎虚幻,然后他的手轻轻探了出去,勾住了系在床柱上的一条鞭子。 忍受着被吸咬前胸的那种麻痒,白弦皱了皱眉,一脚将身上的人踹了下去,声音却是轻柔的,柔声道:“阿九?” 宫九的眼中一片混沌,显然已神智不清,但即便如此,在听到鞭子抽击空气所发出的的声响,他的身体还是下意识地颤抖。 好歹是新婚之夜,怎么能这样不明不白度过? 白弦这样想着,一鞭狠狠挥了下去! 地上的人辗转哀求,少年却失了以往的兴致,一个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就算表现出这许多情态,又有何意? 他轻叹了口气,将人扶坐在床边,修长的手指轻轻绕到九公子脖颈之后,轻轻一按。 星更温柔,月更朦胧,烛光摇晃着在窗上投出不甚分明的倒影。 宫九自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一片酸软,他眨了眨眼,才发现白弦正趴在他的胸口上,好整以暇地逗弄着两颗红果。 纵横交错的红痕遍布整个前胸,地板上的喜服已破碎地不成样子,宫九好半晌才想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心虚讷讷道:“阿弦……” 白弦撑起身体,流水般的乌黑长发随着动作散落四周,像是要将两人包围在一方天地纠缠不休,少年注视着身下人业已恢复清明的眸子,缓缓勾起个炫目的笑容,慢条斯理道:“醒了就好。” 少年的笑容太美,美得就像是虚假的一般。 宫九心中警兆突生,然而不等他回过神来,喉间便不受控制地溢出声惨叫! 白弦俯身吻他,不客气地扫荡着表哥口中的每一个部位,紧紧压制着身下人挣扎的四肢,相连在一起的部位止住了动作,等待着宫九的适应。 男子和男子一道,似乎总是在意两人之中的位置。宫九本以为自己会很恼怒,但事到如今,他却有种隐隐认命的感觉。 被另一个同性之人压在身下肆意摆弄,却甘之如饴,这个样子…… 想到此处,饶是不在意世俗伦理如宫九者,眼角也不由浮起丝羞耻的薄红,诱人无比。 他若是个温顺的性子,这丝红也不会如此惹人,可九公子惯常张狂地无法无天,露出这等模样,真真是慑人魂魄。 少年的眸色似乎又深了些,更凑近他的脸庞,轻轻擦拭他额角的细汗,舔舐他的颤抖的眼睑。 良久,宫九的喘息才变得均匀,他抬眼,眼角的红痕愈发媚人,却是伸手勾住白弦的脖子将人拉近,样子很是委屈,道:“阿弦,你欺负我……” 少年笑了笑,意有所指道:“莫非你还希望我去欺负别人不成?” 宫九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拥住他的腰,力道简直要把他整个人折成两半。 夜色淡了些,启明星已快要升起,新房内的春-色愈加浓郁,风中传来格外响亮的虫鸣,叫人脸红心跳的声响极细微,很快消散在风中。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年糕一周没写之后就不太会写了……沉浸在业务知识的海洋中找不到感觉【以头抢地 于是还有一个剧场版(喂!)就可以正式完结本文了嘤嘤,三次元的话,12号还有最后一门大考~~o(>_<)o ~~ 咳,当然,这些都不是理由,不知道现在卖萌弥补一下还来不来得及? ------------ 80许愿石(一) 兄长大人们厚爱(陆小凤同人)80_兄长大人们厚爱(陆小凤同人)全文免费阅读_80许愿石(一)来自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这是初夏,阳光灿烂而温暖,本是无色的海水被天光照耀成种湛蓝的色泽,陆小凤从海水里爬上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种畅快的笑容,朝着坐在岸边的花满楼和白弦挥手,不无得意道:“宫九还没上来?” 花满楼轻笑:“你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飞仙岛四面环海,人迹罕至的这一面便成了几个朋友的相聚之所,叶孤城特意命人在此处修建了一处凉亭,桌椅茶具也是一应俱全。//百度搜索 138看书网 www.13800100.cOm 看最新章节// 白弦没有抬一下眼皮,以一种认真得近乎虔诚的姿态沏茶。一道道工序在他灵巧的手指间流转而过,本是普通的茶水似乎就有了种说不出的灵气,早晨还有些凉意,热水蒸腾而起的雾气氤氲着飘荡在石桌上方,犹如瑶池幻境。 陆小凤凑过来,道:“阿弦,你就不好奇我找到了什么?” 轻嗅着风中传来的海水的气息,花满楼抚着杯壁,笑而不语。有些人就是如此,你越是不睬他,他越是急着往你面前凑,陆小凤无疑是个这样的人。 白弦果然不睬陆小凤。 他轻轻搁了杯子,复执起紫砂壶,神情专注,唇角含笑,好似已沉浸在自己的“道”中。 ――但凡艺术,总是需要为此献出些什么才能得以成就的,一如西门吹雪的剑,一如陆小凤的侠义。 陆大侠还在锲而不舍地往前凑,白弦一把推开他湿漉漉的脑袋,终于抬了一下眼皮,道:“即便你找到了什么稀世珍宝,输给你的也是阿九,我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宫九和陆小凤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喜欢打赌,陆小凤虽然输多赢少,但总是屡战屡败……好吧,屡败屡战。 陆小凤信誓旦旦:“这次绝对是个好宝贝!” 晶莹剔透的石头,在日光下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若是移到暗处,金色的光芒逐渐黯淡下来,一段时间后才彻底消失。 海中的石,多半都被海水的冲刷磨平了棱角,这块石头的却是棱角分明,内里好似被镂空成水滴的形状,偏偏全无人工痕迹,当真是自然造化,鬼斧神工。 就连宫九也不得不承认它的神奇。 瞧见陆小鸡尾巴翘得老高的样子,九公子潇洒一笑,道:“恭喜陆兄‘旗开得胜’。” 旗开得胜这个词,本是指一开始就得到胜利。这几天陆小凤和宫九打赌谁从海中寻到的东西更好已不下十次,这个词用在此处,自然不是称赞。 陆小凤噎住了。 夕阳微暖,天地间一片橙黄。花满楼伸出手准确地抚触到那块石头,若有所思道:“冰凉滑润,不掩超凡……我曾在杂记中读到,海中有种奇特的石头,能够实现人们的愿望。” 陆小凤瞪大了眼睛:“真的?”他本不会怀疑花满楼的话,但这若是真的,也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白弦将石头对着阳光细瞧,便有道小小的虹在他的手上搭成桥梁的形状,少年眼中露出种喜爱的神色,询问道:“七童,这个送给我好不好?” 花满楼微笑道:“好。” 直到白弦已经把东西收入怀中,陆小凤才慢半拍道:“这个是我的……吧?” 花满楼作泫然欲泣状,还未启唇,陆小凤便忙不迭指天发誓:“我的当然就是七童的!” 白弦眸光转动,仿若静水微澜,柔声道:“你错了,凡是在飞仙岛沿岸捞出来的东西,都是我哥的,我哥的自然就是我的。” 陆小凤觉得牙疼:“这是什么歪理!” 白弦微微侧头,天真无邪:“要不然你去问我哥?” 陆小凤退散。跟叶孤城讲白弦蛮不讲理,不用想也知道白云城主会站在哪边,大概只有等白弦真的做了什么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事情叶孤城才会讲点公道吧……不对,城主也是曾经准备篡位的人,估计到时候也是帮亲不帮理的。 宫九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无论如何,有一个十分关心弟弟且武力值强大的大舅子总不是什么好事。 花满楼握住陆小凤的手,开解道:“宫九输给了你,还要在房中天天瞧见他输给你的证据,难道不好么?” 陆小凤深以为然。 花满楼复道:“更何况,我实在担心你会许什么奇怪的愿望呢。” 陆小凤转脸不服道:“阿弦,你会许什么愿望?” 他瞧着白弦,每个人都瞧着白弦。 迎着九公子炙热的目光,少年唇角勾起,喃喃道:“我想知道的是――若是阿九没遇上我,如今会是何等模样?” 许愿石。 能够实现人们愿望的石头。 这似乎只是个虚幻的故事,寄托着人们的思念与求而不得,若是世上真有这种石头,该是怎样的无价之宝? 而宝物,多是有灵性的。 月上钧天。 屋内两人的呼吸声都已均匀。光芒洒下,被置于窗前的透明石头仿佛吸收了月光,初时是淡淡的银,渐渐越来越盛,一刹那闪过的光芒犹如白昼――只是一闪,就已消失。 宫九的呼吸断了一瞬,而后便凌乱起来,仿若陷入种不知名的噩梦之中,无法逃脱。 黑暗中,宫九猛地醒转过来,胸口急剧起伏着喘息。适才的梦境荒诞不堪,竟然梦见自己被陆小凤和沙曼联手杀死,那一刹那是如此的不甘,强烈的感情如同毒蛇般啃噬他的心脏。 人在不安的时候,似乎都会朝着热源靠近的。 待到抱住一具温暖的躯体,九公子身体的颤抖才堪堪平静下来。 白弦睁眼瞧了瞧他,调整了个让两人贴得更近些的姿势,轻柔地将枕边人揽进怀里,细细抚平他微皱的眉峰。 天边已泛白,有鸟雀啼鸣,风吹木叶,合着鸟语成为种别致的曲调,温柔地唤醒沉睡了一夜的人们。 宫九睁开眼,微微撑起身体,打量着床上的另一个人。少年乌发披散,体态风流,慵懒侧睡的姿态很是迷惑人,九公子想起昨夜的情状,不由得对这个不知何时爬上他床的少年起了一丝好感。 他俯下-身,轻轻拨开遮盖脸庞的乱发,才发现这少年长相非但精致,而且绝美,额上一朵朱砂点缀的花朵更为其增一分妩媚。 这等人物,仅仅凭借相貌,也足以成为九公子的床伴了。 恰在此时,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还含着久睡后的泪水,却是亮如星辰,动作自然地勾住宫九的脖子,在唇上一吻,懒洋洋道:“阿九,帮我穿衣服好不好?” 宫九失笑,伸出根手指挑起少年的下巴暧昧地摩挲,道:“哪来的小家伙,竟然还敢叫本公子为你穿衣?” 白弦坐起来,掩口打了个呵欠,喃喃道:“还是十一在方便……” 宫九微微眯眼,不悦道:“十一是谁?” 白弦睁大了眼睛。 这天早上,有个消息如同以飓风般的速度传遍了城主府上上下下――大小姐叶孤弦的姑爷失忆了! 一群人围坐在房中,神情都很凝重。 绝代剑客的手在他的脉搏上轻轻滑动,宫九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这一屋子里的人,足以左右天下大势,任是谁也不得不慎重的。 西门吹雪、叶孤城、陆小凤、花满楼、还有昨晚和他同床的少年……他和这些人好似很熟悉,又好似完全没有交集。 天底下医术数一数二的人就在身边,白云城当然也不会去请大夫。西门吹雪放下宫九的手,下了定论:“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陆小凤惊奇道:“那就是脑子的问题了?” 花满楼保持着忧虑的表情掐了他一把。陆小凤倒吸一口冷气,闭嘴了。 叶孤城想了想,沉吟道:“你还记得些什么?” 宫九笑盈盈道:“阁下可是白云城主叶孤城?在下仰慕已久,如今一见,果真是人如飞仙,风采照人。” 叶孤城:“……” 直到现在,九公子还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这丝毫不妨碍他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说话办事,不是么? 就如同在昨日那个梦境中,他最恨的不是自己随心而为给了对手太多机会而至于死亡,而是死亡得如此……滑稽。 面对这种情况,众人显然都束手无策。 白弦迟疑着道:“阿九,你还记不记得你今年多大了?” 宫九道:“再过半年,我就要加冠了。” 一片诡异的沉默。陆小凤刚想要说什么,便被花满楼强力镇压,呈龇牙咧嘴状,若是往常,白弦少不得要调侃一番,如今却是没有了动作。 某些方面迟钝如陆小凤,也不由去留意白弦的神色。 少年的神色竟然还很平静,平静得有些不祥的意味,声音却是有如弦歌,愈发婉转悠扬,道:“有些事情,我想单独和小九确定一下。” ↑喂,小九是谁…… 待到众人都已远离,白弦才冷冷道:“你不是他。” 宫九一怔,而后露出种可怜兮兮的表情:“阿弦,你不要阿九了吗……”他已经知道这少年是叶孤城的弟弟叶孤弦,并且还是自己的爱人。 尽管很难相信一觉醒来便多了个伴侣,但明显不是十九岁的身体和深厚许多的内力却是铁一样的事实。 就连宫九自己,都快要接受失忆的说法了,否则谁能请得起西门吹雪等人和他玩一出阴谋诡计? 蓝衣少年从腰上取下了什么,轻轻道:“若你真是阿九,这个――总不会陌生罢?” 作者有话要说:我赶在今天更新了! 下一章在后天~看出来了没有?这只是原著的宫九,以后统一叫“小九”哦 兄长大人们厚爱(陆小凤同人)80_兄长大人们厚爱(陆小凤同人)全文免费阅读_80许愿石(一)更新完毕! ------------ 81许愿石(二) 兄长大人们厚爱(陆小凤同人)81_兄长大人们厚爱(陆小凤同人)全文免费阅读_81许愿石(二)来自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由于宫九一直不能戒掉某种习惯,因此在夫夫二人的生活之中,总是免不了一些非同常人的趣味的。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在此之前,白弦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用这种方式来判断枕边人的真伪。 苍白的身体上隐隐泛着兴奋的红潮,地上的人痉挛颤抖,眼神热切而满足,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 剑锋陡然笔直,白弦俯视着地上人,斩钉截铁:“你不是他。” 也许在生死相许的恋人之前,真的存在某一种奇异的感觉,即便再如何相像,白弦也能分辨出这人已不再是他的宫九。 还未加冠的小九公子微微平复了喘息,道:“何以见得?”他的神色之间,已有了些微的眷恋。 ――有这样一个擅长使鞭的爱人,并不是一件坏事。 白弦目光如电,道:“佛家说三千世界本无穷,你是宫九,却又不是宫九。”这般荒诞的事情经由他口中说出,似乎也理所当然起来。 小九公子略略思索,始末便已清晰,迎着蓝衣少年冰冷的视线,他却毫无担忧之意,轻笑道:“无论如何,这总归是‘我’的身体。”无论叶孤弦对他是何态度,本尊的身体就是最好的挡箭牌。 匪夷所思。 而世界之大,又有什么是真正不可能的? 若这人本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一切都可以得到完美的解释,小九公子颇有些幸灾乐祸:“你打算怎么办?” 屋外是棵枝繁叶茂的乔木,阳光明媚而喜人,自树顶洒下呈现出种充满生命力的金绿色,少年推开门,让金绿色的光芒披在周身,回眸一笑,道:“自然是……去找罪魁祸首了。” 精致的别厅中,古朴的八仙桌上围坐着好些人,被几道有若实质的目光凝视着,陆小凤表示压力很大。 他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摸了摸那两撇打理得很整齐的小胡子,道:“等等,也就是说他是宫九,但不是这个宫九?” 陆小凤说得虽然有些奇怪,但在场众人无一不是人中龙凤,自也明白他的意思。 蓝衣少年从袖中取出块石头,这石头还是那样晶莹剔透,却仿佛突然有了种说不出的魅力,让人留连忘返。 陆小凤的眼睛已经黏在了上面,就听白弦淡淡下了结论:“你再去找一块一模一样的石头回来吧。” 任谁的枕边人突然被换了一个,都不会有好心情的。陆小凤明智地吞下要说的话,蚌壳一样闭紧了嘴。 花满楼温文浅笑,道:“不知小九公子有何打算?” 小九公子以一种欣赏不掩爱慕的神情瞧向蓝衣少年,幽幽一叹道:“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说出来。” 还魂之事,本已惊世骇俗,如叶孤弦这般还敢大大方方说出来的,必是有着绝大的自信,自信此间之事即便传遍天下,也可护“他”周全。 小九公子都有些嫉妒这个世界的自己了。 白弦并不抬眼瞧他,只是自顾自地剥着桌上青绿的莲子,去皮取芯,收拾干净后搁在叶孤城手边的碗里。西门吹雪一言不发,叶孤城瞧了瞧乖巧的弟弟,和缓了神色,道:“若是宫九回不来的话,孤弦就在白云城多住段时日吧。” 蓝衣少年乌溜溜的眼珠子在面无表情的西门吹雪身上打了个转,喜笑颜开:“嗯!” 小九:“……”这个世界的自己为什么人缘会差成这样? 这个问题在当晚就得到了答案。 白云城主久不至中原,江湖上仍旧有他的传说。剑如飞仙,人如飞仙。小九公子很早就知道这一点,但如今他才知道这位绝代剑客是如此地疼爱他的弟弟。 在小九公子和白弦的极力阻止下,叶孤城终于不再极力阻止自家弟弟和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同住,即便如此爱操心的长兄大人也是采取了一定的措施的。 叶孤弦的卧室很大,即便加上一张床,仍不显拥挤。 小九公子瞧着两张床之间异常高大的屏风,凝视着其上惟妙惟肖的猫儿扑蝶图,良久才道:“栩栩如生。” 对面的人没有回应,仿佛已睡熟了。 小九公子讨了个没趣,悻悻地躺倒在床上。 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悄悄睁开,少年披了件外衣坐起,眸子里光彩熠熠,全无半点睡意。 白弦摊开手掌,一只胖胖的蚕卧在他的手心,像是接收到了什么人所不知的讯息,缓缓转向,将头摆向另一个方向。 定睛细看是一片虚无,蓝衣少年不放弃地定睛瞧去,试探着做出口型:阿九? 一天之间实在已发生太多的事情,转变来得太快太突然,如今静下心来将事情理顺,白弦不由得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宫九也许就在他的身边,从未离开。 灵魂转换这种违背常理的事情都能够发生的话,那么宫九变成某一种人们十分熟悉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的。 在白弦做出口型的时候,宫九已经激动地扑了上去。可惜他现在并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整个从少年身体中穿了过去。 人鬼殊途。 宫九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这一句话所包含的无奈。 是的,如今九公子的状态就是漂浮着的鬼魂,昵称阿飘。 一觉醒来离开了自己的身体,饶是宫九也怔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里竟然还有意识! 即便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小九公子原本也不知情,宫九也已经把这笔账记下了。毕竟小九可是一点也没有掩饰对白弦的兴趣,而九公子在这一方面,眼睛里可是容不下一点沙子的。 至于某一方面来说确实是罪魁祸首的陆小凤,反倒因为占据了自己身体的强力敌人,而被九公子忽略了。 威胁性小的东西,他一向不是那么在意的。 而白弦许的那个小小的愿望,早就被九公子抛到了脑后。 ――心脏本就生长在胸膛的左侧,本就是偏的。 穿过少年的身体,九公子还未来得及沮丧,心神便被另一样事物吸引。 星光更朦胧,月色更迷离。 窗台上的透明的石头散发着灼热的光。在常人眼中,这光芒黯淡到几近于无,但在此时的九公子眼中,这光芒却璀璨夺目,在晶莹剔透的石头周围形成个小小的光圈,并不向外散发 ,却莫名有种夺去心魂的吸引力。 宫九心中一动,缓缓伸出手去,抚触到了那块不寻常的石头。 有光芒万丈,迸裂而出! 一切仿佛停顿了一瞬,一瞬之后,偌大的房中便已不见了任何一个人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等我周末完结掉=。= (咳,考试通过的话才有周末tat) 不好意思这章是短小君,嘤嘤复习的时候找不到码字的感觉,周四周五考试qaq 兄长大人们厚爱(陆小凤同人)81_兄长大人们厚爱(陆小凤同人)全文免费阅读_81许愿石(二)更新完毕! ------------ 正文 ------------ 82 许愿石(三) ------------ 83 番外卷·完